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端睡饱了起来,看蔡攸一直等着,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蔡攸这人不仅生得好看,人也好,就决定交他这个朋友。他俩全东京地乱玩,赵端带他踢球,斗鸡,偷偷跑到瓦子上听曲。然后赵端成亲,娶了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王静和。
蔡攸去他家玩,见到王静和,才想起来,她就是那个金明池会上落荒而逃的小娘子。
蔡攸也娶妻,定下宋家的女儿。
赵端说,我要生个女儿,就嫁到你家来。蔡攸说,那成,我生个女儿,也嫁到你家去。静和很快怀孕,赵端气哼哼地把蔡攸叫过来。
“我那个小舅王宗楚。”赵端说,“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笨呢?他听不懂我讲课!”蔡攸蒙了,往常只知道赵端已经悄悄学完了太学的课,却不想他这样的年纪,已经能教人了。
大家都一样斗鸡走马,做纨绔子弟,怎么你还会读书?
赵端还在他旁边讲歪理:“静和怀孕了,肚子里不是你的儿媳妇,就是你的女婿,你千万不能让她伤心!赶紧去把王宗楚带好!”
蔡攸心想,要我带,你等着这小舅子坏死吧!然而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立刻把王宗楚的逃课记录交给赵端,听说赵端追着这小舅满王府打,他顶着王宗楚怨念的眼神去拉赵端:“走吧,咱们去吃冷元子。”
赵端嘴巴馋,但是手上推拒了一下:“寒冬腊月的,吃什么冷元子?”
“天冷才要吃冰的,走了走了。”
他拉着赵端就上樊楼,他俩躲着吃冷元子,赵端吃疯了,他脾胃不好,平日里太后不给吃,这会儿撒欢似的,吨吨吨就下去一碗。
然而吃着吃着蔡攸觉得不对。
曾布、章夔,等等,怎么还有他爹!
他拉着赵端就跑,赵端跑得直喘气,脸都白了:“你干嘛,咱们没付钱呢!”
“我看见我爹了!”
“你爹?”赵端歪头想了想,“曾相公后面,穿紫袍的那个吗?”
“不然还有谁?你认得他?”
“呀,他?”赵端微笑道,“我听他曾做过翰林,果然是学士面孔。”
妈的,翰林学士不就是个官,还能美容不成?
蔡攸回到家里,蔡瑢已经在正厅等他了。
蔡瑢没管他逃不逃课,只警告道:“官家春秋正盛,却还没有子嗣,穆王的身份敏感,心性又不定,你你少与他往来,以免惹出祸事,累及全家!”
蔡攸低头,却不愿意认错,嘟囔道:“若真有那日,你把我逐出家门便罢,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了呗。”
蔡瑢的儿子都早夭,只剩下蔡攸一个长大,一听这话气得倒仰:“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然而蔡瑢的态度很快就转变了。
元符三年正月十二,天子赵佣驾崩,那天蔡攸一直等着,等到第二天早上,他爹披着露水回家,他冲出去:“新官家谁做?”
蔡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穆王。”
蔡攸好像心里有烟花迸了开来,他和蔡瑢对视一眼,都知道泼天的富贵尽在眼前了。
对于蔡瑢来说,自己受曾布、章夔的压制,眼看就要被打下去。如今章夔站错了队伍,拥立赵似,和死人已无两样。至于曾布……曾布虽然听太后的,立了赵端,可那又怎么样?太后还能活几年?
皇帝要长大,总有一天要和太后争锋,曾布也是明日黄花了!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真是天赐大福,皇天保佑,叫他这儿子和穆王结交往来!他想起新皇帝夸自己的诏书文辞令美,显然是对他有印象的,好!
“穆王是何许样人?”他头一次向蔡攸问起赵端,“他是不是比你小?”
蔡攸从善如流地开了话匣子,兴奋地道:“我和他曾一起去算命,他给的八字上说是壬戌年生的,属狗,比我小两岁——说起来,那算命的说他‘有人主相,宜自爱。’把他吓了一跳呢。他人好,但胆子小,见打人亦怕。平常就画画、写字、读书,和王晋卿和我玩。”
蔡瑢点点头:“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问那个算命的在哪里,能算天子的命,想必也能算他的命。
蔡攸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激动,就告知了算命者的位置。
而父亲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吾儿有大福!”
蔡攸也激动起来。
朋友做了皇帝,自己难道还能少富贵吗?
可他又迷迷糊糊地想,我认识他,和他玩,并不因为他是皇帝啊?但不管了,交个朋友,送个皇帝,这买卖真值得!
