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回忆起杨周雪和我度过的那段称得上美好的岁月,那是嘲笑我将信任轻而易举就给出去的愚蠢;我同样也不想面对杨周雪,无论她是委屈还是得意,又或者是悲伤至极,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把真心错付的下场。
“你说的没错,”我冷静下来,也就无所谓这一手的血,“我就是这么恨你。”
我真恨不得你死了,杨周雪。
然后她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我看着她在我面前成了一捧握不住的灰。
风一吹,就散了。
只有那块玉从空中掉下来,砸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紧接着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听到了很陌生的声音在我周围响了起来,有些吵,也让我听不太清。
“……还没有醒吗?”
“……蛊没用……试过了针灸……”
“……人呢?”
“不是说……药在哪里……”
“没下雪了……就走吗?”
“太子……不带她一起?”
“她自己要留下来,我劝不动……无所谓……”
“你要让……替罪羊?”
“那你说怎么办?”
我低声道:“好吵。”
似乎有人注意到我的反应:“她是不是要醒了?我刚才听到她说话了。”
“都昏迷多少天了,再不醒就得灌药了。”
耳边的对话更清晰了一些。
“要把太子叫过来吗?”
“他不是刚走吗,应该没走远——你去叫,我在这里守着。”
清亮一点的女声这么吩咐着,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摸上了我的额头。
我顺势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眼瞳。
第62章 赫连
“你醒了?”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声音很亮,大夏话的发音有点饶舌,她说话时有些平翘不分,明显是不太熟练的模样,她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叫阿稚,是太子叫来看护你的。”
我没搭理她,只是用手撑着想坐起来。
“你不能动。”阿稚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她按住我的手,示意我看向自己的腿。
我缓缓地垂下头。
被冻成青紫一片的膝盖看着格外可怖,上面插着几根针——想必就是我在梦魇中听到的那句“针灸”。
阿稚见我平静下来不再动弹,就跪坐在一旁,问我喝不喝水。
我摇摇头:“我这是在哪里?招待北陵太子的驿站吗?”
阿稚脸色一变,她还是太年少,城府太浅,一下就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小姐,你……”
“你不用叫我小姐,”也许是愤怒和悲哀都在那场大雪里消耗得干干净净了,我看着阿稚茫然的脸,慢条斯理地解释,“东宫的陈设不会这么简单,更不会招连大夏话都说不清楚的北陵人——我不知道你们太子是怎么把我从将军府带出来的,但是整个大夏对将军府的存在蠢蠢欲动的除了皇上和那几个皇子,也就只有在大庭广众下要求娶我的赫连狨了。”
阿稚脸色是“原来如此”四个大字。
我闭了闭眼:“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阿稚老老实实地回答,绿眼睛很漂亮,滴溜溜的打转,“太子要我来照顾你,说如果你醒了就让医官去叫他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元月二十日。”
我竟然在这里昏睡了十来天,皱了皱眉:“你们太子把我带到此处后还不动身回北陵吗?”
我不相信杨旻发现我不见了会不报官。
再怎么样,我也是他捏在手里相当重要的一颗棋,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阿稚朝我眨了眨那双绿眼睛:“啊?”
我知道她也给不出理由,于是没再说话。
阿稚好奇地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我微微垂眼,一副没有察觉到她探寻的视线的模样。
果不其然,阿稚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你是观海阁的人,对吧?”
