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韵听出来他话里的冷意,小声说:“你不要这么说,也许、也许是他们对你有一些误会……”
乔松年:“是误会么?”
他凑近来, 盯
着祁韵,那双平静微冷的眼睛里,似有暗潮涌动。
“可是, 你不也相信了么?”
祁韵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乔松年盯着他, 一字一句道:“韵儿,你也觉得,我是个不存在的人,是个疯子假扮出来的人?”
他眼中闪动着倔强的偏执, 像是明知道结果,却还偏要等心上人亲口说出来的这句话。
这眼神像小小的火苗,轻轻燎了一下祁韵的心尖,让他的心脏猛地一阵颤栗,不由自主地升腾起难言的愧疚。
不……他不能这么对松年。
不管是残魂也好、是乔鹤年割裂出来的半个人也好,“乔松年”这个名字下的一生, 都已经够可怜的了。
真正的乔松年, 五岁时就已经死了。
现在这个“乔松年”,一直活在乔鹤年的背光面,长到二十几岁, 只有寥寥的时光与父母亲人相处。甚至在遇到祁韵之前,他几乎只在夜里活动, 只能看见月亮的阴晴圆缺,却看不到白天的无限风景。
他亲口说过,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乔鹤年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永远也没法娶亲,没法与人生活、组成家庭,因为一旦有人与他走得近了,就会发现他的秘密,没有哪个妻子能接受自己的丈夫一年里只出现那么几次。
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祁韵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一直对自己很好的,没有真正伤害过自己。
如果自己也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松年是疯子,看见松年就害怕,那松年该多伤心?
他不能这样无情。
也许这会毁掉“乔松年”这个本就可怜的名字下,所仅有的一点东西。
祁韵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而后睁开眼,握住了乔松年的手。
“你不是什么不存在的人、疯子假扮出来的人,你就是你。”他说,“反正,我记得你是带我在屋顶看过月亮的人,是把我从运河里救上来的人,是和我一起过除夕、看庙会的人,也是我的孩子的亲生父亲。”
“这些经历,总没法演出来的,对不对?”祁韵望着乔松年。
乔松年一愣。
祁韵又道:“还是说,你对我的这份心意,也是演出来的呢?”
这话问出来,意思就是,他只在乎这份心意,不在乎他的身份。
乔松年的眼中霎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立刻说:“不是演的!韵儿,我中意你,真得不能再真了!”
他反手握住了祁韵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死死地、紧紧地抓住了祁韵。
祁韵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乔松年抓着他的手抓得那样用力,用力得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让他恍然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被幽冥地狱里死不瞑目的恶鬼缠住了,永远都逃不脱了。
不过,这错觉只是一瞬,下一刻乔松年就抱住了他,把他圈在了温暖的胸膛中。
被男人熟悉的气息包裹住,祁韵回想起两人过往的甜蜜,轻轻叹了一口气。
松年只骗过他一次,就是他失忆时当了他的丈夫。
虽说骗他的次数少,可是这一次的后果却比乔鹤年骗他那么多次都要来的厉害,几乎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松年不会再骗他了罢?
不过,现在的自己一身轻松,没有丈夫,不需要伺候公婆,生意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只要不再嫁给松年,松年骗不到自己什么。
祁韵心中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说:“既然你知道父亲母亲怎么说你,那你自己也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松年抱着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语气带点儿撒娇:“韵儿,你肯相信我,我好开心。”
祁韵也伸手抱住他:“我是看中你一心一意待我好,所以我不在乎别的。如果你对我的心意是假的,我肯定一脚把你踹了。”
乔松年笑了笑,偏头亲吻他鬓间的发丝:“韵儿,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乔松年才开口,说起自己的这些年。
“我第一次出来的时候,就有七、八岁了,那时候我没有之前的记忆,只知道自己叫乔松年。父母看见我时有些惊讶,但他们待我很好。”
“那时候,我还经常出来玩的,父亲四处去做生意,也会带着我。我知道自己有个孪生兄长,可我从来没见过他。”
被他搂在怀里的祁韵不由小声问:“那你就没怀疑过?”
