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那三道门时,盛闵行也跟着去了。
沈俞的班主任站在“成才门”前等着自己的学生,三人经过的时候适时拍下了合照。
沈渡津后知后觉,这是他与盛闵行的第一张合照。
或许以后还会有第二张,第三张,第很多张也说不定。
身旁突然冒出一句:“小俞,你两个哥哥都长得真好看。”
沈渡津应声回头,应该是沈俞的同班同学。
他朝那女孩子身后的家长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
沈俞与她应该很熟悉,接下来一路都一齐同行。
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走在前面,他和盛闵行渐渐就落在了最后头。
一整条道都铺满看不到尽头的红毯,旁边的绿植上也绑上了红绸带,每一条上面都有学生们对自己的寄语。
满眼尽是红色。
沈渡津刚觉得这场景与某些东西相似,盛闵行就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你觉不觉得,如果没有那些横幅,这里很像婚礼现场?”
“中式婚礼。”他想想又补充一句。
这话听着很幼稚,像是十几岁少年人才会说出的话。
沈渡津避开那道热切的视线,轻咳一声:“是挺像的。”
周遭都是红色,整个场地都反射着红光,连带着他脸也有些泛红。
他不再与盛闵行走在一起,而是加快脚步强行加入了前面俩女孩子的队伍。
……
三道门全程并不短,一一走过并拍完照已经临近中午。
时间刚好,沈渡津拎着提前准备好的餐盒和沈俞前往食堂。
盛闵行依旧没与校方那帮领导共进午餐,还像之前那样和兄妹俩一块吃饭。
所幸这回沈渡津准备了三人的份量。
沈俞没了方才与朋友同行的笑脸,全程都很安静,想来还是在意沈渡津提的那嘴沈慧。
沈渡津有些后悔,可沈慧无法到场是种遗憾,他也无法做到让沈慧在这场仪式里全无存在感。
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
临走时,沈渡津还是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快速地转过身朝沈渡津扑过来,冲力之大差点连沈渡津都没站稳。
“哥……”她将脸埋进沈渡津怀里,声音闷闷的。
沈渡津想起了小时候的沈俞。
很久以前的事了,沈俞刚学会走路那会儿养成个不好的习惯——走路外八字。
这对之后的骨骼肌肉生长发育有一定的影响,他那会儿得了空就拎着沈俞来到家楼下的空地上,用粉笔划出两条直线,让沈俞踩着他画的直线练习,想让她把这陋习纠正过来。
其实应该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不过那时候的他也不太懂这些,想当然地就这么做了。
小孩儿哪懂什么是良苦用心,累了就朝沈渡津撒娇,像只树袋熊一样挂上来,臂力大得惊人,两条短腿还在他身上蹬来蹬去。
腿力也大得惊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站不稳。
这是她那会儿撒娇时惯用的动作。这个习惯消失在他被齐德带走的那一年。
现在又突然重现了,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沈俞长大了,腿已经长到不能再双脚离地地挂在他身上。
他被搂得紧,沈渡津跟着本能顺了顺她的头发。
“对不起。”
沈俞在跟他说,对不起。
沈渡津的动作顿住了,随即鼻头一阵酸涌。
他一个人承受得太久,努力不让那些悲伤的情感影响到沈俞。
他本以为可以自己消化的。
可沈俞终于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足以打开缺口让情绪崩泄而出。
可是不能这样。
他忍住了,又恢复如常。
“怎么又哭了?刚才不是跟你说好了吗,今天要高兴。”
“我高兴,”沈俞用力在他怀里点头,“很高兴。”
他深呼出一口气,扶住沈俞肩膀将人拉起来。
“好好上课复习,我等你放寒假。”
互相都不道破,可他们都知道“放寒假”是什么意思。
……
***
高三的寒假普遍延迟小半个月放,提前小半个月开学。所以沈俞真正意义上只有十八天假期。
据说这还算七中历届高三以来最长的假期了。
沈俞回家那天,沈渡津也搬回了他租的那套房子。
年当然是回家过,那是他和沈俞真正意义上的家。
盛闵行不太在意,权当给他放个长假,还定下十天后的大年初一一起吃饭。
也是这同一天里,盛闵行终于知道当时那兄妹俩打的哑谜是指什么。
年底不管哪行哪业都是最忙碌的时候,年前十天,盛闵行却待在家里。
却并不是偷懒,只因为那几天极端天气。
三十年一遇的寒潮袭击云城,新闻里反复播报着让市民注意极端天气减少出行。
沈渡津收拾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打算趁着雪变小的间隙赶回家。
他年后还要回来,因此要带的东西更少。
拉着行李箱出来,很轻易就能看到懒散靠在藤椅上喝茶的盛闵行。
一副提前退休赋闲在家的模样,这回真像盛老大爷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
