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况已经可以办理了。”江灵鹤沉吟半晌,“清客,你要知道,这是她的最低保障。”
“有我们家养着不行吗?”
江清客依然无法接受,在她看来,林芳尘健康正常,会识字算数,会洗碗陶艺,有时候还会故意作弄人,耍点小机灵,怎么可能需要残疾证。
“她只是比平常人慢一点而已,并没有缺陷。”
“比平常人慢就是缺陷了。”江灵鹤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她要好,接受不了,让你妈妈去办吧,这事你别管了。"
“可一定要....”
“清客,这关乎尘尘以后的事,你不要任性。”江灵鹤打断了江清客的话,无奈道:“这个证对她来说没有坏处,只会有好处,你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不高兴,就影响她本该享有的福利。”
“好啦,这件事我会办的,你别管了。”
江灵鹤说的确实有道理,江清客忍了下来,没再开口。
接下来的两天,江清客强迫自己忘记残疾证的事,江灵鹤和金珠儿也像是商量了好了似的,一句关于残疾证的事都没提起过,江清客没有特意去过问他们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去办理,又或者已经办理好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像是把自己闷在沙土里的鸵鸟,听不见、看不见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照常接送林芳尘上下学,一直到她开学。
江清客离开的时候,林芳尘正坐在教室里上课,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似乎在认真做笔记,等低头看去,只看到一团杂乱的黑色线团。
江清客应该已经上飞机了。
原本前一天就可以走的,这样她还可以目送江清客离开,可江清客偏偏要送自己来上学,耽误了一个晚上,又是一大早就赶去了机场。
林芳尘叹了口气。
一下子又回到了只能通过视频见面的日子了,林芳尘平日里不出门,闲着了就往陶艺室跑,做累了就开起电视剧来看,等江清客有时间开视频了,铃声没响两声,一准能被林芳尘接到。
闷在陶艺室里的日子长了,金珠儿就拉着林芳尘往正在装修的店里跑。
商铺在商场边上的步行街上,另一侧就是高层小区,这个位置的人流没有挨近商场的店铺好,但对林芳尘来说是正正好的。
这几天木工进场,柜子几乎都是按照家里的陶艺室样子打的,等再过几天去看,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后院陶艺室。
林芳尘很喜欢这间铺子。
完工的那天,她转着圈的拍视频发给了江清客,又念叨着旁边开着一家花店,墙角围过来一圈的花,看起来真的和家里的陶艺室没什么区别了。
江清客一天都在上课,吃晚饭的时候才给她回来信息,她埋怨江清客不看手机,这么久才给她回来,那会儿的兴奋劲已经过去了,不想再说了。
江清客哄了好半天,直到晚上开视频,林芳尘见着了江清客的脸,才算是重新高兴起来。
“我从旁边的花店里买了一盆花,放在了后院。”林芳尘坐在床上,兴致勃勃道:“等我成年了,我就每天都去铺子里,每天都从花店买一盆花回来,一直把后院都摆满了花才好。”
“家里已经有很多花了。”江清客这几天都在准备考试,声音有些疲惫。
林芳尘稍稍放低声音,“江江喜欢花,我看见她店里有很多不一样的花....等你回来了,就能看见它们了。”
“你这么说,是有点期待了。”江清客笑了下,“等我回来,可得每一朵都看仔细了。”
就这一句话,林芳尘挑花的时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硬是要在一丛花里挑出开得最好的一朵来。
-
就在一切如常的一天早晨,金珠儿手上抱着一个和她格格不入的蓝色文件夹,“尘尘,今天不用去学校了,阿姨带你办件事去。”
于是,林芳尘和金珠儿花了半天时间在残联登记好了身份信息,以及配合着填写了全部所需要的资料。
直到回到家的时候,林芳尘才后知后觉地疑惑道:“阿姨,我们今天去做什么了啊?”
摊在沙发上的金珠儿一个鲤鱼打挺坐正,“就去办了个证,不过这件事不能被江江知道了,这是你和阿姨的小秘密,知道吗?”
“知道了。”话是这么说的,林芳尘的疑惑却没有解答,她问,“为什么不能被江江知道?”
