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还残留在黑尾的车上,干涸后,那道纤细的血迹在黑色的车门上并不显眼,但后座是肯定要清洗了。月岛开车将黑尾送到排协后,开到店里替他把车洗了,更换了后座的座罩。
他白日无事,洗完车后顺道去了附近的警察局和失物招领中心,果然有人捡到黑尾的手机,送去了失物招领中心。月岛留下自己的姓名,替黑尾将手机领了回来。
昨晚两人做完后,黑尾想起多少要跟研磨报个平安,摸手机时想起自己手机掉了。月岛用自己的手机替他发了。他和研磨都是节日不会主动发消息问候的类型,上次沟通还停留在大学时,往上翻几下还能翻到中学时期,研磨问他们几号到东京集训。那时黑尾已经毕业,研磨担任音驹的副主将,主将山本猛虎平日粗心大意,迫使他多操了不少心。
消息发出去后迅速变成已读。研磨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谢谢。
他什么也没说,但月岛萤总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下午的时候,月岛萤估算着黑尾的下班时间,提前等在排协接他下班。他没有等待多久就看到了黑尾的身影。他和几个同事一起,从停车场的电梯里出来。月岛萤看到黑尾,正要用车灯打个闪,想了想,还是拉开车门,站到车边等黑尾过来。
黑尾远远的看到月岛,朝他招招手,接着便扭头继续和同事说话。他的脚步还是有点一瘸一拐的,走得很慢。在他走过来的时间里,月岛萤一直在品味黑尾见到自己那一瞬间的表情,黑尾前后的神态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得不同了。他最终确定,见到自己时,黑尾的神情亮了起来,在那一瞬间,他变得像吸饱水的植物,整个人都鲜活了。
黑尾走近后,月岛确认了自己的观察结果。黑尾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眼角眉梢都亮了起来。黑尾带着被点亮的眉眼来到月岛身边,对他说:“你来啦。”
“嗯,我来了。”
月岛萤答道。
第9章
伴随着一切恢复如常的,还有知名排球选手木兔光太郎有望重回赛场的消息。早上八时,MSBY的官方账号发表推文,宣布旗下因伤休赛的选手木兔光太郎结束休养,即将开始恢复性训练,预计三个月内能重回MSBY进行正式比赛。伴随推文发布的还有一条短视频。视频中,木兔站在一处空白背景墙前,对着镜头露出他标志性的闪耀笑容:“大家!想我了吗——!”
他的脸出现在镜头上的一瞬间,月岛萤立刻按下音量键,就这还是晚了一步,和黑尾两人一同经历了木兔的嗓门冲击。
“这家伙声音真是有够大啊。”黑尾无奈地笑着说,“你也好久没见木兔了吧?”他有意不去看月岛的脸,若无其事地问道,“等有时间了叫上赤苇,我们再一起聚一下吧。”
“好。”月岛萤答道。
一天过后,黑尾的脚已经能正常走路,只是还不能跑步,用力的时候脚腕还会隐隐作痛。月岛萤睡前给他按摩了半天,还是放心不下,坚持要黑尾去医院拍片彻底检查一遍。他身为运动员,平日了解的最多的就是伤病养护,深知一点小伤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黑尾拗不过他。正好月岛在历史文化博物馆的工作结束,这次是真的停留在东京的最后一天。黑尾请了一天病休,和月岛一起去了医院。
外科医生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隔着眼镜看黑尾的病历,让黑尾把裤脚挽起来,戴上手套检查。
“还伤着哪里没有?”
“没有,哦,还有手擦破了一片。”黑尾给医生看掌心和肘部的破皮,两处的伤口都已经结痂,没有大碍了。
“扭伤多久了?有一周没?”
“没有,两天。”
“两天?”医生填病历的鼠标停了一下,“……年轻就是恢复得快啊。”
黑尾立刻看向月岛,用眼睛说:听见没,恢复挺快的。
月岛视而不见。
“不过呢,年轻人有这个检查的意识是很好的。”医生接着说道,“有的伤不能轻视。”
月岛用眼睛回黑尾:听见没,有检查的意识是很好的。
黑尾把头扭回去了。
“怎么扭到的?地震时跑太急了?”
“……我从二楼跳下去,摔着了。”黑尾尴尬地承认道。
医生八成也没料到是这种回答,转过头来上下打量黑尾,“从二楼跳下去?你是YAKUZA吗?地震了还耍帅?”
