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霖摇头:“一码归一码,那就我敬你们各一杯,你们各敬我一杯。”
“这我敬他,你不喝?”
“这一杯敬暮雨供我吃穿用度不计回报,何霖铭记于心。”
“哎,必饿一起喝一杯啊。”
“这一杯敬必饿亲自下厨养我肠胃,何霖感恩戴德。”
何必饿的嘴角抽了抽,扶暮雨不等何霖提醒,从善如流又一杯下肚。
又是喝汤又是喝水,人的胃是很奇怪的,自己喜欢的东西装再多也觉得还有余地,不甚喜欢的就只有那么大位置,装满就腾不出更多了。没一会何霖就觉得自己要喝不下去了,而这两人酒坛的酒位也没下去多少。
何霖袖袍一翻:“拿杯子喝忒没意思,我去拿几个酒碗来。”
何必饿:“……可是你喝的又不是酒。”
何霖置若罔闻,不稍片刻便拿了三个棕瓷酒碗回来,贴心地将扶暮雨与何必饿的酒杯都收了起来:“用这个。”
何必饿哭笑不得:“我酒品不好,阿霖你……”
何霖毫不在意摆摆手,瞎话信口拈来:“你们师兄弟二人既说好了要喝完这三坛,我相信你们酒量也不至于只到这儿。”
你们都到不了这儿。
话落又给两人各倒一碗,先给他们一颗定心丸:“酒品再差的我都见过,你就是真的醉了、丢人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扶暮雨摇摇头,又纵容地笑了笑:“也罢,话都说了,又是给我补的生辰。必饿,你我就争取喝完吧,别让阿霖得了好偷偷喝。”
何霖的喜悦简直要掩藏不住:“我可不是那种人。”
月光下枯枝寒鸦萧瑟,灯火中三两人影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杯碗坛筷起落间师兄弟两已经逐渐撑不住了,扶暮雨大半坛酒消失,连带着他的神智也渐渐消散。
何必饿尚且清醒,但也是从脖颈红到了头顶,一手托腮支在桌上,白日里熠熠生辉的眼睛迷蒙地看着对面脸颊微红闭目养神的大师兄,悠悠道:“好几年没见大师兄喝醉过了,多久了?”
何霖取了一边的大氅给扶暮雨披上。
那边少年正低头认真掰扯着手指头,片刻后恍然大悟:“五年。师尊闭关后就没见过大师兄喝醉的样子了。”
何霖胸口微堵,面上微微一笑,坐下又举起自己厚着脸皮留下的杯子:“你大师兄喝醉就这样子?来,我们继续。”
何必饿举起酒碗与他碰杯,仰头喝到一滴不剩,道:“那还能有什么样子?大师兄二师兄的酒品都好,只有我不好。”
何霖点头表示赞同,又好奇道:“你大师兄喝醉了就只坐着养神?”
何必饿夹起一颗花生塞嘴里:“对啊,大师兄酒量不好,但酒后也就只会养养神睡一觉。”
何霖又给何必饿满上一碗。心下讶异:嗯?不会只有他以前暗搓搓问过扶暮雨一些事情吧?这群孩子都这么乖巧,不会跟酒醉的人套话?
仔细一想,好像也是。寒若性子孤傲做不出来这种事,伍武那么正直老实更不会了,何必饿即便调皮但总归也是尊长的,估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套话,应该还会拦着别人套话。而且扶暮雨平时也就只和师父师兄妹在一起的时候喝点酒,其他时候总会担心喝酒误事,是不会喝的。
何霖老脸一红,居然只有自己恬不知耻干了一遍又一遍坏事!座下徒弟一个赛一个的正人君子,只有他这个师父坏心眼子多得很……真是……枉为人师。可心底又悄悄泛起丝丝涟漪,像是突然发现手中的糖果是世上仅有的孩子,带着一丝窃喜。
虽然心里暗暗惭愧,但依旧挡不住他继续干坏事的心思:“必饿,你大师兄那剩下的小半坛也归你了啊,来来来,再来一碗。”
何必饿一坛子酒终于被何霖千方百计劝了进去,迷迷糊糊应着:“嗯……大师兄喝不完,身为师弟我得帮他喝……喝!”
这孩子有义气。
一桌三人,只有何霖还是清醒的。何必饿抱着最后半坛酒,伏在桌上,嘟嘟囔囔:“阿霖……谢谢你。”
即便知道他已经听不清了,何霖还是轻声答道:“不用谢。”
“你好像……很……了解我和大师兄。”
“救命恩人的习性自然该多上心些。”
何必饿放开酒坛,晃晃悠悠起身,何霖刚抬手虚扶了他一下,就被人扑进怀中拦腰搂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喝醉了必须找个人抱是吗?
