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是他从齐芸珊的关心里逃走后,在大雨中重新审视自己的“爱”时,得出来的。
高明的宽容让自己变得开朗,渐渐什么都敢说了。无论内心的想法多么荒唐恐怖,对着高明笑盈盈的脸,都能不计后果地说出来。
因为他让自己从心底相信着,他无条件地爱着自己。
可自己回报了他什么啊?
让他变得那么顾虑、那么害怕,不知道多少次跟他说“不要说这种话”,以至于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别这么说,我要对我的玫瑰负责啊。”高明打断他的自责。
“什么?”
“没看过吗?《小王子》。”高明笑。
陈贤看着他,愣愣地摇头。
“哎……对不起啊,说过带你看《狮子王》,也一直没做……”
他说得那么遗憾,让陈贤更难过,他抹了把脸,安慰道:“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你说过的我都会记得,我也可以自己去补课……”
“陈贤,”高明又打断他,“真的,对不起。我想趁着我还能,多说点你想听的,可我……”
讲话会挤压到胸口,让他身上很痛,眼泪很快就掉出来,声音也断断续续听得人揪心。
“不应该这样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说我想听的。”
“可我爱你啊。”
“我也爱你……高明……”陈贤眉头都在颤抖,说得像是把最后一口气吐出来了。
高明听到,明媚地笑了,像春暖花开时节的阳光,泪流得也像彼时融雪汇成的小溪。
“陈贤。”他说,“你真的,特别棒。”
“你其实都会的。”
“你一直是——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本月内完结(›´ω`‹ )
第134章 北斗一 Dubhe
高明还有一件事要做。
这一年频繁出入医院,每一次都会面临自己无法掌控的情况。他信任陈贤,但每次看着他承担那些压力,帮自己做一个个医疗决定,深知对彼此都是痛苦。
“我可以申请预设照顾计划吗?”在一次检查完的空挡,高明问护士。
“当然可以。你想提出预设医疗指示吗?”
“嗯。”高明点点头。
“好的,我帮你申请,安排时间商讨。陈医生应该可以做你的见证人,你还需要找另一位和你没有财产利益相关的人一起见证。”
医生查房时他又提起。
“家属不来一起参加吗?大家坐在一起沟通,能帮助他了解你的真实意愿。”医生问。
“我正是担心他,到时候不愿意放手,会要求进行维生治疗……”
医生看了看他,劝道:“如果你确定这样,我们当然会尊重你的想法。你的预设指示一旦生效,我们就会执行,任何人都无权推翻你的决定。但是,你签署之后也需要你信任的人知情,你的家人理解你的医疗护理决定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不幸真的发生,对于你的亲属来讲,也会更好接受一些。”
钱煜珩进入病房前,根本没能想象到她师兄情况差到了这种地步。
他看起来和上次见完全不一样了,好像老了好多,瘦到脱了相,身体被包裹在各种垫子间,没有力气做任何其它动作。他尽力朝自己笑了笑,那画面显得那么凄凉。
“谢谢你跑一趟。”师兄的声音都虚弱不堪,听得钱煜珩特别难过。
“不会的,师兄,你别这么客气……实验室就那么近,我……”她说了又感觉不妙,自责地低下头,“知道你住院了,却一直都没过来看你,我也太不懂事了。”
对方笑笑,温柔地问:“最近好吗?”
“嗯,我都好,高明师兄,”她本想问问他是不是也还好,但看着他的样子,无论得到什么回答都只会让彼此更心酸,便实在问不出口。她把那句话尴尬地留在空中一阵,假装没有后半句,转而说起她觉得高明会想听的东西:“师兄。你那篇返修的文章,实验我补出来了,我把数据整理一下,尽快就可以重投。”
可是病床上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了她一会,问:“煜珩,以后想做什么?”
“啊?”她反应了一下,摆出标准话术,“我……没什么特别的,按部就班?文章发得好的话,往高校教职努努力。不行的话就撤,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师兄依然平静地看着她,问:“真正的你,想要什么?”
