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贺云沉所料,沈闻非听见这句话,还是沉默不语。
贺云沉轻轻地叹了口气,闪身出了寝殿。
这是贺云沉醒来之后他们第一次分开睡。
偏殿的床塌确实不如正殿,贺云沉翻来覆去,却始终酝酿不出半分睡意。
沈闻非可怜巴巴的表情一直在他眼前闪现,就算是生气,可贺云沉还是会因为沈闻非那样的表情和语气而心软。
“为什么要这么想。”
贺云沉自言自语:“真奇怪。”
他需要一些声音来赶走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强迫自己清空,转了个身冲着里面躺着,被子蒙住脸。
安静的房间里针落地都能清晰可闻,沈闻非自以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一丝不落地穿进贺云沉的耳朵里。
贺云沉皱起眉,却也没有动,任凭沈闻非走到床前,又悄悄躺在自己身边。
沈闻非看着贺云沉缩成一团躺在那里,抬手想抱抱他,却又只能收回手。
其实他知道,贺云沉根本没有睡着。当初贺云沉病重,那段日子他几乎是数着贺云沉的呼吸过来的,贺云沉睡着了是什么样子,沈闻非心里再清楚不过。
真的要告诉他吗?若是再骗他,会不会又会因戏言之过触怒上天?
之前的那种苦痛折磨,沈闻非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两人就这么相背无言地躺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贺云沉被窸窣起身的沈闻非惊醒,他迷迷糊糊坐起来,一时之间记不清楚昨晚的事。
看贺云沉坐起来了,沈闻非心里先是一喜,然后赶紧轻声哄:“没事,云沉接着睡吧,我一会儿下了朝就过来。”
贺云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搂着脖子重新躺下,额头上一阵软软的亲吻。
他确实困倦,闭上眼睛又睡了。
等他又睡熟了,沈闻非轻手轻脚把他抱起来,又挪回正殿里。
看着贺云沉的睡颜,沈闻非给他轻轻盖上被子,起身往外去,出了门停住脚步,吩咐道:“常恩,今日你别跟着去了。”
常恩马上就明白了沈闻非的意思,点头称是。
“……”
常恩跟在身边多年,原是不必嘱咐的,只是,沈闻非始终觉得心中不安定。但他没说什么,上朝去了。
贺云沉昨晚很晚才睡着,等他醒过来看见自己身处寝殿,有些茫然。身边床塌已经凉透,沈闻非还没回来。
贺云沉想到昨晚的争执,心中仍是不解愤懑。若他此刻能回顾往昔,必然会被自己当下“恃宠而骄”给吓一跳。
见今天是常恩进来伺候梳洗,贺云沉问:“陛下已经回来了?”
“尚未,”常恩道,“陛下特命奴才留下伺候殿下,顺便……有些话要对殿下说明。”
“殿下,”常恩说,“有些话,陛下不愿意提及,是因为陛下不敢再回忆往事,也怕您想起来无故伤心。可奴才不愿看陛下与您因为往事而心生嫌隙,故而斗胆告知,还请殿下恕罪。”
“你说便是了。”
“是。”
“殿下原本是朝中机隐处节度使,是陛下的心腹大臣,更是与陛下自幼年之时便相识相知……”
常恩若是不在宫中任职,想必在宫外做个说书先生也能不愁吃穿。他声色并茂地向贺云沉讲述了他的过往故事,巧妙地把其中曲折化繁为简,更衬得他与沈闻非之间情比金坚。
“这么说,我是在为陛下效力的时候受伤的?”
“正是。”常恩道,“殿下这些年为陛下、为朝廷,都立下了汗马功劳,身上旧伤确实多不可数。那次落水本不打紧,却引发了头里的旧疾。您都忘了,您病着的时候高烧不退,眼睛都看不见了,不仅太医院拼了全力,陛下也衣不解带亲自照料。您手上那串佛珠,可是陛下亲自去求来的。”
贺云沉抬起手腕,那串佛珠散发着幽微的光。
“原来是这样……”贺云沉抬起头,“那为何陛下不肯告诉我。”
“殿下在任职期间,难免受了些委屈,落水之前也与陛下有些争执。现如今好不容易好起来,陛下如何好旧事重提,平白再惹您伤心呢?”
