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韵:“一吊半。”
伙计当即说:“夫人,可没您这么喊价的,一下子给我砍成对折了。”
祁韵:“一吊半你还有得挣呢。超过这个价钱,我们就回我娘家去住。”
伙计抓抓脑袋,似是为难,最后道:“好罢,新年开张,就当求个好彩头。”
他同乔松年签了租赁文书,拓上牙行的印:“这样就行了。等官府开印,您还得去办个暂住文书,给牙行看看就成。”
乔松年点点头,让李兴把他送出去,又转向祁韵:“韵儿,你还会砍价呢。”
祁韵朝他挑眉:“这儿可是云县,我在这儿长到十几岁,难道连租金几何都不知道?你不会打算照着三吊钱来租罢?”
乔松年:“这租金是高了些,不过咱们急着住,又是短租,高一些也无妨。”
祁韵:“你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呀。”
不过,他想一想,自己也乐了:“不过,我以前买东西,还真不会讲价。”
他家日子虽然不宽裕,但父母待他好,他也不会总去买些贵重东西,所以付钱时都很爽快。
“可能是嫁人了,会过日子了。”祁韵十分自得,“方才我还说什么‘钱比人会挑东西’,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看来我跟着你这半年还是长了不少见识呢。”
乔松年的笑微微一顿。
祁韵失去了两年的记忆,但这些积累的人生经验、悟出的人生道理,却还刻在他脑子里。
他毕竟不是真的倒回了十六岁,他只是忘记了一些人和事。
以后的某一天,他会不会把这些人和事都想起来?
乔松年心事重重,叹了一口气。
祁韵没有察觉他的低落,吩咐下人们把马车拉进来,打扫屋子、收拾东西、置办用度。
他原本还想抽空去娘家铺子里看看,因为他的两个哥哥经常在铺子里招呼生意,说不定能碰上。可没想到搬家的事情太多,忙着忙着就到了中午。
李嫂做了简单的饭菜,祁韵就拉着乔松年坐在收拾了一半的厅堂里,一块儿吃午饭。
“松年,今天这一天得忙到晚上才能收拾好了,可是我想下午就回家看看。”祁韵一边吃饭,一边拿胳膊蹭蹭旁边的乔松年,“我家离这里很近的,出城走上一两刻钟就到了,咱们下午先去家里看看罢?”
第127章 圆谎
乔松年顿了顿, 道:“下午收拾家里,得有个人做主。不过我们今日刚到,按理该去拜见泰山泰水大人, 只是下午才去,有失礼数。”
祁韵笑道:“没关系啦,我爹娘不会在意的。”
乔松年:“他们对你不讲究, 但对我这个姑爷,应当还是讲究的。而且现在是年节,按理我初二就该来拜年了。”
祁韵就笑着凑到他跟前:“你担心他们不满意你呀?你放心罢, 你待我这么好,我中意你, 他们就会满意你的。”
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乔松年也微微一笑:“你一回到云县,就开心多了。”
“当然了,这是我长大的地方。”祁韵歪歪脑袋, “别的地方再好,也没有这儿好。”
乔松年刮刮他的鼻子,说:“下午去虽然有失礼数,但今日已到了云县,不去更加不妥。这样,我下午先买些东西登门拜访, 解释一番, 明早我们再一起去拜年。”
祁韵想了想:“也好。那我下午就在家收拾东西。”
反正已经到了云县,他这心里就踏实多了,今天正好把家里收拾得清清爽爽, 明天好早早出门回娘家去。
吃完午饭,他就将乔松年送出了门。
乔松年在街上买了些节礼 今日虽不是正式上门拜年, 但到妻子的娘家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去,他还是买了好些肉、蛋和好酒。
不过今日送了这些,明日的节礼就更发愁了。按理来说,身家不菲的姑爷初次拜年,该买些好东西上门的,可他们现在条件不方便,没法回宜州去好好准备节礼,而云县这等小地方又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大抵明日的节礼还是一样的酒、肉、蛋、油,最多再买些好布,多给些礼金。
乔松年坐在马车中,心里默默想着待会儿见到祁韵的父母兄长该怎么说。
李兴在外赶着马车,不多时,就喊:“老爷,咱们到半山腰了,前面好像就有个大庄子,夫人的娘家就是那里吗?”
他不识字,认不得庄子大门的牌匾,乔松年便从车窗往外看了一眼,道:“正是。你把车停到门口。”
李兴连忙驱着马车过去,刚走近,守门的一名老仆就看了过来:“哪位贵客?”
乔松年掀开门帘,下了车。
守门老仆登时瞪大了眼睛,霍然起身:“姑爷?姑爷!”
