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疼不疼?身上还难不难受?想吃什么吗?你说要去南山寺,又要去干什么呢?
沈闻非不敢再想了,他多想一分,心里的疼与愧就沉一分。
他一直都不觉得贺云沉有多重要,但不管是上次中毒,还是现在,他只是看着他,就觉得浑身都痛了。
沈闻非从没想过,不是贺云沉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贺云沉。
“醒醒吧,”他喃喃地,“我……”
他摩挲着贺云沉的腕骨,心里沉得喘不过气来。
“陛下,”常恩硬着头皮进来,“陛下,宫里的红绸都拆下来了。”
“……常恩。”
“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沈闻非的视线一刻不离地看着贺云沉,怕吵醒他似的,低声说,“责令礼部,太常寺,护国寺,修撰万字祭文,以悼太子在天之灵。”
常恩心里一震,就又听见沈闻非说,“太后伤心。甘愿入护国寺为国祈福。朕深感宽慰,无力劝阻。”
“陛下,”常恩跪在地上,“陛下三思啊陛下。”
沈闻非一动不动地看着贺云沉。
“若真是这般举止,想必……朝廷不安呐陛下!”
沈闻非的心在剧烈拉扯,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委实是太过鲁莽。
但是他该怎么才能补偿贺云沉之万一?
沈闻非没有答案。
第四十二章 诀别
天色慢慢明亮起来,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沈闻非守了贺云沉一整夜,双眼血红却没有丝毫睡意,太医院的太医都在一旁候着,药味弥漫着整个床帐,贺云沉仍旧昏迷着,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
“怎么还不醒……”沈闻非握着贺云沉的手,眉宇之间的焦躁逐渐升腾起来,“你们这群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
张若年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一群太医战战兢兢,一张方子斟酌不停改了又改,药端进来,味道苦涩得刺鼻。
沈闻非把贺云沉轻轻托进怀里,亲自端着碗给他喂药。可是贺云沉对药抗拒得很,紧紧咬着牙关怎么都喂不进去。
沈闻非试着用嘴渡药给他,但还是不行,这么一番折腾,贺云沉眉头皱起来,嘴里不知道呢喃了一句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努力要醒过来似的。
“云沉,”沈闻非赶紧把药碗放下,扶着他的脸,轻声叫他,“云沉?云沉醒醒,云沉?”
贺云沉只觉浑身像是灌了铅,呼吸都沉重,他听见沈闻非的声音,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努力地想要拉住他的手,但是他动弹不得,眼皮似有千斤重。
“云沉,”沈闻非轻轻捏着他的手掌,吻他的额角,“云沉醒醒,喝药吧云沉,云沉……”
“……”贺云沉嘴唇翕动几下,头一歪,又一次沉入了昏睡之中。
这么多年以来,沈闻非与贺云沉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只是如今,南昭世子的请求还在案上摆着,贺云沉突然就成了皇后,还多了一个夭折的皇太子。
这样的事情根本掩盖不住,所有人都在震惊中茫然了,沈闻非的御书案被奏折淹没,赵王更是联合所有人在宫门口情请愿。
但是沈闻非谁都不见,只是在床边守着一个昏睡不醒的贺云沉。
“你怎么就是不肯醒呢。”沈闻非一夜没合眼,脸上疲态明显,他正小心翼翼地用浸了水的丝帕擦贺云沉干裂的嘴唇。
“你怪我对不对?”他自言自语,“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我不好,我…我当时不知道你已经……”他坐直了,捋了捋贺云沉的鬓角,“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可以,你醒过来吧云沉……好不好。”
他有些哽咽了:“好不好啊贺云沉。”
贺云沉在沈闻非身边十几年,他睡得浅,很少有一觉到天亮的时候。现在他好像是要把那十几年缺的觉补回来,一直都不愿意醒。太医院没了法子,只能等。
沈闻非被这个“等”字熬得心焦,却无计可施。
贺云沉睡得也不那么踏实,偶尔像是做噩梦似的皱眉呢喃几句,只是一个晚上,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的面色更是灰败下来,像是离开了水的花。
沈闻非拉着他的手,一直一直跟他说话,把他那些放在心里、自己到现在才察觉的话说出来。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你醒醒好吗?醒过来,吃点东西,你饿不饿?胃疼吗?”
