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驻，梦境虚浮，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出来透透气。
小柳仰着头看天，盯得久了头晕，心也跟着慢慢沉下去。
“走吧，别想了。”小柳轻声对自己说，恍惚着站起身继续走。
应该回家，小柳揉揉脸找了个最近的公交站点等着，半个小时过后才来了首班车，车上没人，他半睡半醒的晃悠了四十分钟，终于到了家。
柳美兰的老房子在城中村，十年前就张罗着拆迁，十年过去了，穷人各个做着美梦，有的上了年纪的人，连死都没住进新房子里。
小柳踩着垃圾和污水，终于到了家门口。
可钥匙刚一扭开，屋里就传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小柳当即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等会儿！孩子回来了……”女人嗔怒着推开了身上人，裹上一层丝质睡袍，趿拉着拖鞋从屋里走出来。
“回来啦。”柳美兰拢了一把卷发，口红花了，眼影也花了，小柳想告诉她去洗把脸吧。
“妈……”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就没瞒着你的必要了，我交了个新的男朋友，他对我挺好的，我们想在一起生活着试试。”
“……”小柳没做声，隔了几秒才露出个说不上笑的笑来，道：“挺……挺好的……”
“我也觉得挺好，我为你付出了半辈子，可你也没什么能耐，我老了，折腾不动了，你也不听我的，我总要自己找条活路，你说是吧？”里屋有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男人露出个头出来，小柳看过去，知道他年纪不小了。
小柳突然觉得语塞。
“你搬出去吧。”柳美兰突然说。
小柳原本的话堵在喉咙里，他像是没料想到这回事，表情倏的僵硬着，连刚勾起的嘴角都没变，只是眨眨眼睛，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突然走过来，大腹便便，从下到上的扫了小柳一遍，最后哼出一声：“你都这么大了，还想赖着你妈不成？你要不是这么没出息，小兰至于这么辛苦吗？白养你个白眼狼！”
“行了你！”柳美兰斜了男人一眼，给他个眼神。
男人哼着去到小柳的房间，半分钟后，两个行李被推了出来。
“你大了，以后的路自己走吧，我就不留你了。”
“妈……”小柳的喉咙哽了下。
他知道柳美兰不爱他，他也不乞求她的爱，他要的只不过是她在身边就好，如果这很难，那只要柳美兰允许自己跟着她也行。
小柳的大脑断了路，茫茫然的从口袋里掏钱，一大堆纸钞，零零散散的能有七八百块，他慌张的把钱往柳美兰的怀里塞，又觉得不够，只能解释着：“妈，这些都给你，会有钱的，以后会有钱的……”
柳美兰嘲弄似的看着那些钱，胳膊一松，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落了一地，她只差脱口而出骂小柳一句穷酸，她说：“我老了，等不起你了，你走吧。”
……
清晨薄暮，小柳被关在门口。
有邻居端着脸盆出来，将脏水泼了一地。几颗泥点子落到小柳的鞋上，于是就脏了。
他无处可去，带着行李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好久，看着日头从东方一点一点奔着头顶升上来，过了十点他才很小心的给李田发了微信，试探的问：「今天去你那儿？」
李田没回，小柳抱着手机，一直等啊等啊。
十一点半，小柳终于等到了李田的微信。
他说：「不用了。」
小柳愣怔的盯着那三个字，心里一下子什么感觉都没了。
半分钟后又是一条微信，这回连字都没有了，只剩一个红包。
二百块钱，李田发的，作为他伺候王局一晚的辛苦费。
第37章
37
薛尧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但他很累，已经提不起精神去回答了。
他身处一处混沌之中，只以为前面有光，于是便踉跄着赶去。
可光越来越远，他追不上，正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一次被抛弃，坠入黑暗里。
黎万翘着腿坐在木椅子里，他刚从公司过来，周一，天打雷劈都要开晨会。张平之赶早送黎万回家，让他冲个澡换身新衣服去公司报了到。
周末两天黎万关了手机，失踪似的呆在医院里。
薛尧被抢救过来之后一直没醒，如同医生所说的那样，他的求生意志不强，能不能醒来，到了这会儿已经不是科学能解决的问题了。
黎万想不通，也不愿意再想下去。
一个人，究竟遭遇过什么，才会年纪轻轻的一心求死。
他靠在椅背上，面对着窗户，外面有稀薄的阳光，黎万熬了四十多个小时，早已筋疲力竭，此时窝在并不舒服的木椅子里，竟然也没觉得多难受。
