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常春不错。”
师徒二人交谈得投入,没发觉沈闻非什么时候过来了。都赶紧行礼:“参见陛下!”
沈闻非慢慢走过来:“都起来吧。”
他看着常春,笑了笑:“常春忠心,赏。”
常春心里一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陛下恩准奴才试药!”
“陛下,”常恩吓了一跳,赶紧也跟着跪下,说,“陛下恕罪,这孩子是急糊涂了,殿下金尊玉贵,还怀着皇子,断不可吃那来历不清之物啊!”
本来沈闻非都打定主意要吃那东西了,可常恩这句话点醒了他。
是啊,那个东西不仅是要入自己的口,还有云沉呢。
云沉现在经不起折腾。
沈闻非觉得可惜极了,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他叹了口气,说了声“都起来吧”,转身慢慢进了寝殿。
常春扶着常恩起来,脸上愧意明显:“师父,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没有。”常恩看着他,说,“好孩子,你能这么想已经是做得很好,你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沈闻非本以为贺云沉还睡着,但是凑近了一看,贺云沉半睁着眼睛,听见响动便转头过来,看见沈闻非后,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我听常春说你睡了,”沈闻非蹲在床前,捏了捏贺云沉的脸,“没睡着?还是醒了。”
“嗯……没睡。”贺云沉侧过身子来躺着,看着沈闻非英俊的眉眼,心里一抽一抽得难受。
他现在几乎是一闭上眼就能想到那些惨痛的噩梦了。
有人为他死去,有人被他杀害,还有那个血淋淋的孩子,连同那个冷眉冷眼的沈闻非。
贺云沉隐隐觉得,那个噩梦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就在眨眼之间,就能把他吞噬进去。
“你别蹲着,”贺云沉伸手去扯沈闻非的手指,“闻非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沈闻非顺从地上了床,任凭贺云沉钻进自己的怀里。
贺云沉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闻非,”贺云沉轻声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还早呢,”沈闻非轻声说,轻轻拍着贺云沉的背,“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想这件事。”
“我们自己给孩子起名字好不好,”贺云沉说,“不要叫给礼部。他们挑的那些虽然都是吉祥又有好兆头的字,但我还是想自己起。”
“好,都听你的。”沈闻非想了想,“名字的话,云沉给起,封号叫慈温好不好。”
“像是公主的封号。”
“我喜欢女儿。”
贺云沉笑了,两人也不再说话,贺云沉的呼吸慢慢平稳起来。
常恩悄声进来,他这是有要事要说。沈闻非不得离开了。
沈闻非最后吻了吻贺云沉的额头和嘴唇,慢慢起身离开了。
“什么事?”
“回陛下,苏里苏大人有要事要报。南昭的探子回来了。”
苏里派出去的探子果然已经找到了韩雪为,并把他打扮成随行人的模样带进了皇城。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变故与飘零,原本那个金雕玉砌的小世子已经不见了。之前脸上那层珠玉似的光已经消失殆尽,原本不染自红的唇瓣也褪了颜色,唇旁一圈儿淡青,眼神更少了之前那种轻佻地笑意,变得平静到有些冷漠。见到沈闻非后,右手扶着左肩,弯下后背,“陛下。”
“世子别来无恙。”沈闻非看着他,两人都弯了弯嘴角,“赐座。”
“一别数月,陛下一切可好?”
“都好,世子节哀,一切可还好?”
韩雪为笑了笑,摇摇头,“如今韩某几乎一届草民,能活着就好。”
“活着就最好。”沈闻非说,“先好好休整几日,其他的日后再说。”
“陛下,”韩雪为跟着沈闻非站起来,眼神像是活了一样,“不知……贺大人可好?”
一瞬的安静之后,沈闻非开口道:“朕的皇后,自然一切安好。”
他盯着一脸惊愕不已的韩雪为,上前一步,像是雄狮威胁入侵者一般双目沉沉,“世子管好自己的事,别管别人的事。”
韩雪为心中一时间涌上无数念头,找出来一个最要紧的,“贺大人何时成了皇后?韩某能不能见他一面?”
