“是不是你,我之后会去查。”赵欹说,“但你是不可以再留了。”
“怕养虎为患吗?梁王对我这么不信任?”刘珺反问。
他捡起被扔在一旁的象笏,将其拎到刘珺眼前:“御史大人,你之前可是说过要当我的宾客,现在背靠皇权,想逃了?”
“我要怎么相信你?”
……
这厢真正动暗格、偷了罪证的长公主,正在事后问询教唆她这样做的驸马。
这罪证是唐宣递给圣人的,公主没有参与后续事宜。
唐宣难得来求她办一件事,她当然乐意。
于是此前便借口为驸马打抱不平,亲自面见了小皇叔。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暗格在哪里?”公主眼皮也不抬,等着那人回答。
唐宣如实道:“我去找当年修缮梁王府的工匠问的。”
“费尽心思……”公主摇摇头,“就这么想得到我皇兄的信任?”
“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唐宣说。
长公主看着他,笑而不答。良久,她终于道:“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识时务。”
第24章
刘珺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铁器相撞的声响,手腕处的枷锁似乎是被解开,束缚感即刻减轻。
“元钦,刘元钦!……”刘珺听到有人在叫他。
声音很熟悉。
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是谁了。
经过多次的闭气,刘珺的体力逐渐耗尽,在水里能够支撑的时间越来越短。
比被水呛到更痛苦的,其实是被水逐渐淹没,与外界声音隔绝之后,挨过的漫长时间。
人的求生本能,让他在昏厥时挣扎。
但是清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死。
只有彻底昏厥过去,无知觉地死亡,才不至于一步步迈入绝望。
他一直都明白赵欹的“良苦用心”。
——不就是想看他疯?
只是对不住素未谋面的宋家千金了。
他或许只会帮倒忙。
江逐云打开水牢门的时候,正看见刘珺在水里无谓地挣扎。
在朝堂上衣冠齐整的高官,此时被困在一方水牢,双手高悬,头发散乱,悉数泡在水中。
江逐云被泛起的水溅到了衣角,只觉得秋日里的水冷得刺骨锥心。
他过去开了刘珺手上的锁。
扶起刘珺时,江逐云余光一瞥,却扫到了刘珺身下插着的东西。
——是根象笏。
江逐云看到眼前一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有睫毛在轻轻抖动。
他帮刘珺把象笏退了出来。
“……对不起。”
江逐云当初为了报仇,也为了自保,投奔梁王门下,同样也把刘珺引入了局中。
刘珺受控于梁王,在其股掌间不得挣脱——他才是罪魁祸首。
“为什么要救我?”在他背上的刘珺奄奄一息,看来是认出了他,仍强撑着不肯闭眼。
江逐云没有回答。
“梁王本来就带了杀死我的心思,你救了我,是想跟他翻脸吗?”
这时候的刘珺巧舌如簧,看不出来一点受尽折磨的样子。
若是洪昳在此地,可能还会求这得理不饶人的祖宗闭嘴,可江逐云什么话都没有说,这让刘祖宗倍感不爽。
“怎么了?愧疚?”刘珺嘲讽,“或者说你因为愧疚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意?”
无论江逐云是什么想法,刘珺都不想猜了,只是恨恨道:“江逐云,你可真行……倘若不是你姐姐的案子,你恐怕都不认识我吧?”