阿稚撇了撇嘴,一脸无趣。
我倒是没想到观海阁还会培养侍女,只不过看阿稚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大概没受过什么苦亦没经过什么难。
我看着我的膝盖,那里被雪冻坏了,即使插着针也没什么感觉,我不动声色地想动一下腿,却发现它和我梦中那般,无法动弹。
那个梦的内容太荒谬也太离谱了,我一想到杨周雪混合着血泪的脸,被风雪吹起来的红色婚服,还有她握住我的手将匕首插进自己胸口时的痛苦模样,就觉得心烦意乱。
在梦里她都那么让人生厌。
这时,我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我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站在门口,微笑着朝我看过来。
我皱了皱眉,和太子游刃有余的漠然不同,他的眼神阴毒而冷漠,看向我时带着打量和考究。
“太子殿下。”原本跪坐在地的阿稚注意到动静,慌忙回身俯下了身。
赫连狨走上前,他身上的大氅上还有未抖尽的雪,靠近床榻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一片冷意,他随手将大氅脱下,扔给了跪在地上的阿稚:“退下吧。”
阿稚脸色的笑褪得干干净净,她毕恭毕敬地答道:“是。”
说完她就抱着大氅退了出去。
赫连狨看了我的膝盖一眼,没吱声,随手拉了把椅子在我身旁坐下来,我感觉到他身上未暖和下来的寒意很重。
“医官说你现在暂时还走不了路,”赫连狨一指我的膝盖,北陵那边民风开放,他自小耳濡目染,因此格外无所谓,更何况我是为了针灸而被迫将膝盖露出来,他更是没当一回事,“被雪冻坏了,里面的血有点流通不畅,扎几天针就好了。”
我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没吱声。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其他的事。
赫连狨大概早就猜到我要问什么。他拿起那杯阿稚原本要倒给我的茶,一饮而尽后继续说:“我已经跟你们大夏的皇帝说好了纳贡减两成、税收加一成,今天晚上就动身回北陵——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回去?”我反问。
赫连狨哼笑一声:“你以为我想把你带回去吗?”
我觉得他要做的这个决策很奇怪:“皇上没有下赐婚的圣旨,而我会出现在驿站就已经格外奇怪了——我不相信是杨旻让你把我带过来的。”
我其实并不知道杨旻会不会做这个决定,他能被封为忠国公自然不只是因为他的赫赫战功,还有他当断则断的心狠手辣。
如果赫连狨执意要娶我,那么杨旻做的到偷偷将我送到他身边——对外怎么说都可以,私奔、携逃、亡命鸳鸯,就像他对外捏造我的身份一样简单。
但是我知道自己会出现在接待北陵太子的驿站就是一件很不对劲的事情,因此我不介意诈一下这个看上去相当精明的太子。
尽管我知道,对他试探一二的决定无异于与虎谋皮。
赫连狨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低地笑出声:“你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愚笨,谢明月。”
他的大夏话说的比阿稚要好,尽管在混合着笑意说出口的时候,听着有些含糊不清,可我还是听清楚了他继续说的话。
“你不可能回将军府了,不是杨将军把你托付给了我,也不是你们大夏的皇帝赐的婚,是我要人将你从杨家带到了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让随行的医官给你治伤;也只有你的伤还没好全,才能乖乖地跟我回北陵。”
我又惊又怒:“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北陵?”
赫连狨脸上浮现了古怪的笑容:“将军府的人现在找你都快找疯了,再不抓紧时间就要找到驿站这里来了,跟大夏的皇帝掰扯纳贡和交税的事情已经浪费了太久的时间,不能再耗下去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怜悯的神色:“你在将军府又能怎么样呢?翻不出天也覆不了地,更何况你自己不能在那里待下去了。”
“我要怎么样跟你没什么关系吧?”我突然想起那个招供的北陵奸细,江南大量出现的异瞳猫,还有血统不纯的宁贵人,十一皇子被下的蛊,我感觉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眯起了眼睛,看着赫连狨,试探道,“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比如北陵向大夏开战?”
赫连狨的表情太奇怪了,像是过深的同情,又像是忍耐住的怒气,可我往更深的地方探寻,却感觉他隐藏着的情感像是可惜也像是无奈。
他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就行了,至少……”
我没听清楚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了什么,只见他冷笑一声:“至少你不能出事。”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将军府?”