沈闻非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没开口,韩雪为便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过去,沈闻非展开一看,勃然大怒,那张贺云沉的画像被他攥在手里,他掐着韩雪为的脖子,咬着牙,“你找死!”
韩雪为额角一下子就爆出了青筋,他心里划过一个念头:沈闻非是真的想杀了他。
“陛下……”他艰难地说,“那……那不是……”
“陛下!”只是去换了茶盏的常恩进来,赶紧跪下,“陛下息怒!”
“滚出去!”
沈闻非恨恨甩开手,韩雪为剧烈咳嗽着踉跄两步,脖子上竟留下了青红的指印。沈闻非又低头看着那张画像,就是贺云沉没错。
“陛下……”韩雪为喘着气,“你误会了,这画像并非我所画,是我外祖在世时,请一南昭有名画师所做。”
沈闻非看着他,像是在判断。
“那画师本领殊异,能根据人幼时模样画出成年的样子,”韩雪为跪下,“陛下,我母后去世前曾把这画像交给贴身宫侍,现在又到我手上,母后这让我寻找她幼时就走丢了的胞弟……”
沈闻非心中大骇,他往后错了一步,声音艰涩,“你,你的意思是……”
“皇后殿下他,”韩雪为声音哽咽眼圈发红,“是我的亲舅舅啊……”
第七十三章 蛊灭
“……这不可能,”沈闻非把画像展开,盯着那张脸,“不可能。”
“这分明是一模一样,”韩雪为一着急,站起来,“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不相信,可实在是……”
“云沉他自小是在太师……”沈闻非的话戛然而止。
他想起来了,他的云沉,是小时候被卖到太师府的。
沈闻非喃喃的:“他怎么可能是……是南昭人……”
“对了,母后告诉我,舅舅他右肩胛下又一块红色胎记,”韩雪为神色很急,“既然他现在是皇后,那陛下你一定知道……”
“没有!”沈闻非又把画像攥皱,“没有。”
“这分明是一个人!”韩雪为把那画像扯过来,“这分明……”
“世子累了,”沈闻非打断他,“早些休息吧。”
韩雪为神色急切,却终究也没说什么,他由着宫人带他出去,中途还回头了一次,欲言又止的样子颇为可怜。
沈闻非还在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副发皱的画像,没看见韩雪为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陛下,”常恩走上前来,“您……”
“常恩你看,”沈闻非的手有些细微的颤动,“你看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云沉。”
常恩一看,确实是贺云沉的脸。
“奴才觉得不是。”
“为什么?”沈闻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不是云沉,是吧?”
“奴才觉得确实不是。”常恩说,“陛下忘了,南昭世子前来,可是殿下接待的。若这世子有什么别的心思,怕是不得而知啊。”
“……”
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是现在韩雪为,还有这样的心思吗?
南昭乱成一团,南昭王病重,南昭王后暴毙,他本人又被驱逐,几乎流放。
就现在这样的境况,他韩雪为还能长途跋涉来到大启,就为了这件事?
“常恩,”沈闻非眉眼如刀,“去把苏里叫来!”
“是。”
贺云沉觉得自己醒了,但是睁不开眼睛。
他意识漂浮不定,觉得自己浮在一片水里。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儿?
贺云沉尝试着抬手接触眼前漂浮不定的迷雾,可是那片雾像是有生命,轻巧地避开了贺云沉试探出去的手。
贺云沉用力挥了两下,那片雾也跟着他动,却还是紧紧包裹着他。好像是要把他和什么东西给隔开似的。
雾的对面传来一些响动,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想是刀斧相击,还有些许哭喊声。
好熟悉的声音。
他想上前去看看,可是那片雾就在他眼前。贺云沉有些着急了,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又做不出什么大的举动来,只能挣扎着往前挪动。
“云沉……”
贺云沉越往前走,那些声音就越清晰,好像有人在叫他似的。
“贺云沉。”
这是谁?
