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也据说有一封:啮指书襟,敷告中外,宗族忠臣义士奋起一心,为朕雪北顾之耻,毋忘毋忘。
九妹:好了别给我压力!
第75章 夜沉沉六骏奔逃 月昏昏衣带藏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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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均身上还有他的衣带诏!
持盈闻言,刚要阻拦,旁边的杨均大声拒绝道:“我是宋国使臣,元帅何以羞辱至此,难道要弃两国邦交于不顾吗?”
宗望微笑道:“你是使臣地话,国书在哪里?”
两国邦交来使,必然有国书,但杨均此行秘密,什么也没有。
杨均一时语塞,旁边的女真士兵已经涌了两个出来,动手去拉扯杨均的衣服。
持盈有些急切地道:“郎君,他……”
“我说叔叔,”宗望微微沉了脸,打断道,“不要干涉太多了。”
持盈还待要说什么,士兵那边却爆发出一阵呼喊叫嚷,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持盈尤恐衣带诏被他们搜出,立刻往那边看去。
却没想到是一封信掉在了地上。
杨均惊恐地大喊:“还给我!”
士兵们不可能听他的,只捡起这封信,递到宗望跟前去,信上的火漆印早就掉了。
一封被人拆开过的信。
黑黝黝的字影往持盈眼前掠过——
那是赵煊的字!
杨均身上有赵煊的信,为什么刚刚一个字都不和他说?
宗望接过信封,把它撕扯开来,信封就飘到了地上。
宗望皱眉,看向信纸上的字体,在殿堂内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到宋国的内侍队伍上,随口点一个:“你,认不认字?”
内侍刚刚被士兵剥了裤子,将毕生耻辱落于人前,此刻正是怕他们的时候,立刻就下跪道:“奴,奴认得字!”
宗望将那一张薄纸递出去:“那你来念。”
原来他不认识汉字!他汉话虽然说得好,但却不认识汉字!
持盈长长出一口气,他将这张纸截在半空中:“我来给郎君念吧。”
宗望玩味地问道:“叔叔怎么这么贴心?”却并不松手。
持盈道:“他是使臣,所携带的信,想来至关重要。中官读书不深,若读错了字,生出误会来,倒也不美。”
他再一用力,宗望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松手了。
那一张纸就到了持盈面前,宗望来到他身后,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这一封信。
他看不懂这样黑漆漆的方块字,但是却看到持盈的手颤抖起来。
宗望问道:“写的什么?”
持盈却久久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杨均一眼。
而方才因为士兵的羞辱,挣得面红耳赤的杨均,在接到他目光以后,深深垂下头去。
杨均不给他看这封信,杨均的确不该给他看这封信!
因为这封信,实在是会激起,激起他不必要的欲望来。
杨均和他说金国开的这样苛刻条件,和他说,因为他自己宠信赵焕才有了今日的祸患,要他不要想着回家,要他认命,要他别给赵煊添乱。持盈给他写下衣带诏来,这样一封诏书写到赵煊手上,赵煊就可以就坡下驴,不再考虑父亲了!
他以为那是赵煊的本意,他不怪赵煊,任凭谁都要这么做的。
可是,可是。
这封信上,赵煊的字明明白白。
宗望催促道:“叔叔?”
持盈缓缓开口,念了几个字:“足下:来意俱悉……”
宗望等着他说下去,可持盈念不下去了,他的目光流连过这一篇字影。
他好舍不得!
但下一刻,他就将这张信纸撕成了碎片,雪花一样纷纷落在地上。
谁也不会知道信上的内容了——
足下:来意俱悉,需与左右商量,望宽时日。家父体弱,恐惊忧生病,身为人子,岂能以父为质,必欲坚要,我当亲往,以为不失信也。盼复。谨。
一个半框,一个圆圈,赵煊的花押。
金国第二次发动战争的理由,就是赵煊的失信,他在两国和谈未毕的时候,就抢先派兵入驻了三镇。
你要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我给不出来,但我父亲的身体不好,请你把他还回来吧,我是儿子,怎么能让父亲做人质来担保?如果你担心我会失信,一定坚持的话……
请让我代替我的父亲。
这样一封信!这样一封信!怪不得杨均不让他看到,也不敢让宗望看到!
纸张的碎片洒落在地上,无论如何都拼不回来了,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读过这封信就好了,他知道赵煊想要救他,就足够了!
