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挨千刀的癞皮狗!你得了脏病还跑到老娘这里来嫖?!给我滚蛋!滚蛋!”
祁韵一愣, 脚步顿了顿,低声喃喃:“这声音……”
阿影也微微蹙眉,不过小院里赶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连忙道:“少夫人,请您移步,属下去探探究竟。”
祁韵点点头, 拎起裙摆快步往前走,剩下几名侍卫把他护得严严实实。
他刚刚走过拐角,小院的门就一下子拉开, 一个衣衫不整的光头中年男人被推搡打骂着赶出来。
他拎着裤子,也骂:“你这个死婆娘, 翻脸不认人!把我的钱袋还给我!”
阿影躲在一旁,微微探出头一看。
那推搡着中年男子出来的女人,正是孙氏。
只是,如今的孙氏早不是以前那个家境殷实的乔家二夫人了, 她穿着身朴素的粗布衣裙,原先还算圆润的脸型,现在已经瘦得凹陷下来,皱纹也爬上了眼角和额头,整个人蜡黄无光,像老了十几岁。
如果不是阿影见过她许多次、认得她的声音, 只怕这会儿根本都认不出来这是孙氏。
他留意着四下, 继续盯着那小院门口。
孙氏这会儿发髻和衣衫都有些凌乱,胸襟大敞着还没拉好,露出晃荡着的胸脯, 显然刚和这中年男人有过苟且。
也对,他们母子俩四处躲藏, 根本没法做些正经营生来维持生计,银子花光了,变只能靠这种来钱又快又隐秘的皮肉生意。
阿影蹙着眉继续看。
孙氏和这男人站在院门口掰扯了许久,最终男人仍没要回自己的钱,只能愤愤不平地走了。
孙氏这才把小院的院门甩上。
阿影轻手轻脚翻上屋顶,继续盯着她。
这处小院十分逼仄,只有一间正屋,左边是仓房,右边是厨房,孙氏径直走进正屋,喊着:“柏年,今日挣的多,娘出去给你买点肉吃。”
屋里传来乔柏年的一声“嗯”。
孙氏像是完全不在乎刚才嚷嚷的什么“脏病”,不一会儿就整理好衣裳,包上头巾,像个风吹日晒的四五十岁的农妇,出了门。
阿影看着她走远,心道:二夫人现在可完全变了模样,怪不得他们叫手底下的人拿着画像找了那么久,还是没找到。
他轻手轻脚翻过院墙,无声落在院中,走近了主屋,透过窗户缝隙往里看。
这间小小的主屋被一条破布帘隔成两间,东边这半间是乔柏年住的地方,西边半间就是孙氏休息和接客做生意的
地方。
真是荒诞极了。
母亲在这头和嫖客做生意,儿子就隔着一条帘子躺着,听着。
阿影心想:这乔柏年也真够冷心绝情的,自己有手有脚,却靠母亲卖肉的钱活着。
屋里的乔柏年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阿影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奇怪。
这会儿都是晌午时分了,正值夏季,这逼仄的小院又潮又闷,屋里比院里更甚,乔柏年一个火气正旺的年轻小伙,怎么还躺得住?
而且他还穿着衣裳,一动不动,连身都不翻一下!
阿影便小心地把窗户缝推开一些,往屋里细看。
视野更宽了些,他一眼便看见,乔柏年的脸上脖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麻斑。
是天花!
而且是已经痊愈的天花!
阿影心头一惊。
现下宜州城里虽然天花肆虐,但新传染上的人都还在发病阶段,只有死在少夫人铺子跟前的那名乞丐是天花痊愈但死于并发症的。
他们一直以为这名乞丐是传播源头,因为再没有别的比他病程更早的病人了。
可是仔细想想,一名乞丐,天天在宜州城里活动,上哪儿染上天花呢?
原来是从乔柏年这儿染上的。
那名乞丐死在少夫人铺子跟前,是不是乔柏年和孙氏故意设计的?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下毒手,却给少夫人带来了滔天的财富,把他们自己害得不浅。
乔柏年现在这副模样,显然是天花引起了其他并发症,身子虚弱还未恢复。
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阿影在心里冷笑一声,轻轻合上窗户。
那个追杀乔柏年和孙氏的刺客组织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追杀这么久,这两人还好端端地藏在宜州城里。
大少爷大概是不会亲自出手的,对有血缘关系的人出手,总不免落人口实,大少爷又不像乔柏年这样短视。
他先去报给大少爷,看大少爷怎么处置这两人。
阿影轻手轻脚跃上了院墙。
就在他翻过墙的那一刻,屋里躺着的乔柏年睁开了眼。
另一边,祁韵沿着小巷一直往前走,终于在小巷深处找到了郑子君给的那处地址上的小院。
不过,这小院看起来实在太破旧,好像住了好几家人,看来这位名叫张雨山的生意人家中遭遇变故后,日子确实过得艰难,连间整院子也租不起,只能租院里的一间屋。
祁韵叫周婆婆去敲门,同出来开门的妇人说明来意,那妇人就往院里喊:“张雨山!找你的!”