金珠儿摸着林芳尘的脑袋,“她会心疼你的。”
听起来像是好事。
林芳尘在金珠儿身上问不出什么,憋着秘密和江清客视频都觉得心虚,草草聊了两句就匆匆挂了视频,纠结了一晚上没睡好觉,所以在第二天的课堂上的时候,撑着眼皮直打架,实在撑不住了,索性趴在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
刘一佳拿着笔头戳了她好几次也没回应,只能把矛头转向前桌。
吴不语转头,娴熟地一巴掌拍在林芳尘的脑门上,林芳尘瞬间惊醒,迷蒙地看着两人,“怎么了?”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啊?都下课了,还没醒。”
刘一佳手上卡嗒卡嗒地玩着笔,林芳尘搓搓脸幽怨地看着吴不语和刘一佳。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就睡一会会儿。”
“怎么了?”刘一佳猜测道:“和江姐姐聊天?还是追电视剧?”
“没。”林芳尘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我有一个秘密,不能和江江说,我难受,就睡不好了。”
“你要想和她说就说呗。”
吴不语在旁边赞同地点点头。
“阿姨说,不能和江江说。”林芳尘又叹了口气,
“江阿姨也知道啊。”刘一佳纠正道,“那算什么秘密啊?有人知道的事,那就不算是秘密。”
“是吗?”林芳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嘟囔道:“也是……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不只有阿姨和我知道的……”
“什么这么多人看到了?”刘一佳耳朵灵,抓着重点追问,“还有很多人知道啊?”
“是啊,我们去弄了一个证……”
“我还当什么事。”刘一佳算是听出来是什么事了,“不就是残疾证么,我们都有的。”
“都有啊?”林芳尘更糊涂了,“那为什么不能被江江知道?”
“江姐姐和你这么好,不愿意看到你有这个证也很正常啊。”刘一佳解释道:“我姐也是做了好大一番心理斗争才帮我办的,刚开始我也不舒服,不过现在就无所谓了,还能每个月领个几百块钱。”
“为什么不愿意看到这个证?”林芳尘追问道。
“残疾证嘛……”刘一佳一顿,反问道:“你知道残疾的意思吗?”
林芳尘摇摇头,说,“不知道。”
没人和她提起过这个词。
“残疾就是缺陷,比如,我眼睛看不到,不语听不到,波波没有手,就是比正常人缺一点的……”
刘一佳打着比方,林芳尘立刻就明白了残疾的意思,她问道:“所以我也是残疾的?”
“是啊……啊……”
刘一佳刚出口,吴不语就使劲扭了下她的手臂,她明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改口道:“也不是,你和我们比起来,已经很好了。”
这显然安慰不了林芳尘,她是一步步看着自己的残疾证办下来的,红章盖下来的是她残缺的事实。
“我……”
林芳尘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她一直在努力着做一个正常人,现在一个残疾证,轻飘飘地打碎了她所有的努力。
呆了半天,她才呐呐说道:“没人和我说,我只能做一个残疾人啊。”
刘一佳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哭腔,没敢出声,吴不语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们都一样。】
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林芳尘红着眼圈一声不吭地掉着眼泪,吵闹的课间,她时不时的抽泣声并不明显。
吴不语把口袋里的果干都堆到了她面前,刘一佳摸索着拉住了林芳尘的手,愧疚地道着歉,“对不起。”
林芳尘脑袋胀胀的,她吸着鼻子,抽抽嗒嗒地问着,“我不能……是个正常人……了吗?我不能喜欢……江江了吗?我不能谈恋爱了吗?”
一句比一句急。
刘一佳忙安慰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可以的,你看,我和程绍都在谈恋爱,你还是可以喜欢江江的。”
“不一样。”
林芳尘眼泪越滚越多,吴不语抽纸的手不停地往前送。
“你只是看不见,我脑子是坏的,我不聪明,我学不会谈恋爱……”
“这又不用学!”
刘一佳手胡乱地摸索着给林芳尘擦着眼泪,“谁说谈恋爱要学了,你喜欢就是谁,谁也不能阻止你谈恋爱的。”
“可是我不懂喜欢……”
林芳尘瘪着嘴,呜呜地哭,刘一佳和吴不语围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着眼泪。
“这个很简单的…我教你,我教你,我保准教会你!”
“你说真的?”
