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年点了点头,随后说了他规整好的药材的位置,让田遥捡了,交给顺婶子。
顺婶子推辞不过,只好谢了又谢,田遥随后把她送回了家。
田遥把顺婶子做好的衣服放到一边郁年的腿上,还是不太愿意说话,只是去了另一边的储物间里,找到爹爹留下来的箭簇和弓箭。
他力气很大,但射箭的准头一直不太好,更何况用来下聘的大雁,当然是要活着的最好。
他坐在屋檐下,找了一块磨刀石,轻轻地磨着他的这些宝贝箭簇,因为很久没用过,箭的前端已经钝了,在他的动作间,已经闪着银光。
郁年也坐在屋檐下,手里还拿着田遥刚刚递给他的新衣服:“要上山?”
田遥抬起头,郁年到家里块半旬了,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田遥哼了一声,别开头。
“要猎大雁,不能用那样尖利的箭头,现在也不是大雁出没的季节。”
田遥这才回过头看他,闷闷地说:“那也想去碰碰运气。”
“方便带我一起吗?”郁年看着他那一套不常用的弓箭,就知道他不精于此道,“我虽然腿废了,但从前的箭法还可以。”
田遥哦了一声,想着郁年这几天也确实没出什么门,于是点了点头:“那咱们准备准备就出发吧。”
背郁年出门对田遥来说并不是难事,毕竟他连一头四五百斤的野猪都能脸不红气不喘的扛回来,更别提瘦成这样的郁年。
好在他们家上山并不需要经过村子里,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郁年的身上背着箭袋和弓箭,田遥背着郁年。
先前两个人之间的争执像是不存在一般,田遥一路上又开始跟他絮絮叨叨。
“看到这棵树了吧,我小的时候,爹爹说我趁他不注意就爬了上去。”
“那边原先有一棵野果树,上面结的果子特别甜,可惜前两年突然枯死了。”
“郁年,山上哪里会有大雁啊?”
郁年沉默一下,问他:“山里有水源吗?”
田遥嗯了一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大雁逐水而居,此时是大雁南迁的季节,它们如果飞至此处,歇脚的话会往水源去,咱们只能去水边碰运气。”
“你懂得好多。”他先是夸了一句郁年,随后才想起,在快要到深山的地方,有一处被山泉水冲刷出来的一条河沟,不算宽广,但也勉强算得上是条溪流。
他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田遥说的小溪那里,田遥找了块大石头,让郁年坐在上面,自己跑去小溪边喝水,又怕郁年渴,用手捧着水跑过来让他也喝。
郁年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渴,田遥就又重新回去喝水。
郁年坐在石头上,试了试田遥带来的弓,弓弦很紧,他用了些力气才拉开,这会儿又对田遥的力气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最近已经被田遥养得好了许多,要是放在来这里之前,他可能根本就拉不开这弓。
“这是我爹爹生前做的。”田遥喝完水之后坐在他的旁边,“他就是靠这把弓,养活我们一家人。”
郁年这些天,听到他口中的自己的双亲,就越来越能清晰地在脑中构建出他们的形象。
不苟言笑但及其爱护自己的家人的汉子,会很多知识,疼爱孩子的阿爹。
“我刚刚看到水里有小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要是咱们捉不到大雁,就捉几条鱼回去吧,阿爹教过我怎么煲鱼汤。”
“好。”
山里很安静,坐在这里能听见涓涓细流的声响,还有时不时的秋虫鸣叫。
田遥不是能安静下来的人,这几天的沉默快把他逼疯了,这会儿恨不得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田遥,安静一下。”
说得正高兴的田遥被郁年打断,他还有些不高兴,但看到郁年的眼神,还是忍住了,闭上嘴。
郁年看着天空,田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两只大雁,慢慢地越飞越低,最后停留在了小溪边上,两只都站在小溪边喝水。
田遥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扯着郁年的袖子。
郁年却比他淡定得多,他动作娴熟地从箭袋里取出两只箭,另一手挽起破布袖子举弓,漫不经心地搭好,双眼看向不远处,眼底闪过一丝冷峻的光,箭羽破空而出,直直地朝水边的大雁而去。
田遥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在那一瞬间,他才看到了郁年身上的一点生气。
如果他的家中没出事,他应该就是像戏里演的那样,恣意风流,
田遥看着他手指一松,两只箭离弦而发,朝着水边的大雁而去。
田遥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了,他还记得顺婶子说的要活的,要是郁年这两箭把大雁一箭封喉了,就没有价值了。
田遥赶紧跑过去,两只大雁因为疼痛,发出凄厉的哀嚎,只是因为翅膀受伤,飞不起来,在原地乱窜。
田遥赶紧去抓住,一手一只,跑到郁年的面前:“你好厉害啊,怎么能两只箭分别射中两只大雁,还不伤他们性命,只是伤到翅膀。”