“现在漠北战事初露端倪,等这个事一过,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到漠北去,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漠北平了阿来达,到时候你就是大启第一个有军功的皇后了。”
沈闻非笑了一下,眼神极其温柔,“你举荐的林梅静做事很好,他的学生把江南的盐税结了,现在国库充盈,你赶紧好起来,我们马上就能去漠北了。到时候回来了,你要是愿意,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对不对?”
贺云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沈闻非又说了半晌,最后亲了亲贺云沉有些干燥的嘴唇,他还是要去慈宁宫一趟的。
“我一会儿就回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让你等。”沈闻非又亲了亲他,摩挲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
“常恩,你亲自照看着,”沈闻非临走前说,“若是有什么动静,马上回禀。”
“是。”
仅一晚上,宫里的日子就变了。哪怕是常恩,也时常会被沈闻非的眼神和言语吓到。他看着大步流星的沈闻非,叹了口气。
太后坐在雕花红木椅上,看着沈闻非。
“你们都下去。”沈闻非的声音冰冷低沉,“朕有话要对太后说。”
沉默在母子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太后脸色极差,眼睛也肿着。
她是镇北侯的妹妹,是先帝宠爱的贵妃,是大启的太后娘娘,她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沈闻非垂下眼睛,撩开外袍,跪在了太后脚下。
太后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母后,”沈闻非跪着,腰背还是挺着的,“儿子不孝。”
太后看着沈闻非仍旧有些蓬乱的鬓角:“哀家还记得,你当时刚刚会走路的样子。”
沈闻非垂头不语。
“你当时,晃晃悠悠的,”太后抬起手,好像仍旧是想扶着那个幼子,“就哀家膝盖这么高,一下子扑过来,笑得那么好看……”
“这一晃……哀家的小儿子,就成了皇帝了……”
沈闻非抬起脸,看着满脸泪痕的太后,眼神中不见一丝悔意:“母后也知道,朕已经不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子了,不是吗?”
太后抬手抹掉眼泪:“是啊,已经是皇帝了。”
“即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沈闻非决然道,“既然当初母后带着儿臣走上今天这个位子,就不该再冲朕使心思不是吗。”
“皇帝,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太后痛心疾首,“如今赵王就在前朝兴风作浪!当初他和他的父君,对你我二人做了多少悖乱之事!你都忘了不成?!……眼下,那贺云沉又是个赵侍君!你让哀家如何能忍?!”
“且不论贺云沉腹中之子是从何而来,他在朕身边,可曾做过一件错事?”沈闻非眼眶通红,“就算他有罪,也该是朕这个皇帝来判!”
太后捂着心口,伤透了心的模样:“好,好,你是皇帝,皇帝自然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哀家这个太后,就算是眼下被赶出宫去了,又能说什么呢。”
沈闻非深吸一口气,他冲太后叩了个头,站起身来道:“母后不解其中之意,朕无心解释。只是当日,父皇临去前,曾对儿臣说过,镇北侯拥兵自重,绝不能让他返京。”
太后猛地抬起头。
“至于母后心中,最为合适的后位人选,”沈闻非觉得心中翻滚着滔天巨浪,“也绝不可能是与镇北侯有关的任何人!”
太后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皇帝,你……你真的……”
她几乎是哭喊着:“他是你的亲舅舅啊!你就舍得他在苦寒之地终老吗?!”
太后伸手拉着沈闻非的手,母子二人的手几乎都没有温度。
“你还记得你舅舅吗?啊?”她仰着头,眼泪落进鬓角,“你小的时候,最喜欢缠着他,让他带你去军营,去舞刀弄枪,他、他对你总是无有不依的啊!你忘了吗?”
沈闻非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冰凉一片。
这就是我的母亲——他想——这就是大启的太后。
“所以,”沈闻非反手拉住太后的手腕,往前一步问道,“就算不是贺云沉,在母后心中,只要不是舅舅家的女儿,任何人都不能接近朕……是吗?”