贺云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事到如今,他知道了“真相”,再想到自己昨晚所作所为,觉得有些愧疚。
“殿下,”常恩观察着贺云沉的神色,又说道,“陛下不说往事,也是怕您心里挂念着,您可千万别露出什么来,不然奴才可就遭殃了啊。”
“我知道。多谢公公。”
“哎呦,殿下折煞奴才了。”
“陛下还不下朝吗?”贺云沉起了身,“早膳备好了没有,陛下回来了要赶紧用。”
“早就备好了,”常恩笑眯眯的,“殿下早些梳洗了,陪着陛下用膳吧。”
第六十九章 身孕
苏里奉了皇命去追查婉音被毒杀的事,可蓝耳做事实在是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结果,好像婉音就是睡觉时候被天降一颗毒药给毒死了似的。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没查明白婉音之死,倒是被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南昭那位世子殿下,已经逃出南昭了。”
“逃?”沈闻非一挑眉,“难不成他那位庶兄成功登基了?”
“也没有。”苏里道,“南昭皇室之内倾轧剧烈,世子并无多少根基,被排挤出了朝廷。南昭王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等着韩雪年登基了。”
这并不算是个好兆头。
“知道了。”沈闻非点点头,“能找到韩雪为吗?”
“臣已经派人全力搜寻。”
“去往结匈的必经之地最好也派人把守,”就在一旁的贺云沉开口道,“绝不要让韩雪为进入结匈。”
沈闻非颇为赞赏地看着贺云沉,冲着苏里点点头:“照着去做。找找韩雪为,能活着最好。”
“是,臣告退。”
苏里退出勤政殿之后,贺云沉轻轻舒了口气。
“云沉真厉害,”沈闻非搂着贺云沉的腰,“心细如发。”
“闻非肯定也早就想到了,”贺云沉也笑着,“只不过是被我抢了个先。”
看着贺云沉笑意盈盈的样子,沈闻非心里全是温柔的快乐,他把脸贴到贺云沉的肚子上蹭了蹭,谁知道贺云沉却往后躲了一下。
“怎么了?”沈闻非抬起头,有些不解的样子,“云沉怎么躲我。”
“……没什么,”贺云沉抿抿嘴,有些不自在似的,“有点儿痒。”
“真的?”沈闻非有些狐疑道,“痒吗?”
他说着,故意用手去抓挠贺云沉的肋侧,贺云沉当即笑开了,扭着往外躲。沈闻非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两个人就这么扭闹到一起。
“别……哈哈哈哈闻非!你别!”
“痒不痒?这痒不痒?”
“闻非!”
贺云沉脸色通红气喘吁吁,按着沈闻非到处乱抓的手,犹豫着好像是要说什么似的。
“怎么了?”
“你别这么闹我。”
贺云沉近来胃口见好,脸上身上都多了些软肉,现在皱眉咬嘴的模样让沈闻非心里痒痒,忍不住凑过去咬了一口。
贺云沉觉得自己好像是抱着一条大狼狗,亲人黏人得厉害,他心里涌动着巨大的温柔,忍不住拍了拍沈闻非的背,轻声说:“闻非,我……”
“嗯?”
贺云沉忍不住地笑:“我好像、好像有了。”
这句话一出来,气氛停滞了一瞬。
沈闻非松开手,神色空白地看着贺云沉:“你、你说什么?”
“我……”贺云沉脸红了,但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闻非,“我只是觉得好像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闻非一把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的坐榻上,扬声冲外喊:“常恩!常恩!”
贺云沉哭笑不得,他拉着沈闻非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说话,常恩就跑进来了:“陛下有何吩咐。”
“去叫太医,”沈闻非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惊慌还是惊喜,“赶紧去!”
“是!”