他在冰川底下捧出一颗炙热的、跳动的心。
宗望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不辨喜怒:“这是赵煊的信,是不是?我不认字,却认得他的花押。”
持盈甚至还有一些微微的笑意存在脸上,他不避讳宗望,他说是。
宗望不问赵煊写了什么:“不管他说什么,叔叔都不必相信。他要是真心来救你,又何必让这么一个半大孩子送这些破烂来?”
持盈脸上的笑意让他很不开心,他指着杨均说道:“这些东西,怎么带回来的,怎么带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少做这些虚假的把戏。要赎回你们的上皇陛下,就拿我要的东西来换。”
杨均见持盈把信撕了,顿觉胸口一块大石落地,如果说衣带诏被人发现、毁坏,顶多赵煊日后不得清白,永远落下借刀杀父的污名,但如果这封信叫宗望看见……
他只会得寸进尺!
他心中已无挂碍,抗辩道:“上皇是官家的父亲,供养生父,是人子所在。上皇来元帅军中做客,衣食起居,自有我朝负责,不劳元帅费心!”
宗望反问:“费心,是什么意思?他来我军中,我还能亏待他吗?需要你们送这些东西来?”
很快,他就读懂了杨均的眼神。轻蔑的,厌恶的。
——即使你把最好的东西,送到他的面前,也是对他的一种亏待!你供养得了他吗?在你这里,他只能吃苦。
宗望忽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恼羞成怒的错觉。
他攻辽的时候,辽国的张觉先对金国投降,可还未献出舆图,就又转入宋国的怀抱,他来到童道夫的军帐中索要此人,要求宋国给一个交代,却连童道夫的面都没有见到。
军帐中前的禁军士兵嘲笑他,你们这些藩子真无礼数!他们嘲笑宗望,身为元帅,衣服上竟然还有补丁,听说你们女真人冬天冷的时候,没有水,用尿洗脸,是不是?
旁边的士兵厉声喝止他,说什么呢你!然后他的表情也没绷住,他说,北方这么寒冷,那话儿要是掏出来,不得给冻掉了?两个人哈哈大笑。
那时候宗望没有生气,他快马回营,面色因为激动而通红。他说我们有了一个和宋朝开战的理由——宋朝已经不被上天保佑了!他们的主帅是这样的浅薄,他们的士兵是这样的无知,他们瞧不起我们,总有一天会被我们杀败!
他杀到黄河前,杀到汴梁前,他拥有了无数的金银财宝,然而在宋人的眼里,这些东西根本不配被送到持盈跟前去,他想起持盈在他的房间里,微微皱起的眉,珍珠、白玉、黄金。
这样一笔惊人的财富摆在面前,持盈嫌弃它们乱。
他的国家中,最珍贵、神圣的东珠,在持盈的衣服上,绣满了领缘。
宗望向持盈望去,而持盈还在发呆,他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金银、衣物、器皿的归属,也不在乎宗望和杨均吵什么,他的面上只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思念。
他没有说谁对谁错,他只是不在乎,不管是打着补丁的宗望,还是拥有了金山银山的宗望,只要是宗望,他就懒得下顾。
宗望讨厌这样的脸色,又在心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你这些衣服拿走!上皇既然在我军中,就该换上我国的衣服。”
杨均大惊失色,决计想不到在和谈没有崩裂之前,宗望敢给持盈易服:“什么?你敢!”
宗望有什么不敢的,两个女真士兵听他的号令上前,触及到持盈袖子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给你换衣服!”宗望心中终于快活了,持盈的面色终于为他改变了,装什么呢刚刚,撕了信,还摆出一张臭脸来,他发现这位上皇陛下可真是的,好言好语就换不回好脸,只要恶下声气……
士兵还要上前,杨均连滚带爬,扶抱在持盈身前,不让人碰到持盈的腰带衣袖:“你大胆!这是上国天子,皇帝生父!你安敢如此,不怕天谴吗!”
宗望冷笑道:“你们宋国割给我土地,却又抢回去,还敢再叫什么上国?容留你们国家存在,已经是我的仁慈!”
杨均还要抗辩,宗望便将他拎起来,一脚踢到边上去。
杨均仰面跌下,痛得大叫一声。
在这样的惨叫声里,宗望微笑道:“他们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亲自来给你换?”
持盈瞳孔紧缩,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宗望的可怕,这是一个杀过人的将军、首领、异族人!他喜怒不定,而自己的性命在他的手上,现在,此刻!