不多时,一名高大男子走了出来。
祁韵看见他时,微微一愣。
郑子君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他原以为她的友人该和她年纪相仿,没想到这个张雨山看上去却还挺年轻,约摸只有二十七、八岁,模样也很周正,身上的朴素布衣洗得很干净,只是神情有些颓丧。
张雨山看见他,走过来一揖:“这位夫人,找草民何事?”
祁韵道:“郑子君向我引荐了你,说你做生意是把好手。正好我的铺子里少个掌柜,想请你来做事,你意下如何?”
张雨山一愣。
祁韵又接着说:“我铺子里已经有一位大掌柜,你过来须听他的,工钱么,每月五两,月结,如果做得好,还有额外的赏钱。”
每月五两,这个数额可不算小了,寻常一家三口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三、四两银,宜州城里的小铺子的掌柜,月钱大多只有三两。
张雨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阵仗 一名婆子,一个跑腿的半大小子,还有四名人高马大的乾君侍卫。
乾君、坤君本就是少数,几乎不会出现在牙行里,所以价格也尤其高。家里能有乾君侍卫的,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而且,郑子君引荐的,不会有错。
张雨山想了想,说:“草民想先看看夫人的铺子,再做决定,不知是否方便?”
祁韵点点头:“可以。我在禄丰街上有六间铺子,现在有人管着,其他五间铺子在城北、城南,是我和离分来的家产。你初来乍到,先管一间铺子,要是做得好,我会把剩下的四间也交由你管,你的月钱也就多了。”
张雨山一愣,道:“夫人……郎君的家底可真殷实。”
祁韵:“走罢,去铺子里看看。要是能来做事,你便搬到铺子里住。”
他抬步往外走,张雨山连忙跟上。
路过刚刚那处听见孙氏声音的小院时,祁韵脚步一顿。
这会儿院里已经没声了,阿影也不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难道阿影已经给乔鹤年通风报信,把这两人都抓起来了?
可是,自己走进小巷也没多远,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阿影就是用飞的,也没有这么快罢?
祁韵蹙起了眉。
既然没有把人抓走,阿影去哪儿了?就这么放任这两人继续待在这里?
乔鹤年搜捕这两人搜了这么久,这会儿近在眼前了,阿影都不动手?
万一又叫他们跑了怎么办?
他们现在可是死死盯着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呢,不能让他们跑了!
祁韵抿了抿嘴,看看自己这边,乌泱泱一大帮人,怎么打也打得过乔柏年和孙氏母子了,便说:“周婆婆,你去敲门……不,不用敲门。”
他吩咐一名侍卫:“你翻进院里,把院门打开。”
侍卫一愣,但还是应声,两脚一蹬就翻进了院中。
后头跟着的张雨山不由问:“郎君,这是在做什么?”
祁韵:“在这儿碰见故人了,喊他们出来说个话。”
张雨山:“……噢。”
翻进去的侍卫打开了院门,道:“少夫人,请进。”
少夫人?
张雨山又愣了愣。
这位夫人不是已经和离了吗?这些侍卫还这么称呼他,难道是他前夫家里派来的侍卫?
仔细一想,他和离能分到那么多家产,前夫家里必定非富即贵,他现在又还挺着大肚子,前夫派侍卫来护着,好像也很合理。
张雨山便老老实实在旁等着。
祁韵带着婆子和侍卫们冲进院里,径直往主屋去,一名侍卫一脚踢开屋门,大步进屋,四下一看。
屋正中隔着一条破烂布帘,隔出两个房间,分别搁着两张朴素的、光秃秃木床,上面都空无一人。
侍卫便道:“少夫人,屋里没人!”
祁韵皱起眉:“怎么可能,刚刚还在这里。给我搜,把整个院子都搜一遍!”
