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乔二爷一直保持的温和笑容也有一瞬间的裂痕。
十几年前他们被乔老太爷赶出家门,半点家产都没分到,还是老夫人心疼小儿子,拿出了一些体己钱补贴路费,再加上乔二爷手里的一点闲钱、孙氏的嫁妆,才让他们一家紧紧巴巴在津州落了脚。
现在看到大房一家飞黄腾达、今非昔比,他们如何甘心!
孙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二成的家产,真是不少。怪不得松年这样忙。”
她故意叹了一口气:“这些本该是我们柏年的东西,柏年倒一次都没看过、没摸过呢。要是松年有空,也让柏年去铺子里看看。”
这话说得可笑。就算这二成家产里头,有乔柏年的一份,可也早被他们这对父母白白送到了乔松年手里。而且,乔松年难道会愿意用性命之危来换这些家产?
连祁韵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句:真不要脸。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大老远从津州回来,想来就是要争家产的,要是要脸,怎可能把这板上钉钉的尘封旧事再翻出浪来?
乔二爷纵容孙氏这样胡说,大概也是想提起这个话头。
开了头,后面的事就好出口了。
乔鹤年道:“现在都是松年的了,哪还有什么本该是谁的。”
孙氏道:“那话不能这么说呀。这些家产里,本也有我们的一份。”
乔鹤年失去了耐性,冷哼一声:“二婶这话里说的‘本该’,是没有对我和松年下毒手才有的‘本该’。可二婶既已下了毒手,还来说什么‘本该’?我倒也想回到十几年前,不去鬼门关走那么一回呢!”
他一竿子挑破了窗户纸,桌上众人登时脸色精彩纷呈。
说来也实在太出奇,竟让曾经的谋害之人与被害之人同坐一桌吃什么“团圆饭”,这不是滑天下之大
稽吗!
祁韵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孙氏脸色红红白白,眼看自己不占理,干脆哭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鹤年心里还记恨我们呢!老爷,咱们就不该回来,到家里来讨这个嫌……”
可二房回来的事,是老夫人提的,这话不就是驳老夫人的面子么?
祁韵忍不住偷偷往上座一瞅,果然看见老夫人的脸色拉了下来。
糟了,孙氏要让乔鹤年同老夫人作对,等这个得宠的长孙失去了祖母的宠爱,再慢慢吹耳旁风,用孝道来压乔鹤年。
乔鹤年聪明是聪明,可脾气也大,话已激到这儿,恐怕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明知是坑也会跳。
祁韵心中提了起来。
自己和乔鹤年现在还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乔鹤年的日子不好过,他也逍遥不起来。
孙氏还在那边呜呜地哭着,老夫人拿拐杖重重拄了拄地:“闹够了没有!”
祁韵心道:来了。
果然,下一刻,老夫人转过头来,看向乔鹤年:“鹤年哪,不能这样同长辈讲话。你二叔二婶千里迢迢回来祝寿,是一片好心,你给他们赔个不是。”
乔鹤年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祁韵第一次见他失态。
想来,他作为受宠的长孙,一直都被祖母挡在身后,看着祖母的矛头对准他人。乔老爷和刘氏都在老太太那里吃过亏,唯独乔鹤年是一直理所当然享受着老太太庇护。
而如今,老太太却调转方向,将别人护在身后,将矛头对准了他。
乔鹤年怔怔的,好半天,才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祖母……”
祁韵心头一紧,脑中还没想清楚,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把按住了乔鹤年的小臂。
乔鹤年的声音随之一顿。
他转头看向了祁韵。
祁韵假笑道:“今日本来是吃团圆饭的,怎么就到这一步了。鹤年就是嘴硬,其实紧赶慢赶忙完了外头的事,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吃团圆饭呢,二婶快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这话没有赔不是,却也为乔鹤年转圜了一番,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不少,当即就坡下驴:“鹤年在外也实在辛苦了,你们做长辈的多体谅。都吃饭罢。”
祁韵松了一口气。
他将按在乔鹤年小臂上的手收回来,可就在松开的那一刻,乔鹤年的手追上来,轻轻握住了他。
第76章 家宴
祁韵愣住了。
那握住他的、温热的大手, 好像在他心头的某根琴弦上轻轻一拨,震出了层层叠叠无尽的余音,震得他胸口蓦然泛起潮热的酸疼。
现在这样握着他的手的男人, 也是那天争吵时狠狠踩他的脸面、戳他的痛处的男人。
乔鹤年,你真可笑。
祁韵抿住嘴,压住心口的涟漪, 稍一用力,抽回了手。
乔鹤年手中一空,微微一怔, 转头看他。
祁韵让自己的视线牢牢盯着面前的饭菜,不同他对视。
他的余光能看见乔鹤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他就顶着这目光,镇定地继续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的乔鹤年才终于收回目光。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若有所失地将空荡荡的手掌收进了袖中。
一顿心思各异的团圆饭吃完了, 下人们撤了桌子,老夫人还意犹未尽地想同多年不见的小儿子多说几句话,便道:“老大、老二,今年秋季新收的白茶不错,到老太婆院里去喝喝茶罢。”
老太太发了话,乔老爷和乔二爷连连应下, 刘氏转向一旁的乔鹤年和祁韵, 低声道:“一块儿去祖母院里喝茶罢。”
乔鹤年能耐着性子吃完这顿晚饭,就算是给足各位长辈面子了,还要同二房一块儿喝茶那是不可能的, 他当即就说:“我那里还有事。”
刘氏从来都不为难他,点点头:“那好罢。老大媳妇, 你去不去?”
