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何霖站在门边送别二人:“风雪大,返程路上一切小心。”
何必饿依依不舍,期期艾艾回头问道:“阿霖,你会在这里等我们吗?”
何霖不置可否:“会再见的。”
狂风吹起白衣少年并不算厚实的披风,细雪呼呼啦啦争先抢后钻进他怀里,关节冻得青白也没有什么感觉。何霖并未拘礼,只道:“快回去吧,你不是想你师兄师姐了。”
何必饿俊脸一红,他还记得昨日醉后都干了什么:“嗯。”
扶暮雨拉着何必饿俯身拜别:“再会。”
“再会。”
两道浅蓝渐渐融进素白的天地间,直至消失在视线中,天地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却在何霖心中划出了一道明显的鸿沟。
无名山上有雪,老宅唯余少年。
良久,何霖动了动,才发现身子都要冻僵了,缓缓转身进门、关门。踩雪走过,进了扶暮雨的房间。早膳后拒绝了扶暮雨要给他换药的行为,只让他告诉了自己药品都在哪里。
何霖在扶暮雨的衣柜左下抽屉中翻出药,脱了上衣自己上药,又盯着镜子中单手包扎的奇丑无比的纱布结,啧了一声:“真丑。”
还有几日就是除夕了。这还是他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自己过除夕,苍下巅的除夕热闹非凡,他今年终于冷冷清清自己过了。
扶暮雨给他留了银两,大概意思是寒冬不容易打猎,怕他没有钱财来源。其实他这个修为已经能够辟谷,他也没什么别的需求,完全用不着花钱买些什么。不过钱都有了,何霖还是在除夕前两日风雪暂停时去附近小镇置办了些新年的布置。
贴对联、挂灯笼、点红烛、敬神明、年夜饭……何霖不会做饭,所以很有先见之明地打包了一些餐食回来,过年嘛,总要有模有样的。伤已经好了,何霖买了酒,一个人坐在方桌上,看着也算红火的宅子,一杯酒下肚,竟然生出些许孤寡老人的悲凉来。
他去镇上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扶暮雨张雨亭的流言蜚语,想来应该是处理及时,没什么大问题了。也不知道何必饿回去领的什么罚,罚的重不重。几个小徒弟他们现在在干嘛?应该是和掌门长老以及众弟子们一起在吃年夜饭吧,聚在一起游戏谈笑守夜,长明灯会燃彻山巅,直至破晓。
何霖索然无味吃完自己的年夜饭,又默默收拾刷碗。
雪又开始下了,不再是纷纷扬扬的大雪,细碎飘零的雪花落在掌心,何霖兴致起来,抄了铁铲开始在不大不小的院中堆雪人。地上积雪很厚,他堆的很快,不一会儿,一个雪人雏形就出现了,何霖细细打磨,盘成大小不一的两个上下堆砌的大圆球。厨房还有胡萝卜,何霖兴冲冲去挑了一根冰凌状的胡萝卜,狠狠怼在雪人的脸上,又用黑炭给画了两个眼睛,勾出笑脸,又左右插上两个树枝。
何霖退后两步看了看,好像还是缺点什么,想了想,去取了一个小灯笼挂在了雪人的“右手”上,又仔细端详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对着雪人说道:“今年就我们一起过除夕跨新年吧,也不算没有人作陪,雪人也带个‘人’字嘛,你陪着我我陪着你。”
何霖拍拍雪人的头:“你先待一会,我去烤会儿炉子再来陪你。”
除夕夜,风雪中,雪人提着红灯笼笑着陪何霖跨年。子时刚至,远处传来烟花炸开的“嘭嘭”声,何霖看不见烟花,雪人自然也看不见。何霖搬了一个板凳,穿了斗篷,坐在雪人身边:“你没有见过烟花,我也没有买,那我给你讲讲吧。烟花是用烟火药制成的,可以在空中爆开绚烂至极的花火,七彩缤纷。我们呢,总会在节日或者一些特殊的日子放烟花,也算是普天同庆。”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放烟花寓意着除旧迎新,新年开好运。我们虽然没放,但是也听到了,那就是我们也会有好运。”何霖看向苍穹,无尽的黑暗中不断落下素白,坠在帽檐上,一片晶莹冰凉,“望故人安好,不求常相见,但求永顺遂。”
“守夜结束,该歇息了,球球。”“球球”是何霖给雪人起的名字。
初一,何霖起得很早,给球球道了声“新年好”。
初二,何霖给球球加了雪做的披风,他说:“补给你的新年礼物。”
初三,雪停了,阳光遍洒人间,空气变得冻人。何霖去镇上买了几个柿子,放了一个给球球,坐在它身边一边吃一边嫌弃道:“果然没有苍下巅的好吃。”
初四,何霖给球球盘了个雪围脖:“不要化太快。”
初五,何霖给球球的围脖细细雕了雪兔子的花样。
……
元宵节,暮色上涌。何霖端了两碗元宵,一碗放在还剩大半个身子的球球面前,一碗自己端着慢慢吃:“球球,我要走了。我得去找顾掌门问些事情,不过肯定是不能直接见到的,我只能去物语楼递拜帖,可我只是个无名之辈,拜帖能不能到他手上也说不好,但总要去碰碰运气的。”