林芳尘红着眼盯着吴不语看,吴不语低头快速打字。
【我也教你。】
听林芳尘抽噎声音小去,刘一佳松了口气,“别哭了,没什么的,我们都一样,以后有什么不会的,只管问我们。”
林芳尘止了哭,试探性地轻声问道:“你和程绍亲嘴吗?”
……
难受还是难受的,当天下午放学后,她就把残疾证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而这个“秘密”也因为滋长出得自卑而留在了她的心底。
她不会遮掩情绪,索性连着几天都拒绝了江清客的视频邀请,等实在想念得不行了的时候,林芳尘才重新开始和江清客的视频聊天。
江清客没有问过她原因,两人似乎默契地将这一段揭过。
-
春去冬来,霜凋夏绿。
每一年似乎都一样,又似乎都不太一样。
四年时间匆匆而过,林芳尘早已褪去了十六岁的稚嫩,眸子里却依旧澄澈清丽。
“尘尘,今天店里生意不错啊。”
花店老板早就和这个常客混熟了,店里招了个小工,闲着没事就往陶艺店跑,一来二去的,连着陶艺店里的客人都能帮着招呼了。
林芳尘把泥胚递给过来DIY的客人,见着刘敏过来,弯着眼睛笑,“今天来了什么新花吗?”
“来了啊。”
刘敏笑嘻嘻地把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绿玫瑰,怎么样?漂亮吧!”
刘敏手上捧着的玫瑰是鲜少有的青绿色,林芳尘在围裙上胡乱地擦了擦手,“哇....真好看啊...”
林芳尘没接手铺子的时候,只是偶尔来店里时,会去刘敏店里选花,现在只要是能赶上回家吃晚饭的时间,她都会上花店挑出最出众的一盆花来。
这四年抱了不少花草回去,后院塞满了就往前院放,江灵鹤没什么意见,倒是金珠儿每天念叨着,“都能开一个花圃了,别等哪天搬一棵树回来。”
回忆起金珠儿的唠叨,又想着院子里实在是放不下了,林芳尘准备把绿玫瑰带回到新家里。
小区房重新翻修了一遍,等这个夏天过去,人才能住进去,不过金珠儿说,可以买些花花草草放进去吸吸甲醛。
“我要了。”
林芳尘接过绿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刘敏挨着墙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你那个姐姐是不是要毕业了,这几天就该回来了吧?每天都听你提起来,我都没见过,怪让人好奇的。”
“嗯。”林芳尘笑着应了声,“今天考试,大概明天的这个时候就到了。”
刘敏“哦”了一声,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抱怨道:“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又得早些回去收衣服了。”
听刘敏这么说,林芳尘熟练地把摆在外面的陶罐收进来,堆放在一个竹编篮子里。
这些都是烧坏的残次品,原本是要扔掉的,刘一佳说摆在店外面,少说也能卖五块一个。
“我要回去了。”
刘敏看着厚重的乌云,有些坐不住了,打了声招呼就就急匆匆地往外跑。
“拜拜。”
告别完,林芳尘坐回到自己的专属拉胚机前面,泥巴还没捏出形状,店里的客人就发出了求助。
“老板,我这个怎么捏不起来?”
林芳尘只能放下手里的泥,默不吭声地上前帮忙捏出一个基本的形状。
“还是老板厉害。”
男生在旁边惊叹道。
旁边的女生看着不过是高中生的模样,听见男生的话,狠狠地踩上他的脚,“你说我笨?体验懂不懂,我要是会,我就来当老板了。”
看起来是一对早恋的高中生,林芳尘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几番犹豫下,还是扭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老板看起来好高冷。”
女生嘀嘀咕咕道:“漂亮的女人都好高冷。”
一开始林芳尘也是愿意说话的,可是后来发现,她一旦话说多了,别人就会发现她的不正常。
后来就慢慢地不怎么说话了。只有客人在问到陶艺的事情的时候,她才会简短地说上两句。
经典老歌在陶艺室里低低流转,低沉男声和着婉转的女声,似乎述说着无尽的爱意。
林芳尘撑着下巴看着店门外即将压顶的乌云,想着江清客应该考完试了吧。
桌上的手机忽然铃响,正是自己心中想的人来的电话。
林芳尘拿着手机,一只脚刚转出后门,就迫不及待道:“江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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