太后语塞。
沈闻非掉下一颗眼泪,他压抑着心中的无限痛楚,又重复了一遍:“是吗?!”
太后浑身一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闻非颓然松开了手。
他想起先帝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这皇位,太多人想要了,可是这就是个荆棘窝……只要坐上了,往后就没什么安生日子了。”
“闻非,你谁也不能相信了……这条路太难了,你五哥他、还是别走这条路了。以后……只能辛苦你了。”
……
太后看着沈闻非的脸,却只能流眼泪。
“你谁也不能相信了。”
来自皇位的诅咒终于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陛下,太后娘娘。”如婵进来通报,“常恩公公来,说……”
沈闻非猛地扭头:“怎么了?!”
沈闻非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贺云沉就颤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昏迷了太久,贺云沉的脑子一片昏沉,眼前一层雾,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到处都是隐隐的痛。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
药?
什么药?
不要喝药。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被人强行灌下药汁的画面闪电一般闯进脑海,贺云沉打了个哆嗦,一股恶心一下子涌上来,可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吐出来,贺云沉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咳嗽起来。
“贺……殿下?”常恩听见动静,赶紧进来,一边跪在床边给贺云沉抚胸口顺气,一边吩咐外头的去请太医去回禀陛下。
贺云沉咳嗽着,常恩几乎要老泪纵横:“我的祖宗,您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陛下可就绷不住了啊……”
一群太医鱼贯而入,一番折腾又开了药,贺云沉嘴里进不得任何东西,提气的参片让他呕出来,沈闻非飞奔进门,就看见贺云沉伏在床边干呕。
“云沉!”沈闻非心口一窒,冲上去把他揽进怀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红着眼睛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得怎么成了这样!”
贺云沉吐了口胆汁出来才堪堪停住,满脸虚汗地靠在沈闻非怀里,呼吸又浅又快,闭着眼睛皱着眉,一幅难受狠了的样子。
沈闻非心疼得没有办法,一下一下给贺云沉捋着胸口,轻声跟他说话,贺云沉只觉头晕发冷眼花耳鸣,什么都顾不得。
沈闻非把贺云沉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吻着,给他擦汗,捋他的前胸后背,好半天,贺云沉才缓过神来,眼珠动了动,看到沈闻非近在咫尺的脸。
霎时间,委屈、心痛、绝望、爱与恨一股脑涌上来,贺云沉努力压着喉咙口翻上来的血腥气,闭上眼睛,眼泪簌然落下。
贺云沉的眼泪彻底击垮了沈闻非,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年轻天子的泪落进贺云沉的发间。贺云沉听着沈闻非连声的“对不起”,心里最后的一点希冀彻底粉碎。
真的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贺云沉手脚冰凉,指尖头皮都是麻的。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真的是他?!
贺云沉没有答案。
他鼻息间都是沈闻非的味道,那个味道曾代表着希望,代表着他每一次心动。沈闻非是他这么多年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是他唯一的、说不出口的爱人。
可是……
好痛啊。
贺云沉指尖轻颤着。真的好痛啊。
第四十三章 讣告
韩雪为在宁安府中闭门不出,隔着一扇窗子,远远地看着聚集在宫门口的那些大臣。
“世子,婉音来了。”
韩雪为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大嫂,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点。”
婉音身上穿着太监衣服,脸色也是冷峻如霜,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韩雪为。
“蓝耳,你下去吧。”韩雪为慢慢走到椅子旁坐下,“看来婉音姑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蓝耳有些犹豫,但还是照做了。
婉音看着悠闲坐在椅子上的韩雪为,恨得几乎咬牙切齿:“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呢?”韩雪为看着她,眼神里全是轻蔑,没有半丝怜悯,“你觉得韩雪年会不会彻底忘记你,扭头找一个新欢?”
“你胡说!”
婉音上前一步,手臂劈过来,被韩雪为狠狠钳住手腕,那把攥在她手中的匕首,离韩雪为侧颈几乎不到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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