他颠颠地跑下石阶,跑到乔松年跟前:“啊呀姑爷,您总算来了,公子也回来了么?老爷夫人从初二就在家里等着,左等右等也不见你们来,还给宜州写了信,可迟迟没有回音,急得不得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乔松年和那赶着马车的下人,又有些疑惑。
他家姑爷乃是东南首富,来迎亲时那个阵仗可气派了,这回初次拜年,怎么就一驾不起眼的马车?
乔松年道:“家中确实出了大事,这次是悄悄过来的。韵儿正在云县县城,今日没同我一道过来。”
老仆紧张起来:“出了大事?”
而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一个下人,不该如此多嘴,连忙说:“姑爷快请进。”
他为乔松年打开大门,扯着嗓子叫:“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祁家原先也是昌盛一时的大地主,宅园依山而建,从大门进来还得爬上一段长长的石阶,才到园子门口,也就是主子们住的地方,大门处虽也有宽敞的门房,但那是给下人和客人们的马夫暂作休息用的。
守门老仆这么一喊,不多时,园子正门就跑出来几名下人,急匆匆下台阶来帮忙搬东西,而祁老爷和赵氏也
互相搀扶着出来了,等在园子门口翘首以望。
乔松年遥遥朝他们作了一揖,让李兴把马车上的节礼卸下来,吩咐他等在门房处。
几名跑来帮忙的下人拎起了节礼,满满的酒和肉,还有蛋和油,虽然丰盛,但相较他家姑爷的身份财力,似乎有些不搭。
不过下人们不敢多说,只拎着东西,跟在乔松年身后,一路爬上石阶。
到了近前,祁老爷急得直接叫他:“鹤年哪,怎么、怎么韵儿没有跟你一道回来?”
赵氏也连忙问:“是不是韵儿出了什么事?我们写信到宜州去问,亲家公亲家母也迟迟没有回音。”
乔松年顿了顿,郑重向他们行了礼,道:“小婿此次来迟,实在失礼。今日和韵儿刚到云县,可时候不早了,小婿便先来赔礼,明日带韵儿一块儿来拜年。”
听到祁韵没事,祁老爷和赵氏都松了一口气,赵氏忙道:“看我们,太着急了,竟在门口说起话来。姑爷快请进。”
他们把乔松年迎进门,坐在大花厅里说话。祁韵的两个哥哥这会儿正在茶山上忙碌,赵氏一进屋就吩咐下人快去把他们叫回来。
乔松年忙道:“不用劳烦。小婿只说几句话,待会儿就走。”
赵氏忙说:“那怎么行呢?你大老远过来,该留下来吃饭。哎呀,你也是太客气了,还讲究什么时候,今天就该把韵儿一起带过来,就当拜了年了。”
她这么说,祁老爷在旁轻咳了一声:“姑爷讲规矩,当然是看重韵儿,你别在这儿瞎说。”
赵氏闭了嘴,乔松年这才说:“这回拜年来迟,实在是家中出了不少事,拖延到现在。而且这回拜年,也是我偷偷带着韵儿过来的,还望泰山泰水大人体谅,不要张扬此事。”
祁老爷和赵氏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祁老爷:“我就说,应当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不然早就该来了。”
赵氏则连忙问:“出了什么大事?韵儿有没有什么事?”
乔松年顿住了。
祁老爷和赵氏立刻紧张起来:“韵儿出事了?”
乔松年思索着,似乎在想该怎么说。
赵氏急道:“姑爷,你就别遮遮掩掩了,跟我们说实话罢!”
乔松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年前,我带着韵儿去台州看我的盐场,准备年后在台州待着做海盐生意,所以韵儿留在那里为我们的新宅子置办东西。直到小年前两日,我们才往宜州赶。”
“从台州回宜州,走水路快得多,可我们没料到,在船上竟然遇到来取我们性命的刺客。韵儿躲避之间落了水,那时运河水流湍急,他一下子就被冲得没了影,我赶紧跳下去救他,但是……”
赵氏想到自己的宝贝小儿子不会水,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心急如焚:“但是怎么了?”
“韵儿溺水太久,差点就送了命,我好不容易把他救醒,但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脑子也糊涂了。”
闻言,祁老爷脸色大变,赵氏几乎昏厥过去。
眼睛看不见,脑子也糊涂了,这不就是变成了又瞎又傻的残废!
他们的宝贝小儿子,怎么会这么命苦!
