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风当然知道他在心虚什么,心里有些美滋滋。或许是自小被宠爱的人都有些任性,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当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但萧瑟不一样。
沐春风抿着笑意去拉他的手,萧瑟手里还拿着茶杯,被他莫名其妙夺去却也不生气,或许无论沐春风做什么他都无法真正生气。
沐春风不说话,只将他的手握住。
沐春风的手与萧瑟相比有些小,但骨节分明,自小养尊处优的三公子养得一双分外讨人喜欢的手,分拣药材的时候在一堆药材之中格外好看。
萧瑟起初有些不解,但很快就发现些许端倪。
沐春风握着他的手,手中力道却隐隐有些门道,他虽解释不出来,但知其中必有奥妙。
“这是行商之人间的一种暗语。”
“暗语?”
“嗯,在有的场合不太方便谈价格,便用这种方式,手一握便知对方所想,动动手指便是讨价还价。”
“这么谨慎?”
“是啊,在自己家都这么谨慎,看来这夏家的事远不止这般简单。”
“那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想与我做门生意,而生意的内容却与二公子一样。”
沐春风有意买个关子,萧瑟何等聪明,一听便知他的言外之意:“他怀疑夏鲤有问题?”
“没错。”
“那你离开时用扇子敲了一下桌面又是什么意思?”
“扇通善,代表我对他的这桩生意很感兴趣。”
沐春风兀地正起身,抱着胳膊神情颇有几分得意:“如何?我是不是很聪明?”
萧瑟被他一副快来夸夸我的样子给逗乐了。他萧瑟的妻子自然是绝顶的聪明,不过见他这般模样却又起了几分逗弄的小心思。
萧瑟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神情看起来多少有些敷衍。
沐春风果真上当,立刻就不乐意了:“‘嗯’是什么意思?这要换一个人,那夏怀恩怕是捏到死对方都明白不过来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夏怀恩会觉得你会明白?”
“自然是因为……坏了!咱们怕是暴露了!”
“咱们这行人一个姓萧一个姓沐还有姓雷、叶、唐甚至司空。天启城是北离最大的名利场,有最大的赌坊,消息最灵通的百晓堂,消息也自然也传得最快,咱们这样很难不暴露。况且夏家既是商贾世家,夏家的人不会太傻,想来也不会像别的小公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沐春风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我当初不也一眼就识破了你们的假名?倒是你,我以诚待人,你却说些什么要把你抓回宫当公公的鬼话,亏我还信以为真。”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
“什么?”
“我是真的很想去看那天之广大,海之浩瀚。”
沐春风冷哼一声,他才不会告诉萧瑟,他最初便是因这句话的真心才同意载他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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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春风的手很好看,分拣药材的时候如此,握剑的时候亦如此,即便是做这种事也是好看的。
萧瑟喉间一紧,仿佛被那徐徐春风撩拨出一阵热意,眼前这双杏眼水波潋滟间更是叫人怜惜亦叫人心动。
恨不得将那带水明眸一并揉碎在狂风骤雨间,湮没在巨浪狂涛中,换作声声讨饶。
呼吸交织在一起,早已不分彼此,催出一室松兰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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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草古松染绿意,山野密林寻钟声。松石山位于九霄城外,青崖怪石间野趣横生,高耸入云,行至山顶的望仙台正好能俯瞰整个拂仙湖。
“不行了不行了……我和若依可不比你们武功高强,我们得歇会儿……”
行至一半沐春风实在走不动道,这松石山山间崎岖难行,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他膝盖疼得不行,眼见此处有个歇脚的石凳,二话不说就拉着叶若依坐了上去。
叶若依与他差不多,她自小心脉有缺,从未爬过这么久的山,即便莫衣为她接好心脉一时间要爬山也确实有些勉强。
“你自己走不动道也就算了,还拿若依做什么借口。”
司空千落抱着胳膊,看了眼山顶估算一下距离,约么还得走一个时辰,她倒是没什么,沐春风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沐春风用来当挡箭牌的叶若依也确实有些吃不消。
她应该早就受不住了,可她不愿拖后腿,硬咬着牙一声不吭跟在他们身后,直到沐春风出声,他们才反应过来叶若依还有心疾实在不宜爬山。
“你怎么样?”萧瑟有些愧疚,叶若依已经康复太久竟让他忽略了此事。
“只是有些累罢了,不碍事的。”
叶若依脸色有些白,萧瑟探其脉象确无大碍,休息一阵即可,心里送了口气。
沐春风此时已经长在了凳子上,就算天塌下来他也绝不起来。
萧瑟将水递给他:“这就受不了了?”
