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抱着他,像抱住了一团朝霞,灿烂,明艳,夺目。
持盈坐在他怀里,感觉到宗望的心跳得很厉害,炙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内心便了然了。
不就是再睡一觉,又不少一块肉。军营寂寞,这是很常有的事。
狎呢的味道很快就弥漫起来,宗望在袖中摸出了一条四指宽的素白绢带。
覆在了持盈的眼睛上。
持盈不太适应黑暗,甚至有点儿讨厌,但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又只能按捺住性子,以防哪句话不对,让宗望改了主意,只能顺着他来。
“你要这样子做吗?”
持盈陷在黑暗里,微微仰着头,抬着下巴,宗望的吻落在他的耳垂上,持盈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宗望用犬齿一点点地咬。
“你的耳垂很厚。”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很敏感,黑暗如同漩涡,持盈要深深地陷进去了。
但他不愧是久经风月,并不在乎这一点手段。
“是很厚。我娘娘曾和我讲,我三岁时,被抱着去我爹爹跟前请安,我爹爹摸一摸我耳垂,就说我有福寿。”
养母经常对他说这件事,拥立他登基的时候,也对大臣说。可持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一张模糊的床,一个病倒的影子,他在床前,谁捏过他的耳垂?
“那你要吃些苦头了。”
持盈挑了挑眉,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宗望直起身体,把持盈揽在怀里,他们俩离炕桌很近,近到烛火在跳动,一冷一热烤在持盈的脸上。
持盈等待了一会儿,宗望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有一股很小的热流,烫到了持盈的耳垂上,开始只是一点刺热。
宗望把他的耳垂抻直了,几乎拉扯到了变形,持盈“嘶”了一声,想叫他放手,内心埋怨他没轻没重,正要抬手去阻拦他——
可耳垂上的异样,比持盈的嘴更快一步。
持盈听见了血肉破开来的声音,“嘟”的一声,或者是“突”的一声。
剧烈的,炙热的,尖锐的疼痛,破开了他的左耳。
“啊!”
持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都不明白这种疼痛时哪里来的。
但他已经叫出了声音,把自己往宗望的怀里塞,试图躲避这种痛苦,他去摸自己的耳朵,而宗望摁住了他的手,那种疼痛开始蔓延起来。
持盈哭着命令道:“放开!放开!”
他喊痛,按照他的经验来说,只要一喊痛,什么都会结束。
可针依然在他的耳朵的血肉里面捣,试图寻找一个出口。
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就不用——
持盈被逼出了满眼的泪水,手脚并用地向外爬,他感觉自己耳朵上的伤口在扩大,可是太痛了,他必须要逃!
宗望摁住了他,用一条胳膊。
他把持盈拦在了他的怀里,针在颤抖,搅弄血肉,一注血流了下来,最后贯穿了天子的耳朵。
宗望看见铁针穿出持盈的耳朵,才下口安抚。
“没事的,没事的,不痛了,好了,已经好了……你咬着我……”
持盈什么都没有想,一口就咬到他的胳膊上。
疼痛一点儿也没有减轻,怎么能叫好了?骗他,骗他!
他要跑出去!可东边在哪里,西边又在哪里,他眼前是朦胧的。
烧红的铁针,穿透了他的耳垂,是热的;眼泪落在绢布上,濡湿了,是凉的。
铁针勾着一条线,贯穿了他的左耳。
那条线在他的血肉里穿行,好像一条鱼,吃干净了他的血,宗望把它抽出来,铁丝又刮过持盈的耳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持盈感觉自己要痛得昏过去了,宗望才解开绢布。
持盈终于见到了光明,他向自己的左耳看去。
那里有一根月亮。
十四颗东珠的耳环,长长的,挂在他的耳朵上。
耳环的勾头是黄金,耳朵上的血往下淌,淌到黄金上,淌到珍珠上,甩到他的脸上。
宗望一下又一下地,爱抚着他的头发,耳环,还有脸颊。
持盈空茫地躺在炕上,眼泪水,汗水,口水,和血一起往下淌,失神的美丽,头发成了海藻。
宗望和他一起躺下去,脖子贴着脖子。
持盈张着口,连让宗望滚都说不出来。
他失去了一定的思考能力,只觉得耳朵上又沉,又痛,又烫。
我有了一个耳洞,可我要耳洞干什么,我为什么吃这个苦头?