新闻里恰好播到了本次暴风雪造成的伤亡人数,主持人声音有些大,彻底将他还未开口的话压回去。
他有件想了很久的事,但似乎老天爷都觉得不合适,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盛闵行自然也看见了他,慢慢放下茶杯,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他走过来,穿着居家的睡衣,让沈渡津稍等片刻,他亲自开车送他回去。
沈渡津推脱一句不用,但拦不住盛闵行已经进了衣帽间。
雪只变小了半个小时,他没赶上好时候,此刻雪又有加剧落下的趋势。
电视机里的新闻又跳转了。不是减少出行,也不是伤亡人数,镜头更加直白地转到了医院里。
医院病房人满为患。
大雪究竟会以不同的理由带走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盛闵行动作迅速,一条新闻还没播完就换了衣服出来。他顺手地拉过行李箱,沈渡津却停在原地。
盛闵行一脸疑惑地回头看他。
他说:“下周二,我妈回家。”
盛闵行点头,之前沈渡津提过一嘴。
沈慧该回到她的来处。
下一秒,他语气无比认真,似乎又因觉得不合适而顿了一下,“你陪我去,好不好?”
第89章 “我好像被他说动了。”
下周五是除夕,周二堪堪卡在了年前三天。
其实大可不必办得如此急促,可冥冥中沈渡津觉得,沈慧一定想尽早回去。
她不是云城人,可在生下沈渡津之前就已经只身来到了云城,遇见了当年作为训犬师还不甚出名的齐德。
她已经离开那儿太久了。
墓地是早就看好的。沈慧离开后的那一个星期里,沈渡津的确一蹶不振,但同时也在昼夜不停地为沈慧以后的安身之所选址。
盛闵行那段时间似乎看破他心中所想,聊天记录里都是关于墓地的推荐以及选择角度。
最终他在盛闵行推荐的那些里面选了处山青水绿,风水条件也比较好的。
盛闵行应了约,在周一晚上之前将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全都挤压到一块完成,直到凌晨才堪堪收工。
周二一大早便接上沈渡津前往了黎城,一块同行的当然还有沈俞。
飞机抵达目的地的速度远比想象中的快。
落了地,再到办完必需的手续,整个过程中沈渡津又恢复到一言不发的状态。
哪怕是在正式下葬的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的,只是机械地将手头上该处理的事情一步步处理好。
这状态,不知该说是比之前好还是差。
有工作人员在一旁协助,整个过程进展得无比顺利,三点后开始,日落之前就已经全部结束。
他们离开了墓园,理应是返回酒店,可他却让盛闵行先行回去,他要带着沈俞再去个地方。
盛闵行不放心他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再带个比他更魂不守舍的沈俞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行动,最后还是跟上一起。
路上盛闵行有过诸多猜测,猜测沈渡津究竟会去哪儿,可能是去探望沈慧的亲人,也可能是回沈慧以前的住处。
事实证明,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沈渡津去了另一处墓园。探望沈慧的父母,也是他和沈俞的外公外婆。
沈俞没有来过黎城,自然也没见过两位老人,感到陌生的同时也能在他们脸上看到沈慧的影子。
天生的亲情使然,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她也没忍住落了泪。
这边有风俗,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再与父母葬在同一处。
记忆还很朦胧的时候,沈渡津曾短暂地和他们生活过一段时间。
很短暂,甚至差点没在他脑海中留下印象。
记忆里老人的笑脸早已模糊,只剩下道边开满野花的田垄和轻抚过脸的微风。
那些模糊的脸在他看到墓碑上两张小小的照片时终于有了具象。
上次回来是在十三岁时,再回来时是十五年后。
十五年,足够全身细胞更换两次。
已经物是人非了。
那里的确有沈慧的家人,也有他的家人。只不过都已变成了一抔黄土。
酒店定了三间房,一人一间,这是最合适的方案。
沈俞一整天心情跌宕起伏,吃过饭回到酒店早早就睡下了,安顿好沈俞后沈渡津也回了房间。
晚上十点整,他一身黑衣再次出了门。
黎城冬天是很冷的,要比云城还要再冷些。
临近年关,大街上都是卖年货的,或者清仓大甩卖的,商场也推迟了一个小时关门,到处都是灯火通明。
他本意叫辆网约车,可能是碍于他选择的下车地点,一直都没有司机愿意接单。
没办法,他只能在路边等着有出租车路过。
等了不知有多久,终于有辆车被他截停。
他开了车门,却并不急着上去,而是先报了地名。
司机果然犹豫。
他正打算关上车门离开,司机终于叹了口气,让他上车。
他似乎也是没料到,愣了下才坐上去。
司机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人很温和。
车子缓缓启动,他再次向沈渡津确认了地点,得到肯定后开了话闸。
“是不是在我之前,你已经找过很多位车主了?”