乔松年:“我的确怀疑过。我也问过父亲母亲,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有个兄长,却从来不让我们兄弟俩相见呢?”
“后来我发现,下人们总是会认错我,把我叫成大少爷,有时候我醒来,身上穿的竟然不是我自己的衣裳,甚至,母亲好几次见到我时,都把我叫成了鹤年。”
“如果我不开口,他们根本分不清我和兄长。而且,我总是睡得很久,有时候一觉睡下去,半个月后才醒。”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有时候我隔了好几天醒来,会发现手上被擦破了一点皮,或是指尖染了墨水,就好像我睡着的时候,还在正常地四处玩闹、读书写字一样。”
“我找到母亲,缠着她问了很久,她才告诉我,其实我早就死了。”
祁韵心中咯噔一下。
乔松年低声道:“这不是很可笑么?我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说我死了?”
这话里隐隐透出一丝癫狂,祁韵连忙安抚他:“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接着说罢。”
“母亲说,我是寄托在兄长身上的一缕残魂,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她还带我去看了我的墓。”
祁韵身子一抖。
带着乔松年,去看真正的乔松年的墓?!
这换了谁,谁都受不住啊!
“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母亲和父亲其实希望我彻彻底底地死了,死个干干净净,不要再缠着他们仅剩的一个儿子,把他们仅有的孩子也变得疯疯癫癫。”乔松年低声道。
祁韵连忙说:“不是的。他们当然希望你还留在世上,这样不就相当于两个儿子都还活着么?”
乔松年静静看着他:“也许一开始是这么想的罢。”
祁韵:“……为什么这么说?”
乔松年:“他们请来的名医,说我是一缕残魂,并且开了一种药,叫做安息丸。”
祁韵一下子顿住了。
安息丸……
这个名字,不就是要这缕残魂安息么?不就是要乔松年乖顺地走向另一个世界,不要再眷恋这人世了么?
“这么多年,兄长一直在吃这种药,他吃了,我就不会出来了。”乔松年道,“如果他们希望两个儿子都活着,凭什么这么对我呢?”
祁韵怔愣片刻,忽而福至心灵,猛然想起之前松年一直要他帮他找药。
说是乔鹤年一直在吃的,一种疏肝解郁的药丸。
“你最开始让我帮你找的,就是这个安息丸?”祁韵连忙问。
“不错。”乔松年点点头,“后来我自己找到了,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它叫安息丸。”
祁韵:“……”
“最早我是在兄长的书桌前,看到贴着一张叮嘱用药的单子,让他每十日吃一丸,但不可多吃,才知道兄长一直在服药。”
“而服药的时间,恰好是我将要醒来的时间。”
乔松年看向怀里的祁韵:“你说,他们不是故意的么?”
祁韵:“……”
“原本不吃药也可以的,只是不吃药,我随时随地都能醒来。他们就宁可让他吃药。”乔松年的声音有些悠长飘忽,“你觉得,他们是希望两个孩子都活着么?”
祁韵忍不住说:“松年,你不能这样想。如果不是你哥哥把你留下来,你本来早就……而正是因为你留了下来,你哥哥才生病了,父母更怜爱他,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原本该死的是他。”乔松年道,“乔鹤年才是早就该死的那个。”
祁韵心头一跳,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这种话,你们是亲兄弟。”
乔松年长长的眼睫垂下来,盖住了那双幽黑的眼睛。
祁韵安慰道:“你不要难过,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
乔松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捂嘴的手,下了床:“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让着他,凭什么他可以活得这么恣意,他抢走了我的时间、我的生命,可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抢了,你们都瞒着他,他活得多幸福!”
祁韵连忙跟着下床,追上来,从后抱住他:“松年,你别乱跑!”
