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不同的是,从盛栩舟的角度而言,从上京出发那日算起至今又要从南边回京,两月有余的时间里他和钟随的关系从同乘一车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生涩的氛围,到如今盛栩舟觉着二人已是朋友,相处自是自在多了——起码钟随已经不再是面对着他睡着睡着倒下去要磕到车窗上的时候只是苍白地咳嗽两声,而是会主动伸手把盛栩舟歪下去的身子扶正。
盛栩舟想至此对着钟随笑笑,钟随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视了一眼,他自返程时面色便时而凝重,
是上京也要变天了,盛栩舟忍不住这样想。
他不知道朝中现在情况确切如何,钟随也从不主动说与他听,但钟随拿着“信寄回去时人已到上京”这样的话来搪塞自己,却愈发频繁地与大哥和恒王有着书信往来,他很难不多想,但他也知道大哥这样是为了护着自己,在江南时他见到了太多过去不曾在上京见到的,但他怕自己会给哥哥的计划添乱,最终还是忍着什么也没说。
钟随看过了定国公府寄给盛栩舟的来信,可他却没有机会见到恒王还是大哥给钟随写的信,他推断钟随总是有些脸色不善就是从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开始的。
是端王又使了什么小手段?盛栩舟隔着门听过钟随隐忍的怒气,说赵暄除了使这些小技俩还会些什么,与其正面对抗,也撑不住他们接连不断在路上抛洒下的小石子绊脚。但也有其他原因在的,盛栩舟觉着是赵暄最大的靠山之一——国师现在正跟随着陛下左右,陛下小病,按说只是变天受凉引起的风寒脑热,让随行队伍里头的太医开两副药喝了便好,他偏不爱太医的药,而要去吞霍营炼出来的小丸药…陛下对霍营倚重多一分,赵暄那边依靠着霍营也就更多一分。
抛开立储这件如连绵阴翳般填塞在他心里的事情,盛栩舟的江南之行,有如拨雪寻春,走下宝马香车所看见的是他从未设想到的真实社会。朝堂之中,却无人在意这些,整日为储君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仿佛不触碰就能永远不戳破包裹着上层阶级的漂亮泡泡。
“盛大人!”
快要行至上京城时队伍在路旁歇息,盛栩舟面色阴沉地下了马车四处走动,北方的空气里没有那样的潮气,六月的太阳炙烤般炎热,干燥焦灼在他心里交融着,忽有声音远远传来。
盛栩舟抬眼看去,是赵昔在喊他,于是赶紧行礼:“八殿下。”
“盛大人免礼…”赵昔喊他喊得兴奋,脚步却一点儿也不急不慌,盛栩舟起身等他慢慢走到自己身边,然后看半大的孩子故作老成,板着脸挥挥手屏退了跟着他侍奉的宦官和宫女。
这就是若要说盛栩舟南下的另一收获,他生性活泼欢快,赵昔愿意与他相处也正常。于盛栩舟而言,赵昔尚未封王,在储君这件事情上还是赵暄和赵旬两个成年皇子的战场,盛栩舟也不必像对诸如吴郁或者是其他端王一党的同僚时这样提防。
赵昔时常来找钟随,盛栩舟起先疑惑过,他一皇子,要见钟随时传召便是,为何要屈尊降贵亲自来找,赵昔却回答他是皇帝让他多来找钟大人一些。
盛栩舟当时听了惊愕,稳住心神才极力控制住表情,他以为陛下让皇子多来找一位大臣这样的事情在任何一位皇子的口中说出来都多少有些荒唐,虽然在赵昔的年纪加持下由他说出属于少一点的那种荒唐。
但小孩子的话,可以用心直口快来解释一下,有如现在赵昔苦着一张小脸,有气无力地对盛栩舟抱怨:“父皇这次亲封了莲美人…母妃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母妃生气了可怎么办,盛大人,我偷偷只说与你听,莲美人本来是要赐婚皇兄的,结果父皇把她先封了美人,皇兄好惨啊,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娶亲。”
盛栩舟听了更是心惊胆战,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人已经都退下了,才松一口气,支支吾吾接话:“八殿下…陛下一向宠爱宛嫔娘娘……定不会因为一个美人动摇的…”
这个莲美人,并不是盛栩舟在江南第一日筵席上见着的那个,穿得像朵荷花精一般的舞姬,而是秋知府家中旁支妹妹。赵昔的话中她原本是要被陛下赐婚赵旬的,却被陛下截胡了,幸好这事未走露出风声,赵昔应当也是在皇帝身边才能够知晓,不然传到朝中,端王恒王不论哪一方都会不满。
他当真想当面骂一声皇帝真是禽兽一个,莲美人恐怕连宫里公主们的年纪都没有,狗皇帝也真下得去手。
而赵昔,正是因为宛嫔在后宫多年以来都是最为得宠才多受了很多分皇帝的关照。盛栩舟猛然想起钟随模棱两可的话语,皇帝迟迟不理的朝中争储闹剧,加上皇帝对钟随担任太傅却被拒绝的请求。