出乎他意料的是,泼天的富贵没有很快到来,太后垂帘,恢复旧法,下诏贬蔡瑢去杭州。
蔡攸惊讶于这个消息,而蔡瑢却很平静,甚至面带笑意。他只带了一点东西就走了,让蔡攸在家里好好读书。
他说自己绝不会在钱塘久留——果然,没过几个月,赵端就把他叫回来,越级提拔,恩隆尤重。蔡攸也被赐了同进士出身,授秘书郎。
太好了,再也不用去他妈的狗日的太学读书了!蔡攸把书一扔。
没过多久,皇帝改元又改名,他越来越少地见到自己这个朋友。
持盈,持盈,好好的为什么改个名字?然而他又觉得这名字好,“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好诗,也是好人。
皇帝身边的近侍越来越频繁地来到蔡府宣召、赏赐,赏赐有他的,但宣召没有。到后来他都懒得看陈思恭了,指一指后面道:“我爹在后面呢。”
陈思恭笑道:“这次官家是召您呢。”
蔡攸立刻跳起来,冲进宫里面去。陈思恭在后面撵他都撵不上。
持盈穿着一件石榴色的缠枝对襟衫,在福宁殿前给里给没开的花浇水,六盆齐齐摆开,他弯腰一片片检查枝叶的状态。
“十一哥!”蔡攸喊他。
持盈笑着回头,蔡攸看他的眉眼如旧,却这被衣裳衬出了一丝秾艳风情,在绿叶间夭夭灼灼地开。
蔡攸在他跟前止住步,持盈放下水壶,让人把这几盆花放进阁子里去,切不可被风吹着了。
然后就对他说:“你来啦,咱们说说话吧。”
持盈转身进了福宁殿,蔡攸跟着他,亦步亦趋的,陈思恭给他使眼色,让他离得远点,保持礼节,他才不管,他连礼也不给持盈行,持盈不在乎,让他坐在墩子上,自己则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侧着身子和他说话。
他俩寒暄了几句,无非就是问蔡攸最近在干什么,又讲自己又在干什么,持盈的半边脸陷进绵软的大红引枕里面去。
两边讲完,寂静了一瞬间。
他忽然问蔡攸:“那你爹呢,他平日里干什么?”
蔡攸作疑道:“你问他干什么?”这话题怎么扯到他爹头上去了?持盈不会要惩办他爹吧?这才多久啊?
持盈有点抱怨地道:“随便问问嘛,和你聊聊天,我都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蔡攸被他说得心也软成了水,好像是自己的错,自己故意不去见他那样,立刻把他爹的作息倾倒出来。
他说我爹啊,就那样呗,每天喝茶、写字、临帖,找人算命,出去拜访,然后上朝、值班。
他把父亲的生活说得很枯燥乏味,持盈却笑了,甜蜜蜜的,蔡攸从他榻旁边的几子上拿果子吃,觉得果子比之这笑容都显得酸涩起来。
“是吗,还有别的吗?他还喜欢别的什么吗?”
“喜欢什么?”蔡攸心想,他父亲喜欢权力,喜欢呼风唤雨,这显而易见,持盈都给他了啊,还能喜欢什么,“我不知道了,你老问他干嘛?”
持盈的眼睛像两勾月牙:“我就问问嘛。哎,他喜欢算命,咱们上次去大相国寺算的那个老先生,他知道吗?”
蔡攸道:“我老早和他说了,我看他屁颠屁颠地就要去算。”
持盈被“屁颠屁颠”四个字逗笑了,乐得在榻上打滚,头发都溜了出来,云一样贴在两颊。
“咱们说话,干嘛老提他,他不是天天进宫来吗,你这么关心他,自己去问他好了!”
蔡攸见他总是无端发笑,忽然有点儿生气,好不容易见个面,怎么总提别人?持盈又把滚打回来,蔡攸看他的裙摆都堆叠在小腿肚上。白绫罗袜里,两只脚还在无意识地晃悠。
他在开心些什么啊?
“我就和你聊聊天呀。”持盈看起来无辜极了,“我爹爹没得早,我想问问嘛。”
蔡攸没好气道:“神庙没得早,哲宗皇帝和你爹似的,再不济还有王晋卿呢。”
持盈说:“这怎么能一样啊?”
蔡攸说:“什么一样不一样的,那人生下来不就是给人做儿子的?我爹也没什么特殊的,我倒愿意我爹是王晋卿!”
其实蔡瑢膝下单薄,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无论去哪里都带着他,是很亲很亲的,可是他对持盈说不出来,好像要把这爹贬到尘埃里去他才开心呢。
持盈一听果然生气了,蔡攸还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持盈把引枕砸到他怀里,气道:“你满嘴胡说!”