赫连狨如同蛇的毒液的眼神恶狠狠地在我身上刮了一下,我几乎要被他的眼神压制到窒息。
“你以为我愿意吗?”他道,“你的命又不值钱。”
我针锋相对:“既然你觉得不值钱,那么为什么要救我?”
赫连狨意识到再这样跟我说话会被我绕进去、最后套出话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看着我:“你跟她长的不像。”
我警觉道:“谁?”
“你母亲……谢氏。”
“她不是我母亲。”
赫连狨很随意地耸耸肩:“她待你至少有过真心实意,比杨夫人要好。”
他喊将军府的人时,口口声声都是尊称,可我听不出丝毫尊重的意味,只感觉到了浓重的不屑。
我敏锐地察觉到赫连狨的漏洞:“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但是我在大夏放的探子给我递过你们的消息,我有印象。”
这原本只是闲谈中的一句无心之言,我却皱起了眉,说出口时几乎是咄咄逼人:“向你递我们的消息?为什么?我的真实身份在没有被杨家认回去之前,只有谢氏一人心知肚明,在这之前我就是大夏京城里最不起眼的人,你为什么会关注我?”
赫连狨没想到自己一时失言会让我发现这么多不对劲,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了——他的确颇有城府,但并不是太子那样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漠然。
“不,不对,”我突然发现从一开始我就身在局中,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你关注的并不是我,而是谢氏。”
我步步紧逼,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你为什么要关注谢氏?她不是北陵人而是大夏人——但是她的奸夫不一定,对吗?她生下的那个孩子,用来和我狸猫换太子的那个,”我轻轻喘了口气,继续说,“她和我身份的交换是早有预谋,她不是杨旻的女儿,也不是杨夫人的亲生孩子……她身上甚至流着一半北陵人的血,这是棋局的第一步,对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时间都要停滞在这一刻时,我听到赫连狨很坦然地承认了:“是。”
第63章 离开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赫连狨伸出食指,缓缓地放在自己的嘴唇前面:“有的东西,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我冷漠地看着他,男人朝我弯了弯眼睛,眸中神色很冷,以至于我都愣了一下。
他转身就要离开这里,我却想起了什么:“赫连狨。”
他回头看着我,一挑眉:“还有什么事?”
“我跟你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求娶我?”
赫连狨盯着我看,我毫不畏缩地和他对视。
我不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又或者是过分荒谬的一见钟情,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东西,才会让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不自觉地思考他将我从将军府带到驿站、又想带我离开大夏的理由。
我并不受杨旻的重视,即使他发现我离开了、并且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可能只会放任我受制于人。
而大夏刚和北陵商定了新的纳贡条约,也没有到开战的地步。
那是为什么呢?
我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赫连狨将我带走,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不可能娶我,我如果去了北陵,几乎是来历不明的存在,而大夏忠国公杨旻的女儿对他亦毫无助力。
我和赫连狨对视,想从他波澜不惊的神色里窥见一丝真相。
“是我低估你了,”赫连狨饶有兴味地说,“把你当成了什么都不懂的菟丝花。”
我没有理会他的评价,只等待他的回答。
赫连狨道:“你不需要知道理由。”
说完,他更快地离开了这里。
我听到他把没走远的阿稚叫了过来,两个人就在门口说起话来。
“我还有事没有处理,你在这里守着,别让除了医官之外的其他人进去,也不能让里面的人出来——如果她有什么其他要求,你先问一下你花愁姐姐,让她做决定。”
阿稚应该是把赫连狨的大氅还给了他,小姑娘没再用半生不熟的大夏话,而是改用了我听不太明白的北陵语。
赫连狨也换成了北陵语,我猜想他一开始跟阿稚说话时用大夏话是为了提醒我乖乖待在这里。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这是我第一次针灸,可能医官扎针的时候我被困在梦魇里尚且找不到出路,因此没什么痛感,但是我知道这些银针都扎在了穴位上,最是不能轻举妄动。
外面赫连狨和阿稚已经说完了,我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多时阿稚就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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