抱住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鼓起老高,顶住了乔松年的后腰,哪怕他伸长了手往前抱,两只手都没法圈住乔松年了。
祁韵:“……”
他只能放下手:“我肚子太大了,抱不住你了,你别乱跑。”
乔松年:“……”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搂住了祁韵的肩。
“算了,好歹我还有你和孩子。”他闷闷地说,“乔鹤年没有。
”
祁韵:“……”
他不由小声说:“可是你和他用的是同一副身子,我和你睡觉的时候,不就相当于在和他睡觉?而且,万一醒来的是他,怎么办?”
第183章 孩子
乔松年沉默了。
祁韵抬起头看他:“其实, 我担心的无非也就是这些。我去乔家问伯父伯母,就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才好解决这些问题。”
“松年, 既然你自己清楚这些状况,那你觉得,怎么解决现在的困局才好呢?”祁韵问, “如果哪一天你在我床上睡着了,醒来的却是乔鹤年……你会介意吗?”
乔松年顿了顿,抬起头看他:“那你呢?你会介意么?”
祁韵:“……”
原本他以为乔鹤年对自己见死不救, 一度十分抗拒乔鹤年,甚至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乔鹤年有任何亲近了。
可是现在弄清楚了真相, 他心里的芥蒂就消散了 毕竟他好歹也嫁给乔鹤年当了半年的少夫人,心里当然不会有多抗拒他。
而且,乔鹤年和乔松年又共用着同一具身体,他不接受, 也没别的办法呀!
祁韵沉默片刻,小声说:“我要是说介意,那我们就不在一起了?我要是说不介意,你又要吃醋,你让我说什么?”
他干脆把这个难题抛给乔松年:“你自己回去想罢,想好了怎么办, 再来找我。我可是孕夫, 你怎么能让我为了这等事情费心?”
说着,他就推开乔松年,返身回到床边, 往床上爬:“我要休息了。”
等他躺好,自己盖上被子, 乔松年才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我回去想想怎么办。”
祁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要是我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呢?”乔松年又问,“你不会嫌弃我、把我一脚踹开罢?”
祁韵:“最坏也不过是现在这样,我也没有嫌弃你呀,我不是去乔家找了伯父伯母,在想办法么。”
乔松年这才笑了,俯身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歇息,我给你揉腿,等你睡了我再走。”他说着,把祁韵的一双腿抱过来,给他揉捏小腿肚。
肿胀的小腿慢慢松懈下来,祁韵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睡意渐渐上涌,他朦朦胧胧快要睡过去时,忽然听见乔松年低声喃喃。
“韵儿……”
祁韵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只轻轻哼了一声,当做对他的回应。
乔松年低头吻他:“你真好。”
祁韵心里笑了笑。
乔松年的嘴唇轻轻触过他的脸颊、鼻尖、眼睛。
“我好中意你……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伴着这句话的尾音,祁韵沉沉陷入睡眠。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
乔鹤年的生意忙碌起来,总是往外跑,但常常会给祁韵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回来,祁韵也照单全收,没再拒绝过他。
有时候乔鹤年请他吃饭、约他闲逛,他也答应,好像已经放下前尘往事,打算慢慢再次接受乔鹤年了。
乔鹤年自然十分高兴,乔松年虽有不满,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偶尔在晚上陪着祁韵的时候,会突然问一句“你更中意我,还是更中意他?”
祁韵侧躺着,抚摸着鼓起的肚皮:“当然是更中意你。”
说完,就叹一口气,翻了个身:“现在真是怎么躺都不舒服。”
乔松年见他身子不适,也就不再嘀咕,说:“临近生产,当然不好过。要是实在躺不住,就起来走走。”
祁韵想起身走走,可是肚子又开始阵痛,便又躺下了:“不行,走不动,又开始痛了。”
“是不是要生了?”乔松年紧张道。
祁韵摆摆手:“最近总这样,一会儿痛一下,一会儿痛一下。先让我躺一会儿。”
毕竟他才是孕夫,他这么说,乔松年也只能将信将疑,继续给他揉着腿。
不一会儿,祁韵的脸色越来越白,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行,今晚怎么这么疼啊。”他喘着气,“去叫接生婆,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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