钱煜珩被问懵了。
真正的自己……
她想要自由自在,想要去世界各地做研究,想要看看学术界的天花板在哪里。但是父母希望她早点嫁人,早点回老家找个稳定的工作,最好在体制内。
从小当惯了好孩子,她不愿意忤逆父母,一直是象征性地努努力,这样不能达到自己理想的时刻,就可以脱罪说,自己天资不过如此,够不上那些。
“煜珩,你很棒了,不要假装不在乎……来掩饰自己的真心。”师兄讲话很费力似的,中间停了停,一句一喘地慢慢继续说:“我记得你努力求真的样子,你是喜欢的,真的想要,就全力以赴,别被束缚。你只活一次,也只活给自己,不要后悔。”
“师兄,怎么说这个?”钱煜珩红了脸。
“我手上,还有一篇小article、一篇review、一篇meta-analysis,如果能帮到你,你就拿去,你可以做独立一作。”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老板再找你,记得提醒他。”
“我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有违学术道德?”
“你能让它们面世,功不可没。”高明鼓励地笑笑,“合情合理,不违反。”
“师兄……等你好起来,你可以自己完成它们。你执着了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工作,就差临门一脚,我不能抢你的credit……”师妹边说边后退,已经退到了隔断帘后面。
高明看着她无奈道:“若是启渊,他肯定二话不说接了。煜珩,学会为自己争取利益,别老替别人做嫁衣,你这样以后别人会欺负你。”
“我要它们没用了。”他说着抬抬左手,手臂虚颤着,勉勉强强才碰到床上那个不高的小桌板,却控制不好,摆不上去。
“你看,就算我想,我也做不到了。”
此时陈贤才匆匆赶到病房,一进来看见高明的师妹站在床边,有些意外。
“怎么回事?医生叫我来商议什么?”他问着高明,又朝钱煜珩点点头打招呼:“欸,你好。”
“煜珩,之前没来得及介绍过,这是我哥。”
小师妹有点羞涩地朝陈贤浅浅鞠了个躬,尴尬地退到窗边给他们让位置,刚好也逃避掉刚刚不知该怎么继续的对话。
陈贤习惯成自然地挤了些酒精搓手液给自己消毒,然后趴在床边护栏上查看高明的状况。
“哥,你收着点……有别人在呢……”高明有点难为情。
“啊,哦。要不你们聊?我去问问医生。”陈贤说着就要走。
“别,别走,哥,我没事。找你来,是商量预设医疗指示。”
“什么东西?”
“嗯,”高明视线晃了晃,纠结要怎么开口。
到了约定的时间,管床的陈医生和护士都进来了,自然而然变成了医生主持。
她先给病房里的几人分析了高明现在的身体情况,接着又讲了表格里的内容以及该指示成立后的法律效力。特别强调只有当病情到了末期、处于持续植物人状况或不可逆转的昏迷状况,预设医疗指示才会适用,并且高明可以随时提出撤销或改变指示。
这突然的信息量听得陈贤许久反应不过来。直到医生看着他,说高明提出要拒绝维生治疗,现在是签署前的最后沟通,他才回了些神。
“为……为啥?”陈贤一张嘴都结巴了。
“因为没必要。”高明回答。
陈贤转头看他:“不是,这么多大病小灾不是都熬过来了吗?”
“嗯,是呀……多亏了有你。但是,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不想受没意义的痛了,也不想你替我受什么道德谴责。”
“我不怕那个。”陈贤斩钉截铁地答,转而又磨他:“为什么啊?高明?万一有希望呢?你都不愿意再试试吗?”
高明看着陈贤慌乱到发白的脸,不想把话说得太强硬,只是吐吐舌头,用气声回道:“骨折太痛啦……不想再做心肺复苏。”
陈贤久久怔在那,看着高明讨好地笑笑,然后请求医生把表格放在小桌板上。
他已经无法写出规整的字,第一部分的详细个人资料还要靠别人帮他填上。高明可怜巴巴地看着陈贤,希望他也能在这份指示文件上留下点字迹,好像这样的话,自己心里能不那么过意不去。
“替我写吧,求你啦……”看他迟迟没有动作,高明央求道。
“我能拒绝吗?”
高明咬了咬下唇:“你不愿意帮我了吗?”