他仍是带着笑意对上身旁小少年的眼睛,心里却生出异样的想法,或许,南下一行,盛栩舟看到的并不止他现在所感知到的这么多。
第24章 新雨带秋岚
盛栩舟行至定国公府时,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国公府正门口迎接他回来,结果临近才见着,只有二脸惊喜的母亲和柳姨娘,一脸不情愿的妹妹和满脸期待的盛演。
哦对,盛演肩膀上还停了一只鸟,绿毛鹦鹉。
盛栩舟下了马车,定国公夫人立即赶忙迎上来,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边:“小舟可算是回来了…还好,看身形没瘦,应是这一趟过得不错。快些进府来,你父亲非说一群人在外头等着成何体统,在前厅等着你了,也不知道他在矫情什么。”
盛栩舟应了一声,进府后又见了定国公,下人们早就布置好了饭桌,大嫂也在前厅等着他了。只是迟迟未见大哥二哥露面,盛栩舟没说,但眼神一直到处看着,像是期待着哥哥们能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一般。
“三哥是找大哥和二哥?二哥昨日便在恒王那儿了,大哥也是今日一早便出的府……也就母亲大张旗鼓,还非要拉着我去外头一块儿等你,”因得与盛栩舟年龄相差的最小,又是定国公府唯一的嫡女,盛含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这个最小的哥哥呛声的机会,看着盛栩舟吃瘪,若不是太过分也无人训她。
“切,我在朝中我能没你清楚?如今大哥二哥的要事当然是辅佐恒王,”盛栩舟装傻,嘴上绝不承认自己刚到处转头看着是在盼哥哥们回来,他话头一转,看盛演从在国公府门口起就一直没等到说话的机会,上了桌之后乖乖坐在大嫂身侧,只是那表情里流露出来了,他期盼着被盛栩舟叫到,“阿演,这鸟是哪里弄来的,大哥何时竟允许你养这些东西了?”
“小叔,这小鸟儿是二叔带回来的。它可听话了,会停在我手上,只是父亲老是喜欢让它进笼子,它还会吃我手心里的小米,”盛演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只是用饭时那鸟儿被下人收拾着放进了笼子里头,弄得他看起来对无法当面向盛栩舟展示小鸟能在他手心啄食而感到颇为遗憾,“对了小叔,父亲说我可以给它取名,所以它叫小翠了!”
小孩子把话说得颠三倒四,盛含思见盛栩舟一脸没听明白的样子,解释道:“这只鹦鹉是大哥二哥一同带回来的,恒王那儿养了一批鸟都是为了传信用的,这只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的了,用不上它就被大哥带回府里给阿演寻开心那名字是二哥取的,阿演一天给它换一个称呼…叫什么不好非要叫小翠,听起来倒和亲兄弟似的。”
她说到最后侧过身子朝着盛栩舟笑,盛栩舟撇撇嘴不接这一茬,把注意力跳过绿毛鹦鹉转向别处:“不知陛下回宫之后可会把这回在江南所带回的江南地方进献的那些好东西,在朝会上封赏下去。我带了好些江南新茶,金坛雀舌和阳羡雪芽都有些,还有几套紫砂的茶具……上月初到江南遇上了午日,还给阿演带了他们南方午日时给孩子带的五彩璎珞…”
“小叔,是挂在脖子里的那种吗?”盛演听了兴奋更甚,挣扎着想离盛栩舟近些,被他大嫂一把按在椅子上不许动。
盛栩舟点头,想给他解释被国公夫人拍了拍手背:“好了,等会儿吃完饭再讲,哪里急得饭都不吃,尽在说话了。”
盛栩舟心里还记挂着大哥二哥,同家人说道一番,一顿饭吃完就推辞说着要去院子里先指挥着府中下人们将他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了该送的送到各院子中,哥哥不在府中,盛栩舟闲不住,干脆又亲自带了礼去隔壁中书侍郎府寻葛佑初。
“小舟!你可算回来了的,陛下这次南巡时间虽说已比前几次短了,还是花了近三月,朝堂里……我才听闻你回府,没想到这么快就寻我来了的.”葛佑初见了盛栩舟来也是欣喜的,恰逢中书侍郎不在府上,盛栩舟心里悄悄松下一口气。
只因得中书侍郎站了端王那边,虽说葛家关系复杂些,葛佑初这个嫡子同父亲也不亲厚,他过去来葛府偶尔打个照面罢了。现他也大小算得上是朝中人了,两方相见,他也不知中书侍郎心里是如何看看自己的,加之他大哥也没阻拦者自己和葛佑初交往,他也就只想着与自己有交情的是葛佑初而不是中书侍郎本人。
他让白朔拿了自己带回来的茶和紫砂茶具,想到家里那只鸟,觉着新奇,便也忍不住和葛佑初分享:“阿演最近新养了只鸟,是一只绿毛鹦鹉,看着倒是威风。只是我大嫂还是喜欢将它关笼子里,回头等我同阿演商量好,让他把鸟放我院子后头的园子里……倒是不知最近还有野猫来吗…话说,你府上与我那后面的园子就一墙之隔,天气热了之后可见着野猫了?”