“不是,不是,当时情况特殊……”黑尾陪笑道。月岛萤在边上不好意思说话,看着窗外,假装与己无关。
所幸医生没有追问,只是感慨了一句,“从二楼跳下去也太乱来了,好好走楼梯啊。”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行了,你身体素质不错,脚没什么问题。”医生说,“片子不用拍了,好好休息就行,这几天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少让伤腿受力。”
“好,好,我知道了。”黑尾一边说,一边把裤脚放回去。
正要起身的时候,却又被医生叫住了,“等下等下,先别走,还是给我拍一张吧。”
听到这话月岛比黑尾还要着急,立刻问道:“医生,他的腿有什么问题吗?”
“哦哦,没事,脚没问题。”医生挥挥手,蹲下身重新按着黑尾的小腿捏了一遍,“我就说呢,他骨头长得很标准啊,能不能拍个片让我放课件里,拿去给学生讲课时用。放心,不收费的。”
“您请,您请。”黑尾连连点头。
走出门的时候,还听医生在后面玩笑似的叮嘱道:“下去时好好走楼梯,不要仗着年轻从二楼跳下去了啊。”
“知道了。”黑尾不好意思地说。他转过身,要向医生道谢,只听月岛也在边上,两人异口同声地对医生说:“谢谢您,麻烦了。”
月岛一愣,听到黑尾在边上扑哧一声笑,下意识要看向黑尾,硬生生忍住了。两人又分秒不差地说,“那我们先告辞了。”
黑尾憋着笑出门,走到走廊时终于忍不住了,笑得喘不过气,指着月岛说:“这下医生肯定知道了……亏我们还演一下!”
“说不定以为是兄弟。”月岛说,心里也知道十分不可信,他和黑尾长得太不像了,无可奈何道,“随他吧,知道你脚没事就行。”
“早知这样,还不如一开始直接牵着手进去。”黑尾抓过月岛的手,揣在自己口袋里,“我不装了,谁爱装谁装吧。”
工作日的上午,医院里人并不多。月岛犹豫了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
黑尾一路步伐轻快,拉着月岛萤往门口走去。走到后来,月岛萤都忍不住叫住他:“慢点,注意你的脚。真是的……你在开心些什么啊?”
“我在想,原来我还很年轻啊。”黑尾回过头来,一脸舒畅地说,“我总觉得自己已经好老了,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我还是年轻人啊。”
“在那种年纪的人眼里,看谁都很年轻吧。”
一句话说得黑尾停下不走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收回去!重说一句!”
月岛萤才不理他,把黑尾丢在原地,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悠悠留下一句话:“是是,您这样子,哪像没几年就过三十的人,三岁最多了。”
黑尾被他噎得没话说,跟在后面无语道:“你这张嘴是跟谁学的……”
话一出口,他已经知道月岛萤的回答了。
果然,月岛回过头来,一双弯起的眼睛看向自己,眼里全是笑意。
“还不都是拜您所赐。”
两人在外吃过午饭,回到车内时时间还早。月岛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见黑尾径自在驾驶座上出神,出声问道:“要回去休息吗?”
“啊,噢,不用。”黑尾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还有个地方我想去一下。”他顿了一下,说道,“要是时间来得及,我还想去换张大点的床。”
月岛在邻座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直视前方,没有看着黑尾的脸,轻声说道:“别忘了,还要留时间给我回去拿行李箱……今晚该回仙台了。”
“不会耽误你走的。”黑尾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看着月岛。两人的手触在一起,黑尾捏住月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走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来。”月岛沉默了一下,轻声承认道,“在你身边呆得越久,我就越不想离开。”
“那真好。”黑尾情不自禁笑起来。
“有时间的话,我就会过来的。”月岛萤想了想,还是说道。
“太好了,我会等你来的。”
黑尾把他的手拢进掌心里攥了攥,发动了汽车。
东京的街头车水马龙,已经看不出地震降临过的痕迹。今日是一个少见的晴天,天空澄澈得近乎透明,云朵的轮廓清晰可见。白到发亮的日光照得人无法抬眼。月岛萤放下遮光板,他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黑尾车开得平稳,他眯着眼睛靠在车座上,几乎要睡过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忽然间,几幢红顶的建筑映入眼帘。远远的,可以从窗里看到穿着深红便服的学生们。
“那是学校吗?是国中还是……”月岛一脸惺忪地睁开眼,辨认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扭过头去看黑尾,“那是音驹?我们现在在音驹?”