可他又疯狂安慰自己,没有人哄他,他就在心里哄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痛一痛,痛一痛!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血肉是会愈合的,耳洞也是能长好的,没有人能发现。
耳朵一阵麻痒,湿热。
是宗望伸出了舌头,轻轻舔掉了他耳朵上的血。
月亮挂在持盈的耳朵上,月亮挂在持盈的头发上。
持盈觉得他的舌头像一只巨兽,正在吸食自己的生命。
他想跑,可又怕惹怒他,动也不敢动。
可有人替他尖叫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女真话、汉话,惊恐地交织成一团。
持盈被唤回了一丝神智,宗望安抚他,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不要害怕,没事的,只是起火了。”
“起火……”
宗望抚摸他的脸颊,他们两个贴在一起,宗望今天戴了一个很大的金耳环。
“是呀,我放的火。”
“你,放的火……”
第87章 翠华转关山重重 玉辇游暗恨迢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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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的火。”持盈再次重复,“你放的火……”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在这个昏暗的房子里面找到了一扇窗户。
他扑过去打开窗户,秋风穿窗而来,将他的脸上、后脑吹得一阵发凉。
在窗边,宗望抱着他的腰,贴在他的背后。
烟味蔓延到他两个人的鼻尖。
燕子受惊似的,想要冲出这个房间,最终牢牢地抓着持盈的肩膀。
“不要看了。是你的院子在起火。”
宗望抚摸他的头发,持盈的头发一直散着,垂到腰际,高潮的时候仰起头,头发就会点在腰窝上。
南朝的多少金玉膏脂,才能养得出这样一头丝绸一样的乌发呢?
“他们一个也出不来,里面所有的东西也都会没有。”
养护这些头发的人,养护这些头发的器皿,统统都要消失在这场大火里面。
他要结束赵持盈的前半生!
他勾了勾持盈的头发,把它别到耳朵后面去,持盈却猛地甩开了他。
耳垂还在流血,持盈感觉自己的耳朵在烧,可真正在烧的不是耳朵,是——
他忽然明白了宗望要做什么。
持盈甩开宗望的手,直接向外面疾步走去。
没有礼仪,持盈甚至在跑,他感觉头发被风吹起来,还有那一长串的珍珠耳环,把他的耳垂拽得变形。
他沿着鹅卵石的小路往起火的地方走,可没有人,所有人都在说起火了,可没有人提着哪怕一桶水过去,木头烧着的味道越来越浓。
安静,或许还有噼啪的声音,火在烧木头。
他走啊走,走啊走,好像没有尽头那样走,他走过一个拐角,忽里拖着一具尸体,和他撞了个正着。
铁人,铁人一样的忽里。
尸体,死不瞑目的尸体。
忽里假装没有看见他,继续往前走。
“忽里。”持盈找回了自己的嗓子,“你在干什么?”
忽里停住了,很为难地看向他,视线越过持盈,投向持盈身后的宗望。
“他干什么去,你不知道吗?”宗望的声音出现在持盈的身后。
“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宗望说,他的声音像一条毒蛇,持盈的冷汗又出来了。
是什么让他觉得这个青年爱慕着他,不敢伤害他,会把他乖乖地送回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神情,他告诉持盈,你再也回不去家了,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废黜了你的儿子,他要恨死你了!
轰隆。
是不是横梁被烧断了?蔡瑢的声音穿过十多年的光阴而来,官家,不要害怕,年来修葺宫殿的时候,总有倒塌的——
“所有人。”持盈喃喃道,“可我还在外面呢。”
毒蛇又出现了:“你怎么会在里面呢?”
如果为了让你留下来,我何苦放这样一把火呢?
持盈转头,他忽然被点醒了什么,他转身去看宗望。
珍珠耳环甩在他的脸上,打红了一片,他拉着宗望的胳膊,哀哀地祈求:“郎君仁慈,号称菩萨……”
“第二遍。”宗望冷冷地告诉他,“你第一天见我就说了这话,自己还记得吗?”