四大派各守四方,每个门派在自己范围内的镇上都有自己的联络点。定旋门是科井,苍下巅是物语楼,祥运峰是耽门,浮海若生是深典阁。联络点是供普通人和四大门派联络的地方。各地出现妖祟或者其他事情需要请求修仙人士解决的都可以去这些联络点递交折子请愿,自然也能递交拜帖。
他吃完了,端起了另一碗已经凉了的元宵:“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何霖收拾了行囊,觉得以后还是应该去买个百宝囊,往怀里一塞,轻便又舒服。但现在肯定不行的,百宝囊很贵。他连把仙剑都没有,仙剑也很贵,他决定还是省着点花钱,于是去镇上挑了匹马,总归都是代步工具。
无名山在浮海若生的南边,所以他只用了三日就到了苍下巅的管辖地。何霖写好的拜帖还未递交进物语楼,却先得知了张家被灭门的消息。不是安和城的张家,是云城的张家。
何霖站在物语楼前,沉默不语。身边从雕粱古楼出来的人三三两两散去,悄声话语萦绕在耳边,何霖不动声色隔开一段距离跟上。两人看样子是结伴的散修,各身着浅灰、玄色道袍。
灰衣散修惊诧道:“那张家财大势大的,这是惹了什么人,竟在一夜之间尽数被灭,太惨了。”
玄衣散修叹了口气:“还是除夕夜,这事亏得苍下巅压住了,否则新年闹得人心惶惶。那张家听说本家是安和城的,十五当天有人来邀才发现人都被杀了。”
“当天?就是喊人过元宵也要提前出发啊,这当天来算什么?”
“嗐,那必然是提前邀了没人回信呗,人都死绝了,谁去回信?”
“我听说这云城的张家和本家关系并不好,往年都不联系的,谁知今年那本家突然来邀,这要没来,尸骨都化成灰了本家人也不见得知晓。”
……
何霖默默跟了一段,将事情听了大半,但是多数还是这两个人自己揣度的,于是自己四处收集打听整理了一下。
张家于除夕夜被灭口,阖府上下无人生还,初一被人发现不对劲,血腥味溢出,无人敢上前开门,有人报了官。因为所有人都是一剑封喉且夜里无人听见动静,四五十人死的悄无声息,官府不敢妄自决定,报上了物语楼。苍下巅出于新年忌讳封住了消息,具体有没有查出来凶手是谁不得而知,十五当天被张家本家人发现,新年已过,苍下巅也不再管束,消息才四散开来,刚传到何霖所在的小镇。
有人猜测是惹到了什么大人物被灭口,有人说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邪祟缠上了,也有人说张家家主作风就不对,宠妾灭妻害子,这都是应得的。
但不论是什么情况,他眼下显然是不能见顾九乘了,先隐藏好自己才是要事。
何霖心中隐隐也有一个猜测,但是拿不准,也希望不是那个人。张家于他本没有关系,但是他似乎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扯了进去。他快马加鞭赶往云城,实际上他并不想去,但是也不愿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万一真如他猜测的一样,那也好早做防范。
何霖人还没到云城就忙不迭滚了。
这事儿实际上肯定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这突然多出来的追捕令是什么鬼?为什么追的是他?这帽子怎么也不该扣到他头上吧?
何霖是途径一个城池的时候发现的追捕令,这个城池附近有座山,因山中瘴气重重妖物横行,一般无人踏足,叫混妖山。何霖现在已经牵着买来代步的黑马站在山脚下,人已经麻木了。追捕令上写的是——修习邪术、夺舍之人何霖。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算夺舍,但是在其他人眼中,灵魂换了,那就是夺舍。见过张烦胜且还见过他的人,他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张雨亭。但就通过三面就能确定他是夺舍还是有点扯,毕竟张雨亭和张烦胜上一次见面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云城张家确实极少和本家联系,但是张雨亭六年前拜入苍下巅门下后,有一年下山游历时经过云城,大约想着总归是张家人,还是去拜访了一下,那一次,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张烦胜。五六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张雨亭和张烦胜见的寥寥几面根本不能让她了解张烦胜这个人,那她是怎么笃定现在张烦胜体内的不是本人?