黑尾握着方向盘,笑而不语。
“你要带我去音驹看看吗?”
“不是。”黑尾一脸神秘道,“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先在音驹外面晃一圈。”
多年过去,学校不知翻新过几遭。音驹教学楼的外墙粉刷过不久,新漆的白墙在阳光下和音驹标志性的深红色相得益彰。学校里重新移植了一批樱树,沿着教学楼新栽了一圈山毛榉。体育馆也改建过,月岛萤二三年级时和乌野众人常来音驹的体育馆打练习赛,此时几乎认不出来了。猫又教练退休之后,黑尾也很少再回音驹,现在看到,自己也觉得陌生。
此时午休时间还没结束。一个个格子似的窗口里是教室中来回走动的学生,像电影里的小人。草坪上躺着午睡的学生,用文库本盖住眼睛遮挡阳光。不知是哪个体育社团的成员们排着队,一边喊口号,一边沿着体育馆的外圈跑步。吹奏部的部员在操场排练毕业曲目,乐声一路飘扬到车内。在两个早已结束中学时期的人看来,恍如隔世。
“原来我们之前是这样的吗……都快想不起来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黑尾笑笑。
“以前不觉得,看到现在的学生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月岛萤说,“一转眼,距离大学毕业也过去几年了。”
“三年了。”黑尾语气平静,“距离我们分手也有三年了。”
“……嗯。”
黑尾的车绕着音驹开完一圈,没有停留,接着拐上一条车流稍少的道路,开进了学校周边的一处居民区。黑尾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一处空地旁的树荫下。在提及分手后,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我们到了。”黑尾将车停稳,却并不急着打开车门,他盯着树木投在车头的影子,说道,“猫又老师就住在这里。我每年都会来探望他。”
良久,月岛“嗯”了一声。
在一片安静中,黑尾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原先故作神秘,隐瞒月岛此行目的地的游刃有余都不见了。在此时,他甚至不敢看向月岛的脸,“今年还是我第一次过来。阿月,你愿意和我一起上去吗?”
月岛萤没有答话。黑尾立刻接道:“我就是……问问,如果你不愿意,我们现在就回去。”
月岛萤默默地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仿佛他真的为此感到疑惑:“……为什么?”
这话是明知故问。他太明白猫又对黑尾的意义,正因明白,反而不能不问出口。
“因为我想带你见他。”黑尾说道。
月岛萤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
“我知道,这种答案不足以说服你。”黑尾淡淡地笑了笑,“猫又教练是我最感谢的人,阿月。我很小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妈妈再婚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爸爸的工作也很忙。我的家是个空荡荡的房子,那时候,陪着我的只有研磨和排球。说起童年,我想到的只有研磨,说起回家,我能想起的也只有研磨的家。”
“我最开始喜欢排球,因为排球是一项很多人一起参与的运动。足球和篮球也是团体运动,但是没有一个像排球那样注重团队协作。网一侧的都是同伴,除了接球,也要观察同伴的状态,为同伴的表现喝彩。”黑尾的语气渐渐带上难以察觉的哽咽,“阿月,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一点。打排球的时候,我总能忘记自己是一个人。”
月岛默默地听着。
“但那时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排球,只是喜欢有人陪伴的感觉。真正让我爱上排球,体会到打排球的快乐的人是猫又教练。因为猫又教练,我报考了他所在的音驹,在练习赛上遇见了你,毕业后又进入了排协工作。从这方面来说,猫又教练影响我,改变了我的一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对我的重要性。我想了很久,用什么方法能表达你对我有多重要。我的父亲在东京,我可以带你回那个家,把你介绍给他,但比起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阿月,我更希望先带你去见猫又老师,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真心。”
月岛萤许久没有说话。从他此刻的神态和动作可以看出,他正不停地思索着。在他反复搓摩自己手指的时候,黑尾一直耐心地等待着他。终于,月岛萤开口道:“在我提……分手之后,你没有想过挽回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把分手放到台面上讲。黑尾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他尝试具体回忆当时的感受时,还是感到心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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