“贺大哥!”
贺云沉拼尽全力想要撕开眼前的雾,那些声音交缠在一起,潮水似的向他涌来。贺云沉咬着牙,手臂又重重一挥——
“贺云沉。”
贺云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嘴唇张合几下:“高大哥……”
“哥!”桔子就在高隋身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高兴地冲贺云沉笑,“哥你身体好啦!你快来看看!”
“桔子……”贺云沉往前走了一步,脸上漫出欣喜之色,“你们、你们都……”
他话未说完,一柄利刃就直接贯穿了高隋的胸膛!
温热的血喷洒在贺云沉脸上,他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几乎是霎时间,婴儿的哭叫声尖利得响起来,桔子的胸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支还在颤动的羽箭,贺云沉几乎是被钉在原地,徒劳地睁着眼睛一动不能动。
“我疼啊,我好疼啊……”
这句咒语一般的话织成天罗地网,一下子笼罩了贺云沉,他捂着耳朵蜷缩着肩膀,猛地睁开了眼睛!
绫罗床帐之外燃着安神静气的香,贺云沉瞳孔剧烈地颤动着,胸口也起起伏伏。
那只掩藏在他身体内的蛊虫在此刻应声而灭。
记忆潮水一般涌入大脑——
林眠春,桔子,小院儿,高隋,赵王,太后,孩子,天牢,血,药,还有……
沈闻非。
贺云沉用力吞咽了一下,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摸到自己已经凸出来的肚子,登时惊得不能呼吸。
我是在做梦吗?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梦?这一切都是梦吗?!
他茫然无措地撩开床帐,鞋都来不及穿,披散着头发踉踉跄跄往外走。一出门把常春吓一跳,他赶紧扶着贺云沉:“殿、殿下,您这是……”
“殿下?”贺云沉好像还不能适应肚子里的重量,他扶着门框弓起后背,“你、你说什么……”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常春扶着缓缓下滑的贺云沉,疯了似的大喊:“快传太医!快去告诉陛下!!”
“探子找到韩雪为的时候,他正在南昭城门的一件民房之中,”苏里站在沈闻非面前,说,“当时城内正在秘密搜捕,还是花了些功夫才把他给弄出城的。”
“南昭现在形势如何?”沈闻非问道,“那韩雪年已经把控了朝局?”
“基本上是如此,”苏里道,“但是很奇怪的是,韩雪年到现在都没有正式登基,听说,是因为没有传国玉玺。”
“……”沈闻非沉默。
看来是南昭王还是不相信韩雪年,难道到现在都扣着玉玺,准备传给韩雪为?
“那韩雪年是否与结匈有往来?”
“这也是一处奇怪的地方。”说到这里,苏里也想不明白,“这些年,韩雪年都在秘密和结匈接触,甚至约定了和阿来达见面。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天,韩雪年却没有赴约。”
“什么?”沈闻非皱起眉,“然后呢?”
“我们的人本想在那里偷袭阿来达,可是却有一人率先出了手。此人动作极快,却没能要了阿来达的性命,被他给逃掉了。”
“那人是谁?”
“蒙着面,极为熟悉南昭地形,我们的人被他甩掉了。”
南昭的形势越发得扑朔迷离起来,所有人的行为都让人看不透分析不清。
“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情况速来禀告。”
“是,臣告退。”
沈闻非皱着眉还没想明白,正阳宫的宫人就慌张进来了,一下子跪在地上:“陛下!”
沈闻非心里一惊:“怎么了?!”
“殿下胎气大动!您快去看看吧!”
第七十四章 僵持
贺云沉睁开眼睛的时候,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沈闻非一直守在他身边,看他醒过来,高兴得很:“太医!太医!快过来看看!”
贺云沉心跳很快,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缓了好一会儿,太医说什么也没听进去,最后还是沈闻非摸了摸他的脸,想是撕开了他与外界隔离的最后一层膜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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