祁韵道:“去的。”
二房今天刚刚回来,他这个做小辈的不能失了礼数。乔鹤年是乔家的长孙、长辈们的掌上明珠,他祁韵只是个嫁进来的媳妇,可不敢像乔鹤年那样不给面子。
乔鹤年闻言一愣。可老太太已经站起身拄着拐杖往外走,其他人也站起了身,眼看祁韵要跟着走出屋了,他连忙起身跟上,说:“我的事倒也不急。”
祁韵目光只看着前方,不搭理他。
走在前面的刘氏听见了,回头道:“这样正好,一道去喝茶罢。”
乔鹤年点点头,走在了祁韵身侧,与他并肩。
二房几人亲热地簇拥着老夫人走在最前面,乔老爷和刘氏、乔鹤年和祁韵倒都落在了后面。
祁韵自知是小辈,默不作声走在公爹和婆婆身后,乔鹤年也同他一道默默往前走,两个人都不做声,和前面欢声笑语的二房一比,更显沉闷。
刘氏见他们兴致不高,就转回来同他们说话。
“老大媳妇,近来那边宅子里一切都好?”
祁韵道:“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心。”
“马上要入冬了,你要记得早早准备冬衣。每年的最后两个月,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鹤年要是忙得忘记吃饭添衣,还得你多操操心。”
祁韵心道:我管他记不记得吃饭添衣,这么大个人了,有吃有穿的,难道还能把自己饿死冻死不成。
可嘴上依然应着:“是。”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走着的乔鹤年忽然开口:“到了十一月,我的生辰就快了。”
祁韵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在他二十岁生辰宴上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梅树下,俊美绝伦的模样。
是冬天。
他还记得有梅花瓣掉下来,掉在了乔鹤年的肩上。那时候犹带几分青涩的俊朗青年一边同友人说着话,一边漫不经心地伸手拂去了花瓣。
现在回想起这一幕,祁韵竟有些恍惚。
好像最近一段日子,他都没再回忆起曾经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现在突然想起,竟觉得有些陌生。
觉得记忆中令他一见钟情的那个乔鹤年有些陌生,也觉得这样冷淡的自己有些陌生。
刘氏道:“是呀,十一月底就是你的生辰。这日子过得真快,又过了一年了。今年你成了家,该你媳妇为你操办生辰宴了。”
说着,她看向走神的祁韵:“鹤年不爱大摆宴席,除了二十岁那次,生辰宴几乎都是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不过,现在你管着那边的宅子,要怎么办,你和鹤年商量着来,我就不管了。”
祁韵下意识应了一声:“是。”
应完了,他又想起来,自己都要同乔鹤年和离了,还辛辛苦苦为他办生辰宴做什么?就同以前一样简单吃个团圆饭就好了。
他刚想开口,乔鹤年先他一步:“今年我成了家,与以前不同,阿韵也得见见族中的年轻人,还有我的友人。还是摆一次宴席,请亲朋好友来吃个便饭。”
祁韵:“……”
刘氏:“你自己想办,那就办。”
乔鹤年像是终于找到了搭话的由头,看向祁韵,像寻常夫妻那样开口商量:“粗略想想,也得摆个三五桌。在家里太辛苦你了,我们到外面酒楼吃饭。”
祁韵心里膈应极了。
前几日他们还吵得那么难看,吵到几乎要当场和离,乔鹤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当着下人的面把他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
如今才过了几天,这男人怎么能当成无事发生一样,又来牵他的手,又来商量办生辰宴?