持盈哑口无言。
“我要真是菩萨,还打什么仗呢,叔叔?”
“你走以后,我让人点了两遍,一个也没少,赵煊送过来十五个人,对不对?”
火还在烧,热浪渐渐地扑过来。
所有人都要被烧死,没有人能跑出去。
持盈看向忽里拽着的一具尸体,他发现自己和这个人的身材差不多。
持盈上前两步,蹲下,他的裙摆蹭到这个人的手边。
持盈颤抖着手,他第一次这么靠近一具陌生的尸体,并且触碰他。
他把尸体的眼皮放下来,那一双惊讶、恐惧的眼睛就不见了。
这具尸体穿着一件紫色的襕袍,持盈在他的腰带上看到了一方双龙小印。
他的双龙小印。
大火会烧掉所有人的面目。
所有人都会被烧死,大火面前,太上皇也是肉体凡胎。
只有这方印章会留下来,人们通过这枚印章,认定他的身份。
他是持盈的替死鬼,昭告天底下所有人。
赵持盈——道君皇帝——死在这里!
哪怕赵煊亲自过来,面对一团焦黑的尸体,也辨认不出来任何东西,只能替他发丧。
绝不可以!
他忽然扑上去,颤抖着手摸上死尸的腰带。
把印章拿下来!持盈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贼。
宗望在他背后冷笑了一下,直接提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他拽了起来。
持盈死死拽着不肯放手,直到忽里拉了一把尸体。
连接斩断。
尸体失去拉力,沉沉地倒下去,闷响。
持盈向后跌在宗望怀里,宗望去捉他的手腕,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试图拿出里面的印章。
他一边掰开,持盈一边归拢。
宗望掰了五次,可成果还是零。
他不知道持盈哪里来的力气,只能下达通牒:“松手!”
持盈不说话,只摇头,只流泪,把手往自己的怀里缩。
多么美的一张脸,盛夏的雨水,落在残荷上。
多么凶残的雨水,多么可怜的荷花。
可宗望绝不要再被他的表象所欺骗。
他要留下这个人,从荷叶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想过放这个人回去——
太上皇帝可以回去,赵持盈,绝对不可以。
“我说——松手!”
持盈还是摇头。
不听话!
宗望掰折了他的手指。
咔嚓一声脆响。
持盈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撒开手去,中指好像被折断的柳枝,飘在手上。
印章从他手里落下,宗望把他踢到尸体的胸膛上,忽里把它塞进尸体的胸前。
宗望把持盈的手拢成拳头,下达通知:“你给我死心吧。”
血沿着黄金耳钩,蔓延到珍珠上,又甩到持盈脸上,被泪水一冲,好像半扇桃花。
春天盛开在他的脸颊上。
宗望蹲下来,替他擦一擦脸。
可持盈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他也不知道现在哭还有什么用,他过往很少哭,很少有有人值得他动用眼泪的威势,他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真心的,可是现在不是。
他恨不得宗望去死。
可眼泪水滚落下来,他拉着宗望的胳膊,向宗望求情,或者乞怜。
宗望爱他,甚至是仰慕,他知道,他又不是傻子!
他可以没有尊严,他可以利用这种感情——没有人能看见这一幕,如果眼泪水可以换取他的同情!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吧!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金银,土地,牛羊,还是别的东西?
要什么都可以谈,真的!
宗望爱怜地看向持盈:“我什么也不要。”
持盈张了张嘴,
“我把太上皇帝还回去。”宗望说,“你把赵持盈留给我,好不好?”
大火起来了,谁有双龙小印,谁就是太上皇帝。
太上皇帝死了,赵持盈活下来,跟他到北国去。
持盈疯狂摇头,宗望把他的头稳住,怜惜地抚弄他的耳垂,珍珠,头发,把他搀起来。
太上皇在宋朝发丧的那一日,持盈就会彻底属于他了——这个人总想着回去,真是麻烦,不这么做,怎么让他死心呢?
大火蔓延,持盈的眼神都失去了焦距,他还是喃喃地念,宗望把耳朵靠过去:“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吧……”
回去有什么好呢?宗望对他保证道:“我会对你很好的,你为什么非得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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