蔡攸抱着那一团红,愣住了。
持盈跟他生气,可他却发现持盈半边脸颊是红的,那是方才脸靠在销金软枕上时,磨出来的半扇桃花。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轻向檀郎唾——
自己在把皇帝比什么?蔡攸在心里被自己吓得半死。
后来他又很久没有见到持盈,偶尔见个面也是急匆匆的,官和赏赐倒是还接着来,从秘书郎拜修撰,再从修撰拜枢密院直学士,再拜龙图阁学士兼侍读。
他那同窗哀叹道,早知道我和你一起去逃学了,谁知道你逃着逃着,能逃到未来官家跟前去?真是人要发运,谁也挡不住!
蔡攸的学问还是很不好,他知道集贤院的人谁也不服气他,但他不需要这些人的服气,天天迟到早退。这事终于被蔡瑢知道了,他把蔡攸叫过去骂:“诸博士都骂你懵不知学,我蔡某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蔡攸心想,那你想要怎么样的儿子嘛?那时候蔡瑢又生了个儿子蔡候,蔡攸一边想这是什么老树开花,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爹的?他爹究竟还能不能生?一边又想,妈的,果然是看不上我了,想要再生一个是吧?
但内心还是觉得有些惭愧,持盈提拔他爹,也给他荫封,自己还不争气,真是丟两个人的脸。于是好好上工了几天,和一大堆老学究一起修《国朝会要》,修得两眼发昏、五体投地。
那天他一直干到戌时,迷迷瞪瞪地踏月回家,提着灯走过僻静无人的长廊,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却惊讶地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在自己家的人。
持盈。
皇帝要驾临自己家,怎么一点风声也不见?再轻车简从,也应该大开中门迎接啊?难道他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然而持盈就是出现了,甚至和他父亲坐在一张罗汉榻上,他爹怎么胆子大到敢和皇帝并肩?
蔡攸提着灯,在侧面看他们两个。
夜沉沉的,花园里都没有点灯,持盈和蔡瑢正前摆着几盆花,那花甚至还没开,蔡攸趁着月色,看清楚了那是前几个月里,他去见持盈时,持盈手上浇的花。
不无聊吗?他们手上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并肩靠着,面对着几盆花。
比这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持盈穿着一身青烟似的褙子,褙子下面是贴里的白罗内衫,连腰带都没有系,他的头发散下来,应该是刚刚洗过,蔡瑢正在给他绞干头发。
宰相为什么还要干这种活,陈思恭呢?谁要持盈半夜洗头,不怕风寒吗?
蔡攸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只攥紧了手里的灯,月光底下,持盈的头发还发出水泽的光晕,那一缕青烟缠上了他父亲的脖子——
持盈,皇帝,他的朋友,跪坐起来,搂着他爹的脖子,像小猫,或者小狗一样,轻轻地啄吻蔡瑢的眼尾,再到下巴上去。他俩亲起来,那缕烟就缠着,绕着,好不容易才分开,然而持盈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仰着脸。
他听见父亲的笑音:“官家真是属小狗的,怎么还咬人?”
他一定露出牙齿了,蔡攸麻木地想,他用牙咬我爹的下巴,操,操!
操,是我告诉你他属狗,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啊?然而持盈听不到他的心声,持盈只笑,他甚至跪坐在蔡瑢的怀里——你是皇帝,是天子,你怎么这样,半点也不尊重?攸悲哀而绝望地想。
但他太清楚了,他又不是小孩子,难道看不出此种的狎呢与暧昧?这并不是尊重不尊重的事情,他一瞬间明白了持盈在福宁殿里的笑,为什么这样甜蜜。
操!
然而他的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
持盈附在蔡瑢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就依依分开来。
他听见持盈的抱怨:“好晚了,这花怎么还不开?”
蔡瑢让他回去睡,等花开了就过去叫他,然而持盈靠在他怀里,说不要,可语气是惺忪困倦的。
“我养了好久,说今晚上一定会开的,再等等吧。”
“昙花喜爱温暖,臣给官家点支蜡烛来吧。说不定就开了。”
“我一个人在这里吗?叫人看见怎么好?”
“这么晚,怎么会有人看见?”
我他妈的看着呢!蔡攸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人,他不想骂持盈,就骂蔡瑢,老不修,你知道自己几岁吗?
蔡瑢很快就起身离榻,留持盈一个人空荡荡地靠在榻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看起来好孤单,好寂寞。
蔡攸想,所以蔡候真的不是你生的吧?你是不是不举了?
但他举了,操。
他看蔡瑢走了,就弄出一些动静来,靠近持盈,持盈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烟雾似的褙子,一起,一动。
“大郎君。”持盈回过神来,笑着叫他,月光底下美得像一炷烟,凭虚奔腾到天际。
蔡攸愣住了:“什么大郎君?”
持盈笑道:“我在你家里,你可不是大郎君吗?”
蔡攸想,你知道他妈的大郎君是什么吗?我管你儿子赵煊叫大郎君,我爹的小老婆、续弦管我叫大郎君,你和我是一个辈分的,跟着我爹胡叫乱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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