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安笑道:“是的。”
她将手上细细长长的闸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金光闪闪的步摇,上面点缀着红色的明亮宝石,坠下来的链子上垂着珍珠。
我听到周围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几声吸气声。
“谢谢。”杨周雪没露出惊艳的神色,她面不改色地将步摇放进去后,把闸子放在了书箱里。
沈宁安脸上划过了心疼的表情,我想起杨周雪说左丞相和杨旻在议事上有不合之处,不由得有些担忧。
九公主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面带倦色,看到杨周雪也只是微微点头,坐下来后看了一眼她还没关上的书箱,问道:“那是什么?”
杨周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沈宁安送我的生辰礼物。”
她声音不大,但周围格外安静,因此我听得清清楚楚。
沈宁安也颇有些自得地扬起了下巴。
九公主没有回头看她,她甚至没问沈宁安送了什么东西,只是很平淡地开口:“学完琴后,你来一趟我房间。”
杨周雪波澜不惊:“是。”
我注意到沈宁安低下了头,她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就像多不甘心似的。
夫子很快就来了,他拿着书,却难得没有先讲课,而是道:“本来呢,按照学堂的要求,元旦那天是要继续听课的,但是皇上下了旨意,从明日到一月二日,诸位都不需要来学堂继续上课,挽容公子那边的琴课亦是如此。”
大多数人早早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我有些好地看向斜前方。
九公主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脸上究竟是什么神色,只是看过去的时候莫名地感觉她有些萎靡不振。
不过想想也是,十一皇子中蛊一事闹到皇上那边,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也许昨天夜里她因此睡不了一个好觉。
就是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应对了。
杨周雪说北陵人擅蛊,而太子又叫人将江南总督的北陵小妾带回了京城,也许能从她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这么一想,我都要觉得太子是不是早就怀疑宫里有北陵的奸细,故意拿十一皇子出来做饵,就是为了和江南总督的小妾一起钓出一条意料之外的大鱼。
可惜我几乎接触不到太子布下的网,也许只是这番波澜壮阔里最不起眼的一角,没有任何作用。
夫子在上面摇头晃脑地讲,他这回倒没说什么之乎者也,而是在讲老子的“道生一”。这般晦涩难懂的内容,我看到坐在前面的纳兰又抽出一张纸开始下五子棋,再前面的两个姑娘咬着耳朵窃窃私语,九公主用手托着下巴,背影看着就无所事事。
只有杨周雪依旧挺直着背,她手里捏着毛笔,不动如山的模样,握笔的手落在我眼里,白的不像话。
我想到沈宁安送给她的步摇,九公主说好要让她去自己房间拿的东西……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也赏赐她什么。
再仔细想下去,我都要觉得自己横生妒意了。
杨周雪的未来是入朝为官,我的呢?
我真的要沿着杨夫人为我定下来的路,碌碌无为地度过相夫教子的下半生吗?
我轻轻晃了晃脑袋不让自己想太多,全身心地投入夫子的讲课中去了。
一上午的时间匆匆而过,夫子带着书和戒尺离开,九公主也匆匆走出了学堂,我将书放进书箱里,走到了杨周雪身旁就要坐下,沈宁安开口道:“谢明月。”
她一出声我就知道没好事,下意识地想装作没听到。
杨周雪含笑看了我一眼。
沈宁安又道:“谢明月。”
我只好看向她:“怎么了?”
她指了指书箱,又指了指门外,脸上露出很得意的笑来:“你妹妹过生辰,你有送她什么东西吗?”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
纳兰便接话道:“你有钱买吗?”
我一边在心里想杨周雪还挺了解学堂里的这些人,一边用余光看到杨周雪扯了扯衣领。
我先朝纳兰笑笑:“什么都没送的人说什么话?”
纳兰脸色没那么好看了,她沉下脸不吱声,我就看着沈宁安:“既然是我妹妹过生辰,礼物我自然是送了,她也很满意。”
沈宁安想说什么,我先堵了回去:“就是不知道我送我妹妹什么生辰礼物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要你特意来问我?”
我没看清沈宁安露出了什么表情,因为杨周雪适时地开口,打断了我们的针锋相对:“别说了,你吃不吃饭?”