“唯独这件事,我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
“嗯,没关系,我不逼你。”高明轻轻点头,说完看向医生,换了请求的对象,“拜托……”
陈贤抢先按住了桌板上的文件和签字笔。
他憋红了的眼睛好像有无数句辩驳和恳求想说,但开口,只浅浅问了一句:“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但你,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高明有一瞬动摇,但马上坚定下来,劝道:“我这辈子从来掌控不了别人的离去,至少自己的,我可以做一次主了吧?这又不是安乐死,哥,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陈贤捏起那支笔,在第一条横线上一笔一划写下高明的名字。
他的字写得隽美疏秀,高明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下不忍,用力咬住自己嘴唇。
然后表格被转了个向,摆回高明面前。换陈贤无可奈何地看着护工帮他戴好助力手套,看他颤颤巍巍攥起那支笔,在“晚期不可逆转的生存受限疾病情况”中,把不接受心肺复苏法、人工辅助呼吸、血管增压素、透析,甚至在感染可能致命的疾病时不接受抗生素治疗的框,缓慢又认真地一一勾选上,然后歪歪扭扭地画了个签名、写下辨识起来有难度的日期。
文书被医生确认后取走,她作为第一名见证人签署,接着又被递给一脸茫然的钱煜珩。
她畏惧地看了一眼陈贤——那人冷着脸看着地。她又看了看病床上的高明,师兄正温和鼓励地朝她笑——于是她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见证完成,签署成功。
“你这份东西,根本就是用来防我的。”陈贤背对他侧着坐在陪护椅上,听声音心情很不好。
“陈贤,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该放手时就放手。”
“你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我怎么能放手?放手了,我去哪找你?”陈贤哽咽着嘟囔,“我找不到你,你害怕怎么办?我怎么带你回家?”
“是我做得太差了吗?那监护人协议算什么啊?我……”
陈贤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直到回头对上高明的眼瞳——那双眼里,充满了不舍和歉疚。
是啊,这相当于剥夺了陈贤替自己做决定的权利。这两份文件,某些程度上确实是矛盾的,高明心里明白。
以前把自己的生杀大权交给他,是因为相信他会救自己。现在收回来,也是因为相信他还会那么做。
只不过,活下去,不再是救赎了。
这一次,只能心狠。
第135章 氐宿四 Zubeneschamali
这阵子高明又有点呼吸道感染了,无休无止地咳。能找到一个姿势舒服地躺十分钟都变成一种奢望。
他被折磨得没有一点精神。实在撑不住了,刚睡上一会,很快就又被憋醒。呼吸不上来,他也都没力气叫人帮他,只有上身能勉强挺动几下,发出些呛水般窒息的声音。
“有痰是不是?明明,攒点力气,我帮你调整下姿势。”陈贤一直看着他,迅速反应,立刻上手帮他拍痰。
咳嗽反射不饶人,高明腹肌肋间肌都无力,每一次尽力咳过,能不能解决问题还都是看命。他就这样又连咳了几下,咳到头晕目眩,嗬嗬地徒劳喘息,却进不去气。
之前的发病经历陈贤仍记忆犹新,他怕高明再窒息,极力安抚着他,一手扶着,另一手变换着手法叩击背部,至少要先保证能上来这口气。
“别慌,宝贝,吸气,胸腔发力,我们再试一试……”
“咳咳咳……嗬……呃咳咳……”高明无法自控,窒息感让他眼前花白一片,咳嗽刺激得他涕泪肆意溢出。
陈贤不断地给他叩背,高明在咳嗽的间歇小心地吸气,两个人努力配合。终于他跟着陈贤的节奏又咳了一波,将喉管深处的浓痰咳到了嗓子眼边上。
“咕嘟。”
无力再吐,高明直接强忍着恶心咽了下去,又惹得自己干呕了几下。
这一折腾,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整个人僵挺在陈贤怀里颤抖,堪堪调整着好不容易找回的呼吸。
“没事了,没事了……很棒了,高明。”陈贤胡撸着高明瘦骨嶙峋的后背。
“放额……坐不住……”高明疼得声音虚颤,好像舌头更不好使了,说得囫囵难辨,还差点又被口水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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