五脏六腑都累到极处，连心跳都舒缓到恨不能沉睡下去。
也是这时，黎万垂眸突然看见薛尧的指尖动了一下。
“薛尧……”黎万身子骤然前倾，一把握住那只手。
手指苍白冰冷，指尖干燥的甚至显得粗糙，而瘦弱下，有一根神经牵动着，让他再次动了。
“张平之！”黎万冲外面吼了一声，“叫医生！”
一阵“踢踢跶跶”的跑步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可这时的黎万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了，医生从他的手里抽出薛尧的手，把很多东西安放在他的身体里。
周围都是流动的，只有黎万是静默的，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可他的身体锈住了，如同一个待机的机器人。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掌心温热，还略微用力的掐了掐。
黎万在疲惫中回过神，缓缓回头，于是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终于在这儿找到你了。”戚麟的手攥住他的肩膀，把黎万从椅子里揪了出来。
黎万问：“你怎么来了？”
“闲的，来看看你。”戚麟把他带到吸烟室，问：“抽一颗？”
细长的烟从烟盒里露出半个头，黎万咬了下牙，感觉手里干涩的厉害。
他把烟接过来放进嘴里叼住，戚麟推开打火机，火苗窜起来。
“你知不知道外面已经翻了天？”戚麟深吸一口，懒洋洋的靠在水台边看他，“不愧小珑成天在我耳边念叨你，你这做大哥的，真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恢复的怎么样了？”黎万看他，换了个夹烟的姿势。
“没什么事，他底子好，本来也没什么大毛病，是你紧张他。”戚麟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的沉了下去，“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你俩闹别扭了？”黎万不解。
戚麟的眼睛调转了方向，看着外面，冲远处点点下巴：“因为里面那个人。”
顺着目光，黎万也一同看了过去。
隔了一会儿，戚麟才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只是不说而已。”
黎万抖抖烟灰，没做声。
“邹凯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简单，但不管怎样，薛尧的事儿都是我——”
“是我想的不够周到。”黎万打断了他的话，“小珑是个好孩子，你那么做，真的吓到他了。”
“是啊，听家里人说，他回去之后发了好一通脾气，第二天扁桃体就发了炎，说不出话了。”戚麟自小看着这个弟弟长大，恨不能把他藏在口袋里天天放在身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也是因为清楚，他才怕他受伤害。
越是小心，越是谨慎。越是谨慎，就越是手忙脚乱。
等到他发觉这一切时，已经没了可以回旋的余地。
“薛尧是好是坏我不在乎，但你没必要招惹这个麻烦，不合算。”
“你当我是在做生意？”黎万笑了。
戚麟也笑，磕磕烟灰：“以前我觉得你是，可现在……我不确定了。”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了解过你，我也不敢了解你，毕竟你向来不和太了解你的人做朋友。”
黎万抽进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灭在陶瓷的烟灰缸里，道：“说的好听，戚麟，你要是真不了解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医院找我了。”
戚麟低下头，细碎的黑发下，一个无可奈何的笑露了出来。
黎万：“说吧，外面怎么样了？”
“鸡飞狗跳。”戚麟说：“邹凯四处派人打听薛尧，给很多人打了电话通了气儿，现在几乎是人人都知道他家里跑出去个大活人。不过好在你送来的医院姓黎，头两天消息封锁的还算不错，但是你知道宽城就这么大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今明两天了。”
邹凯知道人在他手里不是件难事，黎万心里清楚，邹凯之所以没那么快的找到薛尧，不过是有人看眼前的局势不明朗，不敢太早下来趟这趟浑水。但什么时候都会有好信儿之人，总有人盼着天下大乱。
就快了。
第38章
38