何霖百思不得其解,就像他也并不清楚顾九乘是怎么知道何玲早已换人,又是怎么认出他的。但他清楚的是,现在不能被认出来。
粗心的我发现有一点没有说清楚,修文说明一下,添了一段有关物语楼的来源。下次绝不再犯!跟各位阅读的宝贝们道歉(鞠躬90度),影响阅读体验了。
第31章 故地重游
这种魔幻的故地重游,何霖说不出该是什么滋味。
上一次,是为救徒弟。这一次,是为逃追杀。
无名山中的老宅,他是回不去了,球球也等不到他再说说话了。何霖忽然觉得很凄凉。
山下积雪还深到能没过靴面,山中已经是一片绿意盎然。参天大树抱团遮去大半日光,树干青苔环绕,灌木丛生,荆棘遍地,瘴气弥漫。
这山,绿到发黑。
何霖决定躲一阵风头,但是这山显然不适合居住,他现在刚刚进入山中,就是这种光景,越深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会越多。现在开个结界还能护住自己和马,再往里走,他就不能保证了。何霖围着山绕了一圈,见到了当初扶暮雨被困的山洞,小孩子那点能耐,根本进不去太深的地方,才到外围就被捆了。
山洞足有三丈高,五丈深,何霖牵马决定在山洞凑合一晚,灵力化刃削了枯枝生火,热气灼灼,烫的洞中遍布的藤蔓纷纷退出。常年不见空气的地面松软湿凉,何霖睡不下去,索性在洞口布了个结界开始打坐。
不知是山中瘴气所致,还是故地重游勾起回忆,何霖分明是想打坐修炼一夜,却是进了梦乡,梦到了一些往事。
斜阳西沉,将人和山草树木的影子拉的很长。
何玲抱着浑身狼狈的一团,缓慢又沉稳地走上扶云峰的山阶。怀中的人早已清醒,却是一言不发,只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颈处。
十一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龄,何玲是整只横抱在怀里的。想着进了山门,上面有弟子门生,就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何玲蹲下身与他平视,轻声问道:“吓到了?”
扶暮雨摇摇头。
何玲一愣,道:“还在生师父的气?”
扶暮雨又摇头。
何玲笑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是为师没有考虑周全,你说的不无道理。万物有始有终,红尘纷杂,做你觉得对的就好。”
扶暮雨站在台阶上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看着他,又是惊喜又是满足:“师尊觉得弟子说的是对的吗?”
“嗯。”何玲牵起他的手,走上山巅,“暮雨,你可知,你想做到那些,需要付出多少吗?”
扶暮雨乖顺地跟在他身侧:“弟子知道,弟子不怕。”
那一日师徒争的是:众生皆苦,何以为渡?
扶暮雨答:“己渡众生。”
何玲摇头:“无人能至。”
扶暮雨仰着小脸,认真答道:“弟子能。”
何玲怔愣片刻,竟有些愠怒:“你也不能。”
扶暮雨不明白他为何生气,但是也不肯退让:“弟子为何不能?”
何玲嗤笑:“己渡众生,说来轻巧,可天下之大,又真的有谁趟过万千困苦去救世人于水火?”
“那弟子就做第一人。”
“其中艰险困苦不是你能承受的!”
扶暮雨沉了小脸:“生终有时,何惧困苦。”
师徒不欢而散,扶暮雨赌气自己悄悄下山,后何玲发现他不在,借着松柏玉佩中的一丝灵力才在混妖山的藤妖山洞中找到人。
何玲后来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生气,因为他没见过、他做不到,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口出妄言。可他忘了,那是扶暮雨,一个纯真且有能力的孩子,一个对世间万物怀有最真挚的情感的孩子。而他是胆小又沧桑的,如何能与这样一个孩子比?
自那以后,何玲不再试图告诉徒弟世间的艰难险阻,有的事情他会带着他们经历体验的,他会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那个时候,他还坚定的认为他有能力护他们周全。
何霖于晨曦袅烟之中睁开眼,苦笑一声。
到底是谁在妄自尊大?
何霖牵马出洞,结界护着一人一马远去。不出意外他的追捕令应该遍布四大派管辖地了,官道就不能走了,他只能走山路小道。何霖算了算时间路程,应该差不多到地方。
于是山野荒原总有一个白衣少年或骑着或牵着一匹黑马,孑然一身徐徐前进。何霖倒是不怕被偏远之地的村民认出来的,不过也还是会避开些。沿途遇见什么妖魔邪祟能处理的也都给顺手处理了,这样一来脚程就显得更慢。
何霖从积雪初融走到百花盛开,终于快到地方了。
扶暮雨给他留了很多钱,但是他出来并没有带多少,还是需要找个荒郊野岭的落脚处的。带着一匹只能四处吃野草的黑马,走走停停一个多月后,何霖觉得马都瘦了不少,于是安慰性拍了拍马头:“有我一个地方睡,就少不了你一口草吃。”
黑马哼哧吐了口气。
何霖:“……”
一个时辰后,何霖在一间竹舍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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