说完这句话,背上的人终于晕了过去,彻底安分了。
江逐云快步走出阴森的暗牢。
不是的,他曾经见过刘元钦,在熙宁二十七年的时候,江逐云还只是中央一个“查无此人”的小官员。商丞相下江南带过一批人,他也是其中之一。
很正常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于是他躲在角落,等待调配的同时,也看着江南本地的官员同京官配合。
刘珺就在此中。
江逐云依稀记得,最后处理完,即将离开之际,商朝謇找刘珺询问调任意见的时候,那个江南官员眼里是惊喜的。
而在此之前,刘珺却常常不见人影。
因为负责协助事务,江逐云常常两地跑,才看见刘珺为流民搭建的小棚——刘珺处理完灾情后,一有闲暇便跑来这里,为灾区的孩子们授课。
他看到刘珺弯腰穿行于低矮的棚里,没有发现不远处窥视的人。
和那些设宴特意招待商丞相的人不同……他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书生不愿同流合污的傲气,和为官的理想。
那时候的江南没有落花,没有烟柳,没有赞颂美景的一纸诗文,只有赤地千里,哀鸿满路,以及十几个临时支起的草棚。
而这些满怀理想与期冀的人,才是搭建起一个新的江南水乡的主力军。
他真正认识刘珺,不是在永兴四年不堪回首的那一夜。
第25章
对于李浮鸢来说,这一天像是往后的平常岁月里,不那么寻常的一天。
江逐云背来了刘御史。
李氏女的案子彻底结案后,几名犯事的官家子弟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李浮鸢没了夫家,在此之后,就还是和江逐云相依为命。
在江府并不大的几间破旧老宅,姐弟二人同甘共苦,倒也怡然自乐。
李氏案子里,乌知裕本罪不至死,是刘珺另找罪名,治了乌知裕,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但李浮鸢仍然很感激他。
这种感激没什么原因,就是在她落难之际,所有人都被捂嘴,也有人肯冒着被谴责的风险,为她发声。
就够了。
李浮鸢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看着权贵上门,和江逐云闹得不欢而散,看着弟弟不言不语,却时不时跑来盯着就是一上午。
李浮鸢有时候会看见他呕血,听一些大夫说过,积郁于心的血,呕出来就会好些了。
可她不免觉得心疼。
明明她申冤时,刘侍郎还不是这样的。
刘御史醒来之后,也不提出要回自己府上,只是有时候在床上坐着,有时候下来走走——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李浮鸢不得而知。
有一日,她不知道刘御史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好像是刚从集市上回来,手上却多了把短刀。
短刀没有刀鞘,刘珺就这么把它藏在枕头底下。
李浮鸢那时偶然瞧见,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她提醒了一下弟弟,可江逐云并不当回事。
她不知道,刘珺这把刀,会被他插在谁的身上。
可能是弟弟,可能是她,也可能是那一日来的权贵。
或许,也有可能会是他们所有人。
刘御史心中的怨气有多大,无人知晓。
李浮鸢在那日的争吵中,听见刘御史的房间里传来几声动静。
不招摇也不显眼,一只鸟飞过去,衔的石子不慎掉落,也会发出这种声响。
因此并没有人留意。
后来李浮鸢觉得,刘御史可能那时候就醒了。
江逐云曾经跟她叮嘱过,不要和刘珺提什么政事,更不要说到宋家。
宋家的事情她知道,也听到宋府的小姑娘在牢里自尽了,怪可惜的一个女孩子。
李浮鸢不是多嘴的人,自然没有跟刘御史说这些。
事实上刘珺也不怎么和她聊天。
除了刚醒的时候,他询问过李浮鸢现今的生活。
这天江逐云不在,可那位大人物却找上了门。
李浮鸢喊他梁王殿下,因为她听得其余人也这么喊他。
之前江逐云和他争吵过,她以为梁王殿下是来寻仇的,内心惴惴不安。李浮鸢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同他讲江逐云没在府上。
李浮鸢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却听这权贵笑道:“我是来找刘御史的。”
李氏女不懂官场上的斡旋,只觉得不能让梁王见到刘珺,柔柔弱弱的一个妇道人家,横身挡在了门口,试图伸手拦住梁王。
有点像螳臂当车,可李浮鸢坚定的眼神不会让人想到“不自量力”。
“姐姐。”李浮鸢听见有人唤她,回头一看,正是刘珺。
刘珺没有好好在床上躺着,反倒是束起长发,站在了房门边。刘御史平日里总喜欢用发带束发,李浮鸢总是从能他身上,窥见一股呼之欲出的书生气。
“殿下是来找我的,那姐姐就先进去吧。”听见刘珺的示意,李浮鸢不好久留,便朝着房屋里走去。
快迈进屋里的时候,李氏女还是放心不下,朝身后的大院回头看了一眼。
却瞥见了刘珺贴在后背的手里,握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匕首。
李浮鸢回头的瞬间,正好撞见了刘珺往前迈了一步,把刀刺向对方。
这一秒在李浮鸢的记忆里被无限分割拉长。
“啊——!”