何必饿醉后话题思维总是跳跃的很快:“阿霖……你没醉。”
“嗯,我没醉。”
“我……想二师兄……师姐了。”
何霖叹一声,伸手搂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背:“明日就能回去了。”
“苍下巅的柿子……很好吃。”
何霖承认自己馋了:“是吗?”
“我这次不哭。”
“……那你很乖。”
何必饿真的没哭,也没说什么委屈的事情,没一会就趴在何霖怀中睡了过去。
何霖给人扶回房间脱了外衫和靴子,又盖上棉被。看着何必饿安然的睡颜,突然间那股想干坏事的小心思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抬手揉揉额角,回到餐桌前见扶暮雨还在闭目养神,也不知有没有睡着。桌上的酒还有半坛,何霖伸手去拿,一只冰凉苍白的手却覆了上来:“伤未好全,不可饮酒。”
何霖失笑:“我不喝。”
扶暮雨醉后的表情很好辨认,现在明显满脸不信,夺过酒坛,自己给自己又倒了几碗咕咚咕咚都喝了。
何霖眉眼都柔和起来,坐在他旁边:“喝不下就不喝了。”
扶暮雨抬眼看他,眼中一片朦胧,嗓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很久没喝了,这次多喝点。”说罢又是一碗入口。
何霖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喝,偶尔伸手帮他拉一下滑落的大氅。
酒坛空了,何霖心思一动,拉过扶暮雨关节青白的双手:“冷不冷?”
扶暮雨怔愣片刻,点了点头:“冷。”
一阵酸涩顿时从心底蔓延至全身。他想起来了,那枚玉佩里的一丝灵力,大概在他前世死后也跟着消散了。
何霖给扶暮雨的双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又伸手从他腰间拉过那枚玉松柏,失去了灵力滋养的暖玉效用大打折扣,何霖摩挲着玉佩的纹路,骂道:“傻不傻?”不会自己注进去一些灵力?
冰蓝自指尖流进白玉中,扶暮雨不声不响看着他,但分不清他在做什么:“阿霖?”
“嗯?”
“我不傻。”
“……”何霖放下玉佩,掌心的十指冰凉,让他舍不得放开,但眼波流转间还是将那双手放回去,重新帮人拢紧了大氅。
“你才傻。”
“???”何霖瞪向坐着也比他高出一些的青年,“你再说一句?”
扶暮雨没有丝毫畏惧:“下次别冲在前面了,我有人疼的,你没有。”
“……”扎心了兄弟。
扶暮雨很自豪:“我师尊很疼我的,见不得我受伤受委屈。”
又是一刀。
何霖沉默一瞬,道:“是,他舍不得。”
扶暮雨猛地伸手扶住他的肩,何霖猝不及防对上他迷茫又带着探究的眼神:“张府那一晚,我看到你,像是看到了师尊。”
何霖瞳孔一缩。
“师尊也曾和我说‘不怕,我来了。’可能你们说这一句的时候太相像了,所以那一瞬间我很安心。”
“我刚拜师第二年,有一次和师尊赌气,自己偷偷下山要去游历。师尊很早就告诫过我不要去混妖山,我就偏要去。结果被一只藤妖困在深山老林的山洞中动弹不得,那时候我还没有仙剑,修为也不够,根本就无力反抗。我的灵力被那藤妖吞噬,人也昏昏欲睡,却看到师尊提剑向我走来,砍了我身上的藤蔓,抱着我说‘不怕,为师来了。’”扶暮雨说着小时候的糗事,神色却是一片温和。
扶暮雨笑道:“其实师尊有时候脾气很差的。我走之前和师尊大吵一架,本以为不会有人再管我,我就要死在那里了。”
何霖:“……”他脾气很差?
“不过不会了,我不会轻易死去,我不能死。”青年的神色很坚定,可眼中一片迷茫。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活着,也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可他要怎么才能好好活着?他已经很尽力了,为什么时光还是这么难捱?
何霖听着难受,看着更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阿霖……谢谢你,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扶暮雨醉后说话也很连贯,从不打结,这一句却是断断续续。
何霖垂下眼帘,将扶暮雨的手拿下来放进大氅中:“不用谢。”这句话他今晚已经说了两遍了。
扶暮雨也不反抗,又垂头不语。
何霖轻声问道:“为何会不安心?”