持盈胡乱摇了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可心里还记着杨均,手下意识向前摸索,找到杨均的腰,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又去看他的脸,果然自额头上破了好大一道,血洇洇地往下流。
持盈给他擦了擦额头,然而血已经在杨均的眼帘底下了。
血激发了他的怒气,杨均破口道:“三镇原本就是宋土,我朝何错之有?你还敢掳掠上皇在此,必如封豖长蛇,灭亡无日也!”
宗望就算听不懂什么是封豖长蛇,也听得懂灭亡两个字。
他从士兵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来。
持盈将杨均抱在怀里,不让他再说话,手护在杨均的后背:“小郎家中还有父母,暂且屈节,休再说话了!”
“忠臣事君,有死无二!臣不复顾家!”
杨均要挣开持盈,血又在持盈的衣服上滚了两圈,“我家蒙陛下恩遇,得还国都,上皇是陛下之父,安能受此辱?”
持盈想捂住他的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呢?他还那么小,他青春年少,凭借这场出使,来日也可以平步青云,怎么好就交代在了这里?
赵煊对他好,他却回报给了自己!他如果今天死在这里……
死!他为什么不怕死?死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持盈看到那刀身极其害怕,可他内心就是笃定,笃定宗望不会动他,他把杨均挡在身后,求情道:“郎君!”
宗望的刀果然停下来,然而没有收回去,刀尖指在持盈胸前的一寸。
持盈央求道:“我闻郎君在军中,人称为‘菩萨太子’,仁慈慷慨,冠于天下,他不过是一个半大稚子,郎君为何不饶恕他?”
宗望端详持盈的面容,总算又有表情了,是不是?他痛恨持盈方才那样空空茫茫的,发呆的神情,他宁可去迎接一百个人轻蔑的大笑,也不要这样的表情。
他在舌尖咀嚼持盈的话:“‘菩萨太子’?——你知道我,是不是?”
女真在发流之时,原本信奉萨满,灭辽之后,释教流入,宗望因面相和善,故有此号。
持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宋金合力攻辽,宗望南下,生擒辽主,追击张觉,发动了第一次攻宋战争,与粘罕一起,东西两路合并,刚下辽国,又跨过太行山,跨过黄河,来到汴梁城下。
但也仅仅知道于此了。他看到宗望有些期待的神情,搜肠刮肚道:“我与你父通信之时,他素说你之英勇仁善。我怎么不知道你?”
宗望喃喃道:“你一向记得我,对不对?”
持盈就知道这么两件事,但事已至此,他绝对不可能问“我应该记得你什么吗”,只能点头。
宗望的刀仍然不动,持盈从地上站起来,犹疑地伸手,去扶刀柄,宗望看了他一眼,持盈把刀柄拿了下来。
宗望松手。
刀“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持盈真的记得他吗?他不知道,但他愿意相信。
这世上最智慧、最富有的人,梦想中神祗一样的天子,正在请求他的容情。童年时所有听到的,关于这位天子的的描述都具象化了,海东青捉来的天鹅,天鹅的嗉子里,美丽的东珠,就缝在他的衣裙上。
持盈松出一口气,对宗望说:“请郎君留他一条性命,放他回去,与我儿分说吧。”
宗望回过神来:“还有什么可说的?”
持盈道:“郎君向我儿提出的要求,我已经知道了,恐怕真的无法达成,郎君是真心想要放我回去吗?”
宗望不说话,如果赵煊真能满足他的要求,他说不定真会放持盈走。
他拿到那些赎金,灭亡宋国,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到时候持盈不还是他的吗?
可赵煊拿不出,除非他现在挖到一座金山,可就算挖到金山,天底下又有谁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营救一个多余的父亲?
他在持盈醒来之前,先下手一步颁布废帝的诏书,为的就是让持盈灭绝回去的可能,灭绝两国坐上谈判桌的可能性。赵煊如果承认持盈在他这里,那就是承认废帝诏书的真实性;而不承认——就无法谈判!
宗望愉悦地回复他:“你知道就好。”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持盈的面容,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惶恐、脆弱的美人。
这片丰饶而脆弱土地的,具象的化身。
持盈点了点头,甚至没有歇斯底里,他回不去家了,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难道这一切不是报应吗?
他甚至有一霎那想起了蔡瑢,蔡瑢死在西南,他要归于东北,天高海阔,山长水远——善有所报,恶有所偿,乐不可极,极乐成哀!
这一切不都是报应吗?
“我治国失德,天下怨尤,今日甘受斧钺,远朝尔国……但这些都是我曾用之物,我儿送来,以解我困乏,请郎君容留他的一片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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