沈渡津不明所以地点了头。
“你要去那儿的话,不能这么叫车,可以将地点定在那附近的某个饭点或者商场,这样才有人接单的。”
“快过年了,大家都忌讳这个。”
……
沈渡津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司机在说,而他默默听着,最多发出几个表示赞同的“嗯”。
与空气的对话没意思,司机渐渐也安静了。
车子逐渐从闹市区驶出,一条平直的道路通到了郊区,路灯逐渐变得稀疏,即将到达目的地时路灯一连坏了好几盏。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车窗上出现很多细小的水粒,雾蒙蒙的。他们拐进一条泥泞的山路,而后到达了目的地。
栖山陵园。
好脾气的司机没多做停留,放下人就沿着来时的路开了回去。目测车速一百往上。
雨没有越来越大,也没有停下的趋势,只是很和缓地下着。
陵园门口有两座灯柱,雨粉在灯光下洋洋洒洒地落下来,重新又落入黑暗里。
闭园时间在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门口的管理员已经收拾好东西,静待着下班时间的到来。
沈渡津踩着十一点的时间过来,管理员犹犹豫豫,不太愿意将他放进去。
他再三保证会在闭园时间前出来,甚至要押上自己的身份证作为担保。
管理员终于松口,让他速度快些。
大晚上的陵园看起来更加阴森,哪怕里面是灯火通明也无济于事。
一阵风吹来甚至不知该说是冷风还是阴风。
沈渡津不禁想起那些取消接单的司机。
他一点也不怕。或许从前是害怕的。
忘记在哪里听过的话了。大概的意思是,你所害怕的,都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人。
沈渡津不太熟路,但还是借着今天下午的印象算是顺利地找到了沈慧所在的位置。
白天人实在太多,他没办法当着这么多生人的面抒发内心的真实情感。所以一拖拖到现在,他总算是有机会可以和沈慧好好说说话。
雨水将新立的墓碑打湿,上面的照片也没放过,他抬手擦了擦,与没擦之前区别不大。
下午带来的白花还在右侧摆着,他坐在偏左侧的地方,撑着下巴打量起照片里比离开前要更年轻的沈慧。
他不知从何开口,只好从沈慧离开那天细细往后数着。
“有件事忘记和您说,上回步行街转角的花店老板娘送了束新品种百合给我,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好打理,我那几天……没好好打理,反应过来的时候花已经枯了。”
沈渡津:“沈俞成人礼办完了,我们送的礼物她很喜欢,她一模成绩也出了,全省前五百名,她很好,您也不用担心。”
有雨滴积聚在白花花瓣上,他微微一起身,伸手将它揩去。
他看着指尖滑落的雨水,喃喃道:“本来想给您带束百合花的,但我今天出门太迟,花店都歇了业,下次再给您补上。”
有些雨粉落在眼睫上汇聚成更大点的雨滴,稳稳地挂在上面。他觉得痒,眨了眨眼,忽然觉得雨水是温热的。
“……”
“给您捐款的学生您还记得吗?”他抬眼看了看照片。说完了别人,他终于想起了自己。
照片里的人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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