祁韵在心里恨恨地想:被骂的不是他,被踩进尘埃里的不是他,他当然体会不到那种难过和耻辱,竟以为可以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
这次揭过去了,下次还能揭过去,乔鹤年就是没把他当人看,高兴了就说两句软话,生气了就一脚踢开!
他压着心里的怨怼,生疏而谨慎地点点头:“嗯。”
乔鹤年仍看着他:“就在前几日我们试过的那家新酒楼设宴,如何?”
他不提还好,一提那天吃饭,祁韵就更加火冒三丈。
莫名其妙就发
脾气,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酒楼,他还好意思说!
祁韵勉强压住火气,不再附和乔鹤年,而是开口中断话题:“眼下先得给祖母办完寿宴。过后我再好好想想如何操办。”
等老夫人的寿宴过了,他就再也不同乔鹤年一道来主家了,什么生辰宴,让他自己操心去罢!
乔鹤年顿了顿,片刻,才说:“无需你辛苦,我们就在外头的酒楼吃饭。”
祁韵冷淡道:“外头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夫君看着办罢。”
乔鹤年:“……”
走在前面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刘氏这时反应过来:“你们吵架了?”
祁韵心头一阵烦闷。
嫁进别人家里做媳妇,可真是够窝囊的,除了忍便还是忍,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打落牙往肚里吞,稍有一点脾气表露出来,婆母就要来压人了。
他没有做声,乔鹤年也不说话,刘氏见状便要讲话,好在乔老爷及时开口:“你管这个闲事做什么?”
刘氏:“我这怎么叫管闲事,这是儿子媳妇院里的事呀!他们年轻人又不懂,只有家和才能万事兴,闹来闹去的,不是坏他们自己的心情和事业嘛!”
乔老爷:“你也说了是他们自己的事,你去插什么手?要是母亲来管我们院里的事,你高兴么?”
刘氏一下子不说话了。
乔老爷又回头看了一眼乔鹤年:“鹤年,这媳妇和婆婆处得不好、家宅不兴旺,是男人没本事,知道么?”
乔鹤年点头应下:“父亲教训的是。”
乔老爷又扫了祁韵一眼。
祁韵头皮一麻。
在老练稳重又明事理的公爹面前,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心虚,抬不起头来。
虽然乔老爷并没有开口说他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低了头,道:“媳妇说错话了。”
“没有。你今日在饭桌上维护鹤年,做得很好。”乔老爷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回头,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刘氏也是听得进话的人,被丈夫一说,也就不插手他们的事了,只留两个小辈继续沉默相对。
等到了老夫人院里,老夫人领着众人脱了鞋走进烹茶的暖阁,亲自煮茶,众晚辈围着煮茶的矮几团团坐。
祁韵不想靠近二房那边,往下坐时偷偷拿脚把蒲团往另一边拨,哪知道拨得太过了,拨到了乔鹤年脚下。
乔鹤年也不给他踢过来,眼看着众人都落座了,他怕叫人看出端倪,也只能往下坐,打算就跪着半边蒲团算了。
谁知道往下坐时,腰上突然被人一带,祁韵还没反应过来,就贴着乔鹤年跪坐了下来。
祁韵:“……”
贴得太紧了,乔鹤年扣在他后腰上的那只手想收回来都没缝隙了。
而他好像也不打算收回来,就那么一直扣在祁韵后腰上。
大家都是松松散散分开坐的,就他俩贴在一块儿,实在太明显,老太太很快就发现,笑道:“新婚夫妻果然如胶似漆呢。你们这样要好,得早点让祖母抱上重孙哪。”
乔鹤年一本正经道:“现在还早。”
祁韵:“……”
他恶狠狠地把后腰上的手扯下来,挪动蒲团坐远了一些。
等喝完茶,时候也不早了,众人向老夫人请安告退,就各自回院。
乔柏年抓紧机会凑到乔鹤年跟前,道:“大堂兄,明日你要出门去铺子里么?我也想在宜州开几间铺子,可否去你那里看一看,学一学。”
乔鹤年:“明日我在家里。”
乔柏年马上说:“在家也好,我正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想讨教。”
乔鹤年:“今日祖母催重孙了,我明日歇一天,是想同你堂嫂在一起,恐怕没空招待你了。”
乔柏年:“……”
祁韵:“……”
祁韵咬牙切齿,羞愤道:“你瞎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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