赵氏捂着胸口呼吸急促,两行眼泪就涌了出来:“我的韵儿啊……呜呜呜……”
乔松年忙道:“泰水大人别急,我后来带着韵儿找了大夫,休养了七八日,现下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只要按照大夫的叮嘱,再养一阵子,脑子糊涂的毛病应该也会慢慢恢复。”
听到这个,赵氏吊起来的一口气才总算松了,祁老爷就说:“看把你吓的,姑爷本事这么高,还能治不好韵儿么?”
他又问乔松年:“姑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乔松年这才给他们从头讲起,从乔家大房二房的争端,二房回来后频频闹事,说到乔二爷被官府逮捕、二房一不做二不休□□等等。
“现下我那堂弟和二婶都已经失踪了,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躲起来准备再对我们下毒手。他们在乔家还有不少老下人、老伙计,也许这么多年来从没断过联系,现在我父亲正在仔细排查。”乔松年叹了一口气,“韵儿现下身子又不好,我担心此时回到宜州去,会再生风波,所以一直宣称还未找到韵儿,连家里人也没透露,一直把韵儿藏在外头。”
“现在乔家的伙计、船老大依然在运河一带搜寻韵儿的下落,但其中多少是我的人,多少是二房的人,还不清楚。而我年后的事情又多,怕顾不了韵儿周全,只好带着他到云县来,还望泰山泰水大人照拂一二。”
赵氏听闻他如此用心良苦,十分感动,连忙说:“我们照拂自己的儿子,是应该的,真是辛苦你了姑爷。”
“泰水大人客气了,我照拂韵儿,也是理所应当。”乔松年道,“我已在云县县城里为他找了住处,待我把家里家外清理干净,就来接他回宜州。”
赵氏点了点头,对他这样周全的考虑十分满意。
因为祁韵毕竟已经出嫁,长时间待在家里,一来家里人多眼杂,还总有亲戚上门,怕消息瞒不住,二来这些亲戚本就眼红韵儿嫁得好,免不了要笑话他嫁出去了还吃娘家的用娘家的。
姑爷这样安排,就是自个儿掏钱,为韵儿省了不少麻烦事。
祁老爷又道:“可是,韵儿现在脑子糊涂了,还认得我们么?”
乔松年道:“认得的。他只是不记得自己嫁过人,不记得我了。”
祁老爷和赵氏登时面面相觑。
祁韵都把他忘了,他还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他,带着他大过年的躲在外面,为他找大夫治病,可真算对得起这份夫妻情谊了。
赵氏便说:“啊呀,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乔松年摇摇头:“无妨。不过,无论我怎么解释,他总说乔家的大少爷不可能看得上他,他还说家里给他相看过什么举人、秀才,那才是他的夫君。”
赵氏:“……”
被姑爷当场拆穿之前给祁韵相看过别人的事,她只能尴尬地笑笑,有些心虚:“这孩子,真是……”
乔松年:“我便只能哄他,说我是乔家的二少爷乔松年,没有多少家产,勉强算是登对,这才有了这门婚事,他总算相信了。”
祁老爷叹一口气:“这样也成罢。反正人脑子一糊涂,就没法讲通道理,咱们只能顺着他来。”
乔松年点点头:“现下他就和小孩儿一样,每天高高兴兴的,也挺好。大夫叮嘱了按时吃药,不让刺激他、吓他,要他少生气,这样恢复得快。”
赵氏连忙记下了,再次说:“真是辛苦你了,姑爷。”
第128章 圆谎2
乔松年从祁家的庄子出来时, 时候还早。祁老爷和赵氏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口,见他这次悄悄过来,座驾只有一辆朴素的马车, 与平时出行的阵仗可谓天差地别,连忙又说了几句姑爷辛苦了,给他拿了些家里自己做的土年货, 把他送上车。
李兴将这些回礼装上车,驱车往回走,下了茶山便能远远看见云县县城的城楼, 他便说:“老爷,夫人家里离县城可真近, 又方便,还比县城里清静,可真是个好地方。在这儿安家,靠山吃山, 可真是神仙日子啊!”
乔松年看了看窗外。
冬季已过,立春后的茶山生机盎然,一排排的茶树已经悄悄发起了嫩芽。这会儿的春芽采下来,便是今年的第一道新茶,价格不菲,祁韵的两位兄长今日就是忙着这事。
要是他和祁韵能一直在茶山上, 采茶织布, 过着不问世事的生活……那可真是神仙日子。
可惜,这日子大概永远与他无缘了。
他连现在的这片刻幸福,都是靠一个又一个谎话辛苦编织出来的。
“的确是神仙日子。”乔松年淡声说着, 伸手将
车窗拉了下来,“走快些, 夫人还在家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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