“我都说了我又不比你们武功高强又内力深厚……”
“小神医为了采药可是连夜去剑心冢的后山都不带累的。”萧瑟还想激他一激。
“想不到我师父竟是这般英雄人物,佩服佩服。”
“你就不想在这方面像她学学?”
“师父是师父,再说了,徒弟输给师父又不丢人。”
沐春风下定决心,任他巧舌如簧也休想将他从这凳子上骗起来。
萧瑟见他不为所动,摇摇头,俯身一揽,搂着他的腰,脚踏逍遥步,石凳上已然没了人影,只余沐春风气急败坏的余音。
“萧瑟!你让我歇歇又能怎么样!”
第16章
15
叶若依呆呆地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噗嗤一下笑出声。
“欸?他俩把我们抛下了,你怎么还笑?”司空千落忿忿不平,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萧瑟痛揍一顿。
为什么不揍沐春风?
她一个干元去揍一个坤泽合适嘛!
萧瑟轻功可谓是出神入化,离了三丈神仙难追,这会就算是要赶也赶不上了。
况且她也不可能将叶若依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在笑萧瑟自贬离天启后难得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他不一向不讲理嘛!”
“你想想,人家小夫妻两人来爬山,是情趣,加上我们可就只是为了查案了。”
“可咱们来到目的不就是为了查案嘛。”这萧瑟还当真是见色忘义。
“案子要查,自己的事当然也要办。”叶若依歇够了,站起身歪着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恶劣的笑,“咱们跟上,断不能便宜了他们。”
“就是!”
沐春风一开始愤然不平,但很快适应过来,反正都是他带着,自己不用走路,他也乐得偷懒。
一想明白这个,沐春风心中那点不平渐渐消失在九霄云外,反倒兴致勃勃地欣赏起空中的景色。
逍遥步无需内力,却也耗费体力,因此萧瑟并未走多久,好在轻功直上的路程远比山路来得更加快捷,原本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缩短了不少。
落地之后看着前方古朴的寺庙,沐春风赶紧从他怀里起身。
寺庙乃佛门清修之地,即便他们二人是夫妻,拉拉扯扯多少有些不成体统。
两人在寺中逛了一会儿,最终在一处偏殿站定。
“松石山,云间寺,西北偏殿……”沐春风皱眉不解,“夏怀恩让我们来送子观音殿作甚?”
“许是觉得这个地方对我们有帮助?”
“帮助?什么帮……”沐春风的脸兀地一红,将目光转向别处,视线恰巧落在送子观音案前的泥人娃娃身上。
『拴娃娃,这是一种习俗,在想要孩子的夫妻会去庙里请一个泥娃娃,若果真如愿,等孩子出生了就将娃娃供起来,而这娃娃也就自然成了孩子的大哥。有时候怀孕的夫妻也会去请这么一个娃娃,祈愿母子平安。
娃娃……
河伯张家里就有一个。
不过河伯张家里的那个娃娃好像有些不同。
沐春风努力回想着当初在义庄看到的那个娃娃。
河伯张家里的娃娃应当有一段时日了,脸上有些开裂,裂痕连着嘴角,好像在哭一般。
而这里的娃娃用料似乎有些不同……
“师傅,能给我看一下那个娃娃吗?”