“为何?”扶暮雨偏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清冷又乖顺的模样让何霖心中发痒,忍不住想伸手揉揉他的发顶,却被一句话僵在半空,“不敢。”
何霖愣住,收回了手:“什么不敢?”
扶暮雨皱起眉头,认真道:“不敢安心。师尊不在,但师弟师妹们还在,苍下巅还在,很多人都在。”
“我得替师尊护好他们。我没有师尊好,我害怕做不好这些事情。师尊在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事情的,师尊总会处理的很好,我们总被师尊护在身后。”
何霖眉头一跳,很是惭愧。是吗?那时候分明很多事都是让几个徒弟去干,他能不动就不动啊。是什么让扶暮雨产生这种错觉?
他想起何必饿说的“大师兄极少饮酒”,扶暮雨虽然酒量不好,但他其实很喜欢喝酒,以前经常在醉袖危栏挖了何玲埋在内院的酒拉着何玲一起喝。顿了顿,何霖问道:“所以你不喝酒是因为不敢?”
“嗯。我酒量不好,我若醉了,万一师弟师妹有什么不测怎么办?”
何霖又沉默,这种可能性能有多大?可是这个青年不敢赌,他害怕。何霖想伸手抱抱他,却也是不敢。何霖自己也分不清楚,这是师父对徒弟的心疼,还是他对扶暮雨的心疼。
“我会不会很差劲?”
心跳很乱,带着胸口上方的伤口又开始疼的厉害了,何霖缓声道:“不会,你做的很好,比你的师尊都要好。”
扶暮雨摇头:“不对。是我成长的太慢,我想和师尊并肩、想超过师尊,可是这么多年,我还是做不到。”
烛火下的影子跟着他一起摇晃,何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被一只手抓着跟着一起晃啊晃:“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
“阿霖,你真的很像她。”扶暮雨一直盯着他,静默几息换了话题,自顾自地说起来,“可是像她的人好多,长的像的、性格像的、做事像的、喜好像的……太多了。我见过太多,都不是她,你也不是。”
何霖垂眸,视线不甚清明,含笑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位故人就是你师尊?”
扶暮雨唇角弯起,清澈如水的眸中在昏黄的暖光中、在何霖看不到的上方,尽是温柔缱绻:“是。”
他的嗓音太过柔和,柔和到何霖恍惚觉得里面裹住了无尽的珍重疼惜。须臾,又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心思不纯,连带着听人说话的语气都不对劲了起来。怕不是幻想的要疯魔了。
“她很好,太好了,没有人比她更好。”醉的迷糊的扶暮雨没有什么更好的形容词,只不住地重复着“好”。
何霖心底一片柔软,欺骗性地压下杂乱的情绪,起身笑道:“知道啦。你该去休息了。”
扶暮雨不动,何霖拉他,却被猛地反扯了一把。他没有防备,登时撞进扶暮雨怀中,胸口磕在他的肩膀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哼了一声。
扶暮雨也僵住了,忙扶起他:“我弄疼你了?”
香醇的酒香混着清冷的雪松味刺激的何霖阵阵晕眩,他脸色煞白,还是出言安慰道:“不疼,你穿的厚,还有大氅的绒毛挡着呢。”
扶暮雨却闷闷不乐起来,有些懊恼:“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
何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笑他总在醉酒之后纯真无比,一点小心思无限放大然后落实;疼他多年苦苦支撑从未安心,一点小心思压在心底不见天日。指腹滑过那清冷舒朗的眉眼,抚平青年皱起的眉头,何霖低声又郑重道:“是该师父说对不起。”
“对不起,扶暮雨。”是师父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第30章 追捕令(修)
清晨,何霖被一阵“咚咚咚”敲门声唤醒。
迷蒙转头,依稀看见关上的门窗外已经泛白,何霖猛然清醒。冬日都大亮了,他这是睡到什么时辰了?
匆匆忙忙穿戴齐整,刚拉开门,一阵清新的凉意扑面而来,并不算冷。门外洁白一片,下雪了。
扶暮雨换回了浅天蓝羽纹制服,静静站在门边,见他出来,和声道:“阿霖,洗漱一下用早膳吧。”
何霖看着鹅毛大雪簌簌飘落,心情都愉悦了很多,抬手拍拍额:“还好,差点以为我睡过了。”
不出意外这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一起用餐。何必饿全程都蔫吧着,像只霜打的茄子,何霖与扶暮雨一切如常,没什么事情要说的时候,他们也就自顾自干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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