“我邹凯！竟然让一个小婊子给戏弄了！这传出去我还混个屁啊混！全宽城人都得看我笑话！长这么大我就没吃过这种亏！看他能的！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给他溜了！我他妈看到他我非得剥了他皮不可！！”
“哗啦”一声，邹凯气到上头，回手拿起架子上的一个瓶子就摔了出去。
李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没翻出一个白眼来：“二十万，没了。”
邹凯愤怒的像个狮子，在家里左一圈右一圈的转，李田看着眼晕，不太理他，直到瞧见邹凯冲着另一边的瓶子挥出手去。
“——你等等！那个！你手里那个比较贵，值六十万。”
“……”邹凯磨着牙，看着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李田哼出个笑来，不动声色的把最上边那盏价值小一百万的碗端下来，放到个碰不着的好地方。
“你消消气，好吧……像你说的，人丢了本来就挺头疼的了，你再噼里啪啦的砸东西，这可都是你的钱，摔起来谁会心疼。”
“你他妈少说风凉话！”
“呦，这就嫌风凉啦？那我还有——”
“你敢——”邹凯挥着拳头对他比划两下，李田连看都没看，用漫不经心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色厉内荏，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手底下的人要归拢明白，就这种小鱼小虾最容易犯事情，你看，真就照我的话来了。”
邹凯气消了些，转身把自己丢到沙发里，恶狠狠的道：“你说我，你身边莺莺燕燕也没少到哪里去，小心阴沟里一起翻船！”
“他敢有那个胆子！”李田眼睛微睁，随后平缓下来，“我这人从小就不太信奉那套仁慈主义，还什么用真情打动别人……呵，这世界上能打动别人的只有拳头和金钱，不过我手里那个比较听话，不太作妖让干嘛干嘛，不然我可不哄着他。”
“你厉害行了吧！人我也不是没打过，可是还不是跑了。”
“那就是你打的不够狠。”李田笑面的脸上出现一丝狠戾的光，看着有些吓人。
邹凯自幼就知道李田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上永远听话懂事，看着像是个会年年拿三好学生奖状的好孩子，可背地里，脏事一件没少干，最愿意笑嘻嘻的把人弄的带死不活。
李田似乎也琢磨出他在想什么，转而笑笑，语气放缓：“养这些小玩意儿跟养猫养狗没什么区别，听话就哄一哄，不听话就晾到一边冷着他，图的是一个开心。薛尧那个人我之前就告诉过你，那孩子有主意，不是个好摆弄的，看着跟只小绵羊一样，可心里是一点都不安分。现在人跑了，我这边多多少少听到些有的没的，很难搞的……”
“难搞？我就是没下狠手而已。”
“你有什么办法？”李田来了兴趣，身子前倾，连眼睛都睁的大了些。
邹凯翘着腿，咂咂嘴，慢悠悠的说：“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到的我手里的吗？”
“好像是因为……”李田突然想到什么，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我知道了……”
“他爸欠了我那么多钱，只要我断了他的资金链，他就得比我还急，恨不能亲手抓来他儿子给我赔罪。到时候，就得是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终于算是上了道了。”李田叹出口气，站起身系着外套扣子。
邹凯问他：“你干嘛去？”
“你这个解决了，我得敲打敲打我那个。”
邹凯皱眉：“他不是挺听话的吗？”
“听话都是一时的，想让他们一直听话，就得让他们活在高压线下，不然，跑路是早晚的，走了。”
……
小柳自被柳美兰赶出来后就没了地方住，被李田临时安排在一个小公寓里。
公寓不大，四十多平米，一室一卫连厅都没有。李田故意给他挑的地方，小柳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他家比这环境要差多了。
钥匙分两把，李田一把，小柳一把，平日里李田过来的话会提前给他发短信，让他好准备。
十点多，小柳穿过小公园往家里走，他开门，凛然间觉得家里像是有了另一个人，黑暗下他什么也看不清，下意识的开灯，一亮，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个单人沙发。李田正翘着腿窝在那里，眼皮半抬不抬的看着他，把小柳吓得差点没腿软。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来个信息……”
“害怕了？”李田把腿放下，冲小柳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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