“……未曾,我院子离府中外墙远,就算野猫能进府也断不会出现在我院中,”葛佑初斟酌着回答,说着手上惊喜地抚摸过那套茶具,“当真是江南紫砂出名,上京不产紫砂,我好久没用过这样的茶具了。”
盛栩舟没问道他想要的答案,但见葛佑初对自己的礼满意,心里也很是得意:“那是!我料定你会喜欢的,只是紫砂多用来泡红茶及普洱,阳羡雪芽倒是及其合适的,雀舌是绿茶,用原先的茶具就好了…”
礼已送到,他二人还欲多聊上些的,只刚好葛府老管家来通传,说是中书侍郎喊葛佑初去,盛栩舟怔了怔,心里犹豫好大一番还是决定说要不要和葛佑初同去,向中书侍郎见了礼再走。
“小舟,今日我父亲有事找我,我便不留你了,”葛佑初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还未等盛栩舟开口,就先主动替他给解决了,“你先回府便是,我父亲那儿…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我日后得了空再见。”
盛栩舟很快地应下,顺着他的意思之和管家知会了一声他自己给葛府送来的东西,然后推脱时间不早就不多叨扰了便直接打道回府。
三月未见,他觉葛佑初看着劳心劳力憔悴了些,感叹这十几年的邻居可千万别因为朝堂纷争给生疏了……皇帝也真是的,经南下一遭,盛栩舟隐隐地琢磨出皇帝模棱两可迟迟未在端王和恒王之间做出选择,或许竟是他心里二人皆非储君的合适人选,只不过拖延着时间在未他人铺路。
连他都摸索出的事情,只怕并非是空穴来风,盛栩舟想当面问大哥可知晓了这件事,别还蒙在鼓里被皇帝当了枪使。
回府时大哥二哥还未归,唯有那只绿毛鸟歇在窗边,见到盛栩舟时还不慌不忙扬了扬尾羽。
第25章
“欸——三少爷,您别进去!”
南巡回宫之后陛下歇了几天的早朝,但盛栩舟心里藏着事辗转反侧了一晚第二日还是照常早起了,听府上下人说世子和二少爷都回来了,又考虑着大哥那儿还有大嫂在,他一早去了也不大好,于是决定先去盛绥宁那探探。
拦住盛栩舟的是平日常跟在盛绥宁身边的侍卫岑池。
盛栩舟内心盘算,岑池也不是不认识自己才拦着,左不过是昨日二哥回来晚了…想来想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他伸手拍了拍岑池的肩膀:“无事,是我来找二哥又不是其他人,我进去你还不放心?若二哥非怪罪你,你再来寻我便是。”
“不是的三少爷……这…不是谁来的问题…”盛栩舟正欲拨开岑池拦在他身前的手臂,没拨动,又听岑池一脸欲言又止,说出来的话也没头没尾。
嘿,不让他进还不说个明白算什么。
盛栩舟不气反笑,有些急了:“我是别人吗,过去我来二哥房里无人拦我,怎么今日就非不让我进了?你好不讲道理…不让我进去就算了,连个理由都说不出口!”
岑池将头低下去,也不去看盛栩舟一脸正气的脸,也不说句话回答他。
盛栩舟和他僵持着,也没注意到屋里头的动静,忽得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开门的……竟是恒王!
本来用身体阻隔着房门和盛栩舟的岑池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由得盛栩舟就这样与赵旬面对面相对。
一脸初醒的倦意,连头发都未曾来得及束起,只着一件素白里衣,衣襟处还微微散开,露出了胸膛上的几道痕迹。
盛栩舟眼睛扫过那几道痕迹,嗯,不是过去旧伤留下的伤疤,还是新鲜抓痕呢。
一大早的,孤男寡男还拦着不许他进来,衣衫不整,身上还留了痕迹…
他登时反应过来为何岑池会拦着自己,又为何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闯祸了…不,毕竟门是恒王自己开的!
盛栩舟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殿下您这…来府里也不提前通传一声。”
“不知小舟兄弟情深,”赵旬避重就轻,只是笑,“倒是我的不是打扰你二人见面了。”
盛栩舟吐出一口浊气,跟他一来一回地:“哈哈哈殿下这叫什么话,是我打扰您了才是…”
“盛栩舟你知道打扰了就早些回去!”不见盛绥宁其人,先被他一句话给呵住了。
盛栩舟小心着动作往房里探了个脑袋,发现自家二哥在榻上支起身子半躺着,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猝然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同样只着了一件里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一般,只因得离得远些,盛栩舟也看不真切是否也像恒王身上这般激烈,想至此他默默缩回脑袋,脸上有点发烫。
他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前去自己跟随皇帝南巡前去恒王府那一趟,是那盘一点儿也不好吃除了二哥爱吃就没人喜欢的茯苓饼、那只从恒王养的传信鸟儿中退下却被二哥带回府的绿毛鹦鹉…许是还有二哥过去母亲和柳姨娘一提到为二哥说亲的事情,他就搪塞着说还早…
好呀!亏他那回在恒王府里头听王府里嬷嬷说的话,还对恒王一连黄了几次婚事硬生生拖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心里还对他同情了一番,原来搞到最后还是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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