我就扭过了头。
即使今天是杨周雪的生辰,杨夫人要后厨为我们准备的饭菜与平日也没什么不同,我想起杨周雪说自己十四岁生辰的大操大办,怎么想都像一个遥远而不现实的梦。
杨周雪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没在意其他人或多或少忍不住看过来的目光,而是对我道:“我没让你说最后一句啊?”
我有点没好气地说:“万一她非要我说送你什么东西当生辰礼物呢——所以你到底要我送你什么?”
杨周雪把筷子递给我,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的态度总是格外放松的:“晚上你就知道了。”
我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像是不安好心:“卖什么关子?”
杨周雪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我想说她跟我一起吃饭的时候也说过很多话,讨论过很多东西,但是我就像被她夹过来的这一筷子菜堵住了嘴一样,一时之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学琴的时候,阿容只是频频看向杨周雪,没提她生辰的事情。九公主坐在杨周雪旁边,脸上总算恢复了初见时的倨傲,她偏过头跟杨周雪低声说着什么,杨周雪没有回答,只是按照阿容的要求勾了一下琴弦。
九公主凑得很近,近到我猜测她都能感觉到杨周雪的呼吸,这个认知让我不知怎么的有点不舒服,因此移开了看过去的目光。
第42章 不同
我原以为阿容会送杨周雪什么东西,谁知他在下了课看九公主拉走了杨周雪,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杨周雪有点不放心地叮嘱我:“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坐在学堂的椅子上,桌上是自己和杨周雪的书箱,九公主大概有点不耐烦了,催促道:“阿雪,快点。”
杨周雪只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其他人早就离宫了,沈宁安接连在我和杨周雪这里吃了瘪,走之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连带着没理会杨周雪,就好像一大早殷勤地将步摇送给杨周雪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坐着不免感到有些无所事事,正在发呆,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被惊了一惊,起身去看怎么回事,迎面一团雪扔了过来。
我被吓了一跳,侧身躲开了。
被团成一团的雪“啪嗒”一下散在地方,因为室内更温暖的温度而有了要融化的痕迹。我抬头望过去,阿容站在雪地里看着我,脸上露出笑容。
“你怎么还没走?”我有些惊讶。
阿容上下打量着我:“我不急,晚上又没事做。”
“哦。”
我不欲与他多说,刚想关严窗户,阿容又叫住了我:“你别走。”
“杨周雪马上就要过来了,”我有点烦,我跟阿容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要出现在我面前,“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十一皇子的事。”阿容歪着头,“现在你可以听我说了吗?”
“你最好长话短说。”我道,杨周雪对阿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这种敌意在她得知了阿容和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之后变得越发微妙,不知怎么的,我总不想看到杨周雪在发现阿容又来找我时变得格外戾气深重的咄咄逼人。
阿容道:“我也不清楚大致细节,但是能跟你说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我打断:“我不想先听哪个后听哪个,你直接说就行,不说就算了。”
阿容撇撇嘴,他拖长了声音:“你真没意思。”
我冷漠地看着他。
他只好开口:“好消息是太子因为十一皇子这件事焦头烂额,暂时不会把手伸到将军府。坏消息是十一皇子身体里的子蛊被逼出来了,他清醒后承认自己对你说的是真心话。”
阿容盯着我,他一步一步地往床边走过来,我看着他过分平凡的五官清晰起来,我能看清他脸上更令人费解的笑容。
“你怎么想的?”
我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也就是说控蛊人给十一皇子下的蛊不是操控他说话,而是能让他口吐真言的?”
“是。”大概是没看到我大发雷霆的样子,阿容有点失望。
我想起杨周雪跟我说起北陵蛊术时阿容也能侃侃而谈的模样,猜想他对北陵蛊术大概也有些许涉猎,便问道:“那这两种蛊,哪一种更容易控制呢?”
阿容一愣:“什么意思?”
“你直说便是。”
“自然是能让人口吐真言的。”
阿容见我沉默,问道:“你为什么关注这个?”
“我在想给十一皇子下蛊的人既然给他下的是更容易的蛊,那就能说明他对蛊术并没有那么精通,”我道,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头脑这么清晰,“那么他很有可能是刚接触蛊术,因此不敢用太难的。”
阿容反驳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十一皇子太好控制了,所以用简单的蛊术也能操控他呢?”