殿中驻殿的师傅一看便知他不懂庙里的娃娃是何作用,“施主,这娃娃是不能随意给的。”
“为……”
萧瑟将他的话拦下,递上一根庙签与供奉,“我们二人是夫妻,内子家乡没有这个习俗不太明白,望师傅海涵。”
“无妨无妨。”驻殿师傅对着他的签用一根红绳拴住娃娃,最后将娃娃捧到沐春风面前,“给,夫人。”
沐春风手忙脚乱接过,原本觉得没什么,他这般一说反倒觉得这娃娃如同烫手山芋般,叫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我说你们二人怎么跑这么快,原来是瞒着我们栓娃娃来了。”
“栓娃娃?什么是栓娃娃?”司空千落不解。
叶若依:“自然是求送子娘娘的赐福。”
“哦——原来你俩避着我们是因为这个。本姑娘不与你们计较了。”
唐莲与雷无桀回到夏芰荷庄就见他们对着一个泥娃娃围成一圈。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不懂了吧,这可是萧瑟与沐春风的孩子。”司空千落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把雷无桀与唐莲弄得一头雾水。
雷无桀当然不信,“你俩可以啊,生了个泥人儿,欸怎么生的?我也去生几个哈哈哈……”
“去去去!”沐春风红着耳根把他撵开,这正愁着呢,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捣乱。
“欸?沐春风你还生了俩泥人儿?”唐莲指着桌子上的另一个泥人发问。
“唐兄你怎么也这样!”他原本以为唐莲是个不苟言笑的正人君子,谁知道也这般不正经。
“这个是松石山的泥人,这个是河伯张家里的泥人。”见沐春风恨不得钻地缝里萧瑟便出来转移话题为他解围。
雷无桀果真被新的话题吸引:“这两个泥人怎么了?”
沐春风也收起羞恼解释道:“我们问过河伯张,河伯张说这泥人是他三十年前去松石山求的。”
叶若依:“九霄城有栓娃娃的习俗,当地人成亲后都会去松石山栓娃娃祈求子嗣。”
雷无桀这才恍然大悟:“我说你们怎么一大早说要去爬山呢,敢情是为了这个啊!”
“当然不是!”沐春风发红的耳根让这否认愈发没什么可信度,眼神向求助间却见他抱着胳膊没有半分要解释的迹象,甚至在接受到他的求助后微微点头,一副十分认可的样子。
沐春风求助不成只好放弃,转而拿起河伯张家里的那个泥人,“这个泥人就是普通泥人,先捏好再画上娃娃的模样,虽有经过烧制,但时间一久也很容易开裂。”沐春风又拿起松石山的泥人,“这个却不同,这个泥人里掺了朱烬岩。”
“朱烬岩?”
“对。想必唐兄已经猜到了。”
唐莲点头:“朱烬岩烧制的陶罐是养蛊最好的器具。”
沐春风将两个泥娃娃放在桌上:“朱烬岩的重量比泥土重,若惨入泥土中定然比普通的泥娃娃要重得多,可是这两个娃娃不然。”
雷无桀拎起两个泥娃娃一掂量,果真如此:“你们拿回来的这个泥娃娃是空的!”
“没错。”
“空的……”唐莲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怪异的笛子。
一阵古怪的笛音响起,那个空的泥娃娃轻轻颤动了一下,雷无桀直觉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赶紧将手中的泥娃娃放在桌上。
不消半刻,只见一只狰狞可怖的虫子自娃娃的腹中钻出。
沐春风离得近,吓了一跳,显然他的动作让虫子也受了惊吓,瞬间向他扑来。
萧瑟反应比他更快,掌风掠过,虫子屹然没了生机,桌子也在瞬间碎成一摊石堆。原本娇憨可爱的泥人四分五裂,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透着几分诡谲。
“果然,这泥人是个蛹。”
第17章
16
在场众人被忽来的变故一惊,好在大家都有武艺傍身不至于被这古怪的虫子咬上一口。
萧瑟脸色愈发严峻,这有问题的娃娃不知道已经在观音殿放了多久,九霄城有栓娃娃的习俗,云间寺香火旺盛,不知多少夫妻去庙中拴过这么一个娃娃回家。
这养蛊之人当真歹毒。
见沐春风看着地上的石堆默不作声,以为他因刚才的蛊虫受到惊吓,萧瑟将他的肩膀揽向自己几分。
雪松本当清冽非常,带着冬日不可转圜的凛冽,萧瑟的信香在沐春风看来却是无比安心,甚至在感受到他信香后原本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怅然也在这一瞬间消弭。
“怎么了?”
沐春风回过神来:“没什么,总觉得怪不吉利的。”
萧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堆泥人碎片,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沐神医识破恶人奸计拯救苍生,菩萨当不会怪罪才是。”
“你说得对,这人实在歹毒,我得赶紧把解药研究出来才是。”
往后的几日沐春风几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研究解药,萧瑟他们也没闲着,毕竟在九霄城待了一段时日,他们查到的东西与手里的筹码远不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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