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平愤世嫉俗地想,去他妈的,他不会妥协,不会投降。他不是嘎乐,再过八百辈子也不会是。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剧团退房离去。雷狗数了数人头,一个都没有少,包括鲸鱼阿花和怯懦的虎子。两人不再说话,剧团其他人却都兴致盎然,到处拍照留念。
朗言要了雷狗的微信,又说,他的老板要投资郊区的旅游资源,他可以穿针引线,介绍两人认识。雷狗兴致缺缺,随口应道:“好,多谢了。”朗言又说:“嘎乐呢?今天没见他。”“他没在山里修房子的话,就是去县里玩了。”朗言有点失望:“还想跟他说再见。”
雷狗警戒心起,这两人不会聊出什么幺蛾子吧?于是神色冷淡道:“他忘性强,客人来来去去,他不太放心上。”
朗言被呛了一下,心想:“雷老板还挺会吃醋。”
康康在门口送客,笑吟吟道:“再见,以后有空来玩儿。”蓝天之下,白衣服像一群水鸟,三三两两向湖边走去。
那一日丘平到傍晚才露面,他自己去看了场国产恐怖片,在影院睡了过去,又喝了杯齁甜的奶茶。百无聊赖之下,他自己一人去五星酒店吃自助餐,胡吃海塞,心里却空荡荡的。
在回程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老太太抱着只缅因猫骑车,猫爪子威风凛凛地搭在把手上,乍看好像它才是骑车人,老太太是搭便车的。丘平觉得好玩儿,把这情景拍了下来。照片抓得挺生动,可丘平的拇指搭在转发键划圈时,发现无人可分享。
最后他把照片发给了麻殷。麻殷回说:“喝多了?”
“老哥,我好孤独。”
“鬼上身了。”
“我想跟雷狗分手。”
“你们好上了吗?”
“还没有。”
“有空看看书,别无病呻吟。”
第57章 摇钱树
丘平确定自己没病,也没呻吟,只是在经受人生的一个坎儿。坎儿的另一边是雷狗,雷狗敞开怀抱,欢笑着迎接他。可他就像骑车的老太太,人们喜欢的是身前的缅因猫,而不是幕后真实的他。
从那天起,他有意地跟雷狗保持距离。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好兄弟,谈笑不禁,排忧解难,但再进一步警戒线立马拉起。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手脚也规矩了,只要一触及暧昧的雷区,他就顾左右而言他。
雷狗不明白怎么惹恼了他,难道是因为那天的表白?他也没说过分的话啊。
雷狗鼓起勇气,对着大福叫了一声“丘平”。大福眼皮一抬,随即又耷拉下去,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他对菜棚里的茄子喊“丘平”,对卫生间的肥皂喊“丘平”,对湖里的鱼喊“丘平”,可对着那个人,这两字就堵在嗓子眼,怎么都出不了口。“丘平”这个名字连着另一副面孔,而他跟这面孔太熟悉了,他们一起吃过无数顿饭、喝过大酒小酒、熬夜赶作业打游戏、爬山看电影,甚至常常在沙发挤着睡。他们有过那么多的回忆,哪能说换张脸就换张脸?
康康察觉雷狗郁郁寡欢,他们在码头等客人的时候,她问道:“教练你怎么啦?前阵子还挺有精神的,太累了?”
雷狗:“嗯,太累了。”
康康笑道:“为谁累?”
“圣母院。”
“口不对心,失恋啦?也没见你跟谁好啊。”
“问你一事,名字对一个人有那么重要吗?”
康康滴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当然重要!教练你知道我本名叫什么吗?”
“咦,你不叫康康?”
“我姓邓,叫邓亚萍。”
“国手邓亚萍,”雷狗笑道:“挺好的。”
“不好,我妈妈的偶像是邓亚萍,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打小有啥运动比赛,班上都让我去。他们故意的,每回裁判叫‘邓亚萍,上场啦’,我都丢脸死了。你说名字重不重要?”
雷狗宽慰她说:“你比她漂亮得多。”
“也平庸得多。叫康康蛮好,没有联想,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雷狗陷入沉思。
雷狗的手机响了,打开看是一条陌生人的短信息。这年头发短信简直是异类,号码是北京的,看起来像诈骗。“你没回我信息,还生气呢?”信息只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康康歪头偷看了一眼,忍不住问:“哟你女朋友追来了?”
说到女朋友,雷狗才想起会不会是原琪儿,两人分开后便很少联系,最后一次通话她说要回西班牙,现在应该在瓦伦西亚晒太阳才对。给她原来的手机号发了个信息,没想到她立刻就回复,“我在北京,我们见面?”
雷狗后悔自己手贱,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多生枝节。直接拒绝:“我很忙,有空再找你”
那边回说:“还是很决情”
雷狗乐了:绝情
那边回了个伸舌头的表情包,“我会去找你,kiss kiss.”