我被他这个猜想梗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就在我还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我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于是我匆匆回头,正好看到杨周雪走了进来。
九公主不在旁边,她怀里抱着一个盒子,见我站在窗边,便问道:“你站在窗户旁边不冷吗?”
我走近了她,不自觉地看向她怀里的盒子。
杨周雪朝我笑笑:“九公主塞给我的,要我回行春居看。”
“哦。”我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太在意的表情,我的确不那么嫉妒九公主因为太子的要求而对杨周雪的亲近,但是我依旧会好奇九公主会送她什么东西。
杨周雪拿书箱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刚才外面有人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阿容早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居然能够踏雪无声地消失在这里。
“没有。”
杨周雪也不太在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准备回将军府吧。”
“嗯。”
很多时候我都不太想回将军府,杨旻的忽视,杨夫人的不在意,忠叔和贮禾的偏袒,照玉等人的瞧不起,都像一座座山一样重重压在我的肩膀上,我强撑着抬起头,能看到被簇拥在最中央的杨周雪用古井无波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这种对比远远比在宫里的轻视和不屑要让我感到痛苦。
下了马车后,忠叔伸手想把杨周雪身上的书箱拿下来:“将军和夫人在正厅等你们呢。”
正厅里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四面坐四个人刚刚好,忠叔大概也沾了杨周雪的喜气领了钱,看着她的神色又慈爱又温和,语气都是软的。
杨周雪把九公主给她的盒子放进了书箱里,可能是害怕忠叔一不留神把盒子磕坏了,杨周雪拒绝道:“没事,我自己把它放回行春居后,会跟谢……姐姐一起去正厅的。”
她都这说了,忠叔自然不会强求,于是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杨周雪把书箱放在桌上,将九公主和沈宁安送的盒子拿出来放在一旁,见我一直盯着它们看,便拍了拍我的肩膀:“吃完饭之后再看吧。”
我和杨周雪一前一后来到大厅,婢女和小厮都不在,只有杨旻和杨夫人相对而坐,彼此之间静默无言。
杨周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要我也坐。
我便坐了下来。
桌上摆着寻常的四菜一汤,和中午食盒里的饭菜一样,看不出跟我之前晚上用的膳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杨旻在桌上的时候,杨夫人保持沉默,严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杨周雪也不吱声,我更不可能开口,这顿饭吃得我格外难受。她
杨周雪就像感觉不到一样,她低着头扒饭,偶尔伸出筷子给我夹牛肉。
我慢半拍地去看她,只看到她温顺又安静的正脸,低垂着眼睛不看我。
杨夫人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杨旻的表情却没什么波动。
杨周雪放下筷子后,杨旻这才将碗和筷子放在一旁,开口问道:“今天学的怎么样?”
杨周雪回答:“尚可。”
杨旻又问了几个问题,杨周雪做了简短的回答,两个人原本就不热络的态度因为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显得更加冷淡,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好把筷子放下,假装自己吃饱了。
杨旻又考了杨周雪几个问题,是夫子在学堂里讲过的策论,杨周雪对答如流,只是语气平板,没什么起伏。
这跟我想象中热闹的生辰宴完全不一样,只有四个人的桌子上传来一问一答的对话,我坐在杨夫人旁边,能看到她用专注的目光盯着杨周雪,眼睛里有喜悦和得意,唯独没有自豪和骄傲。
这让我感到疑惑——她不是把杨周雪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么?
而杨旻已经问完了自己要问的东西,他拍了拍杨周雪的肩膀,语气很欣慰:“这段时间学得不错——过完年我让翰林院给你拿前几年的秋闱卷子,你写一下。”
杨周雪脸上浮现出很淡的挣扎,她似乎想要拒绝,可最后也只是点头应承了下来:“知道了。”
杨旻没再说什么,而是起身离开。
他没有对杨周雪说一句有关于生辰的祝愿,我自然不会想当然地以为是杨旻不愿意让本就不属于自己亲生女儿的生辰被杨周雪所替代,我猜想是他根本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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