侍卫们都动了起来,几乎把这间又小又破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厨房朝院外开着的小窗户上,发现了一个脚印。
“少夫人,人应当是从这儿跑了。”侍卫看了看这脚印,“这脚宽大,是男人的脚,只有一人跑了。”
祁韵蹙眉,走出了厨房,刚要吩咐去追,院外忽然传来孙氏的声音。
“哎呦,今天出了奇了,这么年轻的汉子,竟然也来找我。”孙氏的声音由远及近,显然是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等候的张雨山,“咱们到屋里说话,你叫什么?住在这附近吗?”
不过,等她走近,就看见了大开的院门。
第169章 帮手3
看见院里站着的祁韵, 孙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祁韵身边带着五六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孔武有力的乾君侍卫,孙氏几乎立刻就想跑。
可是她一想, 柏年还在屋里呢!他身子虚弱,要是被祁韵抓住,哪里还能活命?
孙氏来不及细想, 咬咬牙就冲进了院里,直扑祁韵。
“你这个小贱人!去死!”
祁韵被她吓了一跳,噔噔噔往后退, 而几名侍卫立刻往上冲,一把拦住了她, 把她按在了地上。
周婆婆连忙扶住祁韵:“主子,您没事罢?”
祁韵心有余悸,看着被几个侍卫按住,还在拼命挣扎的孙氏, 忙道:“把她捆起来!”
一名侍卫连忙去找麻绳,而被按住的孙氏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周婆婆听得皱眉,跑到厨房里扯来一块抹布,一把塞进了孙氏嘴里。
孙氏被抹布塞住了嘴,只能呜呜直叫, 手脚仍拼命挣扎着。
找麻绳的侍卫很快回来, 把孙氏的两只手牢牢捆在了身后。
“少夫人,捆好了,咱们把她送去哪儿?”
祁韵皱起了眉。
怎么处置孙氏呢?
他刚刚冲进院里并没有想得太清楚, 只觉得不能放过这对恶毒母子,否则自己就一直不得安生。
可现在把孙氏抓住了, 她虽然作恶多端,却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扭送官府是不成的,难道要他自己处置?
他可没有处置过人啊!
祁韵只能说:“送到乔家主
家,交给老爷夫人。”
侍卫连忙应下,把孙氏拖起来,押着她就往外走。
祁韵叫周婆婆和小豆子去看看屋里有没有留下书信等等证据,又吩咐另两名侍卫:“去追乔柏年,他的腿受过伤,没有恢复好,应当跑不远。”
两名侍卫应声匆匆出去了。
就在这时,被押着的孙氏猛然爆发,竟然一下子挣脱了押着她的两名侍卫的手,疯了一样朝祁韵冲过来。
她双目猩红,被抹布塞住的嘴发出叫喊,像是在叫“你去死!”
祁韵瞪大了眼睛。
他这会儿一个人站在正中,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孙氏撞上,忽有一道人影冲过来,一下子从后把孙氏撞趴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祁韵的腰被人一揽,往旁边避开了。
孙氏仰面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把她撞倒在地的男人还踩在她背上,抬头道:“郎君,没事罢?”
竟然是守在门口的张雨山,不知何时进了院里。
祁韵又怔怔看了看身旁。
刚刚揽住他的男人,是乔鹤年,不知为何,这会儿盯着张雨山,面色十分难看。
这时,阿影才匆匆带着人跑进来:“大少爷……”
话还没说完,乔鹤年开口就骂:“再跑得慢点,少夫人就没命了,你赔我一个老婆吗?!”
阿影立刻闭了嘴,垂头站好。
乔鹤年:“把人带走!乔柏年呢?”
祁韵挣开他的手,道:“我们来的时候,乔柏年已经跑了。不知他怎么听到风声的。”
他看了阿影一眼。
阿影头皮发麻,连忙跪下请罪:“属下考虑不周,打草惊蛇,愿领责罚!”
乔鹤年冷冷道:“罚你?罚了你,谁来守卫少夫人?”
阿影不作声了。
他观察屋中时,确实十分小心,不曾发出一丁点儿动静。可是没想到这个乔柏年逃命逃了小半年,居然敏锐至此,一个不对劲就先溜了。
祁韵想了想,道:“算了,那时只有阿影一个人在这儿查看,乔柏年又诡计多端,想不声不响地制服他,不太可能。”
“好在他应当走不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乔鹤年便吩咐几个人把孙氏押走,剩下的人立刻去搜这一片民居。
现在有天花疫病,小巷里并不热闹,这样一来,藏身就难多了。
侍卫们一窝蜂地涌出去,带走了孙氏,院里一下子只剩了乔鹤年、祁韵,还有刚刚冲进来的张雨山。
乔鹤年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到这个陌生男人身上,带点儿敌意,问:“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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