与李浮鸢的声音一同钻入江逐云耳朵的,还有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姐姐!”
刚迈入门内的江逐云手还止不住地颤抖,随后看见刘珺持着刀,手腕被赵欹制住。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
江逐云愣在原地。
他听见刘珺声嘶力竭地质问梁王:“她与你素无瓜葛,你为什么要害死她!?”
赵欹却难得的好脾气:“人不是我杀的,她是自尽。”
“那也是你逼的!”
赵欹打掉刘珺握着的匕首。
“狱中的确有人传了话逼她自尽,但不是我。”
——死的人是宋运笙。
江逐云反应过来,竟然无端地松了一口气。这才移开眼睛,看到了因过度惊吓而晕厥的李浮鸢。
江逐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心惊,却不得不承认,他因为“死的是宋运笙”而庆幸。
毕竟他本就在二人方才的对话中,预想到了最坏的结局。
也许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边,便永远可以保持冷静。
与其说什么感同身受,不如说是身受感同。*
“我没有理由要害她,她不值得我这样做。”赵欹再一次强调,“行了,别闹了,我先前误会你,你现在猜忌我也是应该。”
“行了?”刘珺冷笑,眼底的红色尚未消退。
“现在知道是误会我了?”
“就算你没有害宋运笙,经过这几日的耽搁,让想杀她的人有机可乘……殿下难道就不是那人的‘共犯’吗?”
刘珺深知若是要替宋运笙报仇,就应该去调查真相,而不是此刻在这里跟他废话。
于是刘珺捡起地上染血的刀,起身离去了。
“梁王殿下竟然还会放走伤你的人。”江逐云一切尽收眼底。
“老了,不能陪你们玩这种捅刀的游戏了。”赵欹如是说,“我若是伤他,恐怕你也要上场。”
最后一句话是我当年一位老师的观点,依稀记得当年她跟我们说,并不是很认可“感同身受”这个词,因为有一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体验到其间的滋味。
对我触动很大,所以一直记着。
不知道为什么就写到这里来了,刚好就想到了昔日老师的见解。
第26章
宋运笙才十几岁,和商池一般大的年纪,不该是陷入了什么恩怨纠缠。
而威胁宋运笙去死的幕后之人,应该也是扳倒宋将军府的人。
刘珺并不知道宋将军府早年间得罪过什么人。
当然也有可能做了这么多,甚至于去谋害一个小女孩,目的是宋运瑾,或者是远在边疆、鞭长莫及的宋归远。
宋运瑾没有太多实权,那么手握兵权的后者可能性更大。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刘珺再次见到宋运瑾的时候,听见少年这样说。
“你想去哪?”
“我大哥那里吧。”宋运瑾望着北凉的方向,“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御史大人并没有权力把宋运瑾送去前线,无奈之下只能请求丞相帮忙。
唐宣这次很好说话,给宋运瑾安排在押韵兵粮的队伍里。
送往边境的粮草一批接着一批,像是繁盛时期的商旅,络绎不绝。
这一战,看来是必须得打。
几个朝臣私底下开了个会,真的在天子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对于宋运瑾的无端消失,赵泓只是在发现那时消沉了两日,之后再没有问起。
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倘若赵泓真想追究,他们都脱不了干系——赵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放走宋运瑾的。
宋运瑾前脚刚走,后脚京城便生了事。
不知从何而来的坊间传谣,像一夜间长脚了般,滋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在百姓心里扎了根。
他们都说,当今的圣上,被鬼附了身。
口说无凭,这传言,还有证据。
正是随着南方的宗教活动传到京城,谣言才如同溅落草原的星火,真正拥有燎原之势。
这场宗教活动的苗头,早在先前朝廷就有注意到,但当时并未引起重视,反倒是被主战派当成了垫脚石。
经朝廷的几番镇压,这地方邪教反倒不曾收敛,其宣扬宗教信仰的同时,还指出了“四星合于一舍”的星象,道是“恐国主受胁,兵起四界”。
事因参与活动的人中,有身陷永兴贪墨案遭贬黜的太史令。
百姓们多是以讹传讹,但时时见到天子的朝廷命官就不同了。
结合先前新政颁布和赵泓的奇怪举动,最先开始人心惶惶的,实是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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