郁年只是甩了甩胳膊,长久不用劲,拉开弓弦就已经有些不容易,好在准头还是有的。
“从前跟着武师傅练过。”
从前。
这还是郁年第一次提起他以前的生活。
田遥把两只大雁绑起来,让郁年拎着,然后背着他回家。
他见过身手最厉害的人就是爹爹,但郁年刚才搭箭拉弦的动作一气呵成,准头也很厉害,破空而出的声音让田遥整个人都惊了一下,要是爹爹来,也不一定能够做到一发弓两只箭分别射中两只大雁,郁年真的很厉害。
即使回到家中,田遥还是会想起刚刚那个一闪过的,有生机的郁年,如果他的家中没出事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在那样简陋的一块大石头上搭弓,只是为了五两银子,他应和戏文里春风正盛的少年一样,射箭之时身跨白马,举手投足间自信从容,落拓潇洒。是人群的焦点,是射一根箭出去,会引来无数欢呼的贵人。
郁年看到田遥好生地把大雁收好,然后就坐在一边,不开口说话,明明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他好像还是不开心。
不过田遥的不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摸了摸灰灰的狗头,陪着它玩了一会儿,就去了灶房里做两个人的晚饭,仿佛在下午那个不开心的人根本不是他。
吃过饭后,他就拉着郁年试衣裳,天青色的衣裳显得他的面色格外地白,俊俏极了,田遥心里发酸,问他:“穿上新衣服,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去镇上吗?”
郁年却摇了摇头:“不用,你自己去吧。”
田遥哦了一声,洗漱完掀开被子躺上床,今天却没有再背对着郁年:“我的箭法不好,爹爹怎么教也教不会我。”
“以后有时间,我也可以教你。”
田遥的唇角根本压不下去,他朝郁年的旁边睡了一点:“离过年不久了,到时候送你一个新年礼物吧。”
郁年嗯了一声,心中泛酸。
第10章
第二天一早,田遥就做好早饭,放到床头,郁年也醒了,在他走的时候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在郁年的目光下,拿走了他先前存的钱,朝他挥了挥手,往镇山走。
刘员外家住在镇上的豋甲巷,并不难找。
田遥提着大雁,走到刘家的偏门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他没有怎么跟这样的有钱人家交流过,心里还有些发憷。
好在门很快就开了,来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太大的小厮,倒也没有鼻孔朝天看人,只是问他有什么事。
田遥有些拘谨,才说:“听闻府上想要大雁下聘,我这前日恰好捉了两只,不知道贵府上现在还需要吗?”
那小厮原本还有些愁容,听见田遥说的话之后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他按住田遥的肩:“你在这等着,等着啊。”
他说完话就赶紧往府中跑,边跑边喊:“老爷,少爷,有救了!”
不多时,刘员外和刘少爷两人都赶了出来,着急的是刘少爷,他往田遥的手边看去:“是你说有大雁的?”
田遥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把背篓放下。
刘公子又急着说:“死的我可不要啊,先前来好几个,都是死的。”
田遥这才把遮着红布的背篓掀开,里面是两只活生生的大雁,虽然说有点蔫,但是会扑棱,这正是他们需要的大雁。
而且还有两只!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这个季节已经是大雁要南飞的季节了,能偶尔见到一只就已经是难得了,这小哥儿,居然能捉到两只。
“你这两只大雁我都要了,你自己开个价吧。”刘公子盯着那两只大雁,眼睛都移不开了。
刘员外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是这事很重要,是代表他们刘家脸面的东西,也就随着刘公子去了。
田遥这时候犯了难,刚想说话,一边的田玉生过来了,他本就在刘家当长工,这会儿听说有人上门送雁,他也过来看个热闹。
才发现来人是田遥。
想起自己家中老母,平日里跟田遥的关系也算好,所以他插了一句话。
“老爷少爷,这哥儿是我们村里的人,无父无母,生活实在是艰辛。”
刘员外在镇上又号称刘善人,平常也是乐善好施,因此在镇上的口碑也很好。
刘少爷也听见了田玉生的话,直接说:“那两只给你六两六吧。”
田遥有些愣地点头,那边就已经有人拿来了银子给田遥,自然也有人将两只大雁收了去。
田遥接过银子,真心地朝刘少爷鞠了个躬:“祝少爷和少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刘少爷哈哈大笑,又让小厮给田遥抓了一把喜糖。
田遥捧着银子,找了个没人的巷子,数了一下自己的所有身家,上次卖爹爹的皮子得了五两,当天就花了二两快三两,卖野猪的银子没有动,今日再收了六两六,总共就是十四两,可以去给郁年做轮椅了。
田遥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兴奋地往木匠那里去了。
“师傅,我来了。”
木匠对他还有些印象,因为想要做轮椅的,十年八年的也不会有一个,所以他还记得田遥。
“哟,这是打算做了?”