贺云沉脸彻底红了,他欲言又止,只能苦笑。
“云沉你觉得怎么样?”沈闻非急坏了,却又不敢大声说话,蹲在贺云沉面前拉着他的手连声问,“刚才我……我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难受吗?啊?怎么、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没事,”贺云沉反手扣住沈闻非的手,“真的没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胡说,”沈闻非皱着眉,“我能不知道你吗,你肯定是确定了才肯开口的。”
被戳穿的贺云沉忍不住低头一笑,凑过去吻了吻沈闻非的眉心:“既然知道,那闻非就更该放心了。”
沈闻非眉心不松,他一想起来刚才那番胡闹他就胆战心惊。
“既然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自然是会仔细着的,”贺云沉摸了摸沈闻非的脸,“别担心,闻非,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宽慰只能稍稍疏解沈闻非内心的焦躁,他根本不敢想象贺云沉有身孕这件事。
之前他病了那么大一场,还掉过一个孩子,现在再有了身孕,身子受得住吗?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他是怎么又怀的孩子呢?
想来太医院总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瞒着他,应该就是贺云沉自己。
又跟上一次一样。
沈闻非觉得心疼又生气,总归是心疼更多。直到太医院来了人,告诉他胎儿安好,他这颗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些。
“大人孩子都不能有任何闪失,”沈闻非骤然知道这个消息后,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志,“常恩,用药饮食上你亲自照管着……”
贺云沉看沈闻非事无巨细地安排着一切,忍不住笑起来。
“也太紧张了吧……”
他喃喃自语。
真好呀,小孩。有很多人都喜欢你。
贺云沉的目光落在沈闻非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上。轻轻抿了抿嘴。
贺云沉有身孕这件事在沈闻非心里重重地泛起一层波澜,他自然是高兴的,可他也是真的有些怕。
怕之前的事又一次发生。
一片幽暗的床帐之中,贺云沉握住了沈闻非轻轻搭在自己腰间的手。
“闻非不高兴吗?”
贺云沉睁开眼睛,看着沈闻非模糊的眉眼,隐约之间,好像还能看见他皱在一起的眉毛。
“别皱眉。”他说着,伸手去摸沈闻非的眉心。
“怎么会不高兴。”
这声音听起来并不是这个意思。
贺云沉往沈闻非怀里靠了靠,张开怀抱把沈闻非搂在怀里,低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高兴。”
“我真的高兴。”沈闻非犹豫再三,开口说,“只是,我怕。”
“怕什么。”
“你只前,大病一场,”沈闻非说地很慢,断断续续地,“我怕你身子受不住。”
贺云沉一声轻笑。
“你还笑。”沈闻非轻轻咬了一口贺云沉的鼻尖,“你不知道,之前你都把我的心给挖出去了。”
贺云沉听见这话觉得窝心,他搂着沈闻非的身体,笑着说:“这次不会了。”
他的眼睛哪怕在一片昏暗中也流光溢彩:“我有陛下亲自求来的佛珠护佑,怎么会出事呢。”
第七十章 噩梦
大启自开国以来,就有男子入宫为侍君的先例,但是男子为后的情况却是屈指可数。
一来男子更多在前朝开疆拓土,这也意味着他们要承担更多的家族使命,肩负着不可推卸的光耀门楣的重担。先朝不乏男子入宫后野心不断,甚至权倾朝野的实例,所以男子为后在朝廷上简直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二来,也是很现实的一点,男子相较于女子来说,想要孕育生子,承恩雨露为皇室开枝散叶,却是也是一件更难的事情。
“呕——”
沈闻非不停地给贺云沉顺着背心,给人顺气,希望能让他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可是贺云沉的头还是一直低着抬不起来。
那个悄然到来的幼子尽管只有一粒米那么大,但是随之而来的剧烈反应还是让贺云沉几乎夜不能寐。
贺云沉不睡,沈闻非也就陪他这么熬着。
“闻非,”贺云沉靠在沈闻非肩膀上,抬头看着他,“要不然,要不然我去偏……”
“不行,”沈闻非皱着眉,手上动作却轻柔地揉着贺云沉的心口,“莫说你现在好好在我身边,就是之前你病成那样,都是我衣不解带守着的,现在想撇下我,休想。”
贺云沉笑,看起来像是在瘪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好呆着养着。”沈闻非捏了捏贺云沉的脸。
仅仅是大半个月过去,贺云沉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就又有了削减大半的势头。
“还有哪里难受?”沈闻非尽可能地让贺云沉靠在自己怀里,“还想吐吗?”
“不想了。”贺云沉靠着沈闻非的胸膛,眼神儿发呆。他面前是一点跳动的烛火。
“那再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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