田遥点了点头,又想着跟木匠磨一磨,要是能再让他降点价格就更好了。
田遥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嘴巴都快说干了,最后木匠实在无奈,说他提供木料,再收田遥九两银子,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田遥看木匠都快要把他赶出去了,他才住嘴,然后给了四两银子的定金,说是一个月之后就能来取。
这算是这么久以来的一个好消息了,他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回到家的时候脸都快笑僵了,快到家的时候,听见了屋里有说话声。
他有些疑惑,平常就没什么人往家里来,更别说现在他跟郁年成了亲,就更少有人来找他。
他加快了一点脚步,害怕向上次一样,有人上门来欺负郁年。
只是一进门,就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田柳,还有他的大哥,田文。
田文是他们槐岭村出的第一个童生,他们家在村子里的地位一下就水涨船高,那是他们家最风光的时候,也是田遥人生中最惨淡的时刻。
在田文考上童生的时候,田遥正在经历丧亲之痛。
爹爹是个老猎户了,上山打猎的经验极其丰富,所以他出门的时候,小爹只是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鬓角,然后让他平安回来。
田遥那次没有跟着去,因为爹爹说要去深山里,他一个小孩儿跟着去太危险,所以他就去找了田柳一起玩。
半下午的时候突然变天了,想起爹爹还在山里,小爹立刻穿上了蓑衣去寻他,田遥也跟着他一起,小爹没拦着他,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帮忙都是好的。
他们顺着爹爹上山的路走,这是爹爹和小爹的约定,不论去哪里,都要留下记号,让人能找得到他。
雨天山路更难行,小爹的身子骨又不太好,田遥直接把他背了起来,他们顺着爹爹做的记号,一路行至深山,却没有见到爹爹的身影。
大雨淹没了田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也冲刷掉了他们能找到爹爹的痕迹。
田遥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最后还是小爹按住了他,小爹的目光已经从先前的焦急,变成了现在的平静。
找到爹爹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手中还抓着一株草药,是小爹先前说的想要上山去采的。
田遥已经不会哭了,他看着小爹站在爹爹尸体的旁边,小小的田遥仰望他,却看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爹,他见过的小爹,脸上随时都挂着温柔的笑,不像现在,小爹的脸上都是无尽的杀意。
田遥靠过去,抱住了小爹,小爹这才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田遥已经记不得他是怎么把爹爹的尸体背下山的,就像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见过一个不一样的小爹。
他只记得他们在下山的时候,田柳家吹吹打打的乐声,和那红的像血的红布。
爹爹走之后,小爹强撑着身体给他体体面面地办了丧事,他本就处在极度的悲伤之中,又因为那日的大雨伤了身子。
从那以后一病得离不开床,但他每天都会跟田遥说很多事情,田遥全都听不懂,小爹好像因为爹爹的去世而疯了。
小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为田遥画下了无数的小册子,有食谱,有草药,有一切他生存能够用到的东西,他还想再多做点,但身体实在是不允许了。
他走的时候田遥就在他的床边,他抹去小爹的眼泪:“小爹爹,你现在开心吗?”
小爹只是费劲地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落在田遥的头顶,像从前一样,田遥能感觉到他的干瘦的手慢慢地在流失他的生命。
“遥遥,对不起。”
田遥摇着头,抓着小爹的手:“我没事,小爹。”
小爹的眼神渐渐变得虚无,他最后一次看向田遥:“遥遥,你爹爹来接我了。”
田遥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他才松开自己的牙齿,帮小爹最后整理了仪容。
他在一旬之内,失去了双亲。
7/10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