雷狗心底升起了柔情,他们在一起一年,回想起来还是快乐的时候多。他心一软,给她发了圣母院的地址,“来找我。”
康康敲敲他后背说:“别顾着谈情说爱,客人来了。”
雷狗赶紧收起手机。小艇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湖绿薄开衫、笔直长裤,球鞋白得耀眼,国字脸上是浓密的头发,约束不住地随风乱飞。女的看起来年龄小得多,白皙秀丽,缠着爱马仕丝巾。康康精神一振,小声对雷狗道:“高质量客人也来我们这儿住了。”
却见雷狗怔怔看着那女的。康康用手肘顶他,“那贵太太发现你啦,别盯着人看。”雷狗道:“你不认得她吗?“谁?明星吗?”“不是,有一次我们在洲际酒店拍下午茶——带着沙皮狗那次。小狗叼走桌上的肉,你受了惊吓,回身撞了她。”
康康只记得沙皮狗闯祸了,想了想,脸色一沉:“记得,她骂我网红,碍她事占她道,还叫经理别让我们进来。”
雷狗脸上却没半分不悦,笑道:“因为她说了‘住酒店不如民宿’,我才想到要做圣母院。”
“咦是吗?”
雷狗带着感激之情,勤快地上前给他们拿行李。男的道:“您就是雷戬彀先生?真年轻啊。”雷狗绽开一个社交微笑:“孔骏先生,你好。这位是邓亚……邓康康,跟我一起经营圣母院。”
“两位都很年轻,你们是……一对?”
雷狗和康康赶紧否认,“朋友。”
孔骏哈哈大笑,“抱歉抱歉,但夫妻都是从朋友过来的,对不?”他转头拉住太太的手。贵太太给面子地微微一笑,但眼神很冷淡。
雷狗有点不安,莫非她也认出了他们俩?还是因为交通劳顿、条件简陋?谁知一下木栈道,贵太太就斜眼看着雷狗道:“你穿多大号的鞋?”
“四十四半。”
太太欢快地笑道:“又猜对了!老孔,姓雷的男生脚都很大,一个例外都没有。”她目光柔媚,就像说的不是脚的尺寸。
雷狗别过脸去,暗暗懊悔刚才眼神停留在她身上太久,怕是引起了误解。以后顶好跟她保持距离;对这孔先生也别过于殷勤,把他们当普通住客好了。
他们并非普通住客,孔骏是朗言推荐过来的投资人,据说拥有一两打的文旅公司,投资了好几家民宿。雷狗从未想过找投资人,但钱要自己游来,他没必要拒绝。就想先接待着,看能谈到什么程度。
安顿好客人后,康康走到雷狗跟前,眼神狡狤道:“教练,我想到了一件事!上回我们在酒店遇见孔太太,在她身边的可不是这位孔骏先生。”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可能他们还没在一起。”
康康给他看手机屏幕,咬着唇笑了笑:“我查过了,他们结婚7年,孔太太25岁,妈呀,她18岁就跟了这大叔。”
雷狗无所谓道:“不关我们的事。”
雷狗对这种话题从来不感兴趣,康康没意思地收起手机,心想还是找嘎乐八卦去。
丘平果然被勾起好奇心,而且施展出超强信息收集能力,查到孔太太叫瞿婕,从小在欧洲生活,是个童书作家。“假的,”丘平一眼就看出履历有问题,瞿婕所有能罗列出的资料,都跟孔骏的文化公司相关,他笑道:“这位孔先生是一棵树,树上结了好几个果,瞿婕女士就是其中一个。”
“你说这树稳靠吗?他好像要投资我们圣母院呢。”
“谁知道。这孔骏找了个特别年轻的当老婆,给她造了个假履历,这就不像老实人会干的。还有,他桃色新闻挺多,是个色鬼,你自己小心点吧。这种树不嫌果儿多,花样越繁复越好。”
“嘎乐先生,不要把女生形容为‘果’行不,不尊重人。”
“咳,这您就不知道了,‘果儿’是咱北京对女青年的称呼,尖果儿是指长得漂亮的,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那男的叫啥?”
“孙儿。”丘平说着乐了,“果儿,孙儿,都有被人眼馋的意思,确实有点不太正经。”
雷狗和小武在门口搬抬一箱箱可乐,康康道:“教练算是孙儿吗?”
雷狗意识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但他看的是丘平。丘平心想,雷狗这叫尖孙儿,大帅哥的意思;这家伙怎他妈越来越帅?他主持圣母院后,整个人都立住了、打开了,跟学生时代的内向孤清全然不同。
丘平又想,或许是越无法得到的,才越觉得稀罕吧。正愁闷着,雷狗和小武走了过来,雷狗道:“我订了烤全羊,明晚我们在院子烧烤。”
康康和小武欢呼一声:“好耶!”丘平无动于衷,雷狗道:“你不喜欢吃羊肉吗?我再叫点别的,你想吃什么?”
他的语气小心又温柔,有点像哄猫女似的,但他对猫女可没这么明显的讨好。康康和小武心里称奇,小武抱着丘平的肩说:“嘎子哥有肉就高兴,咱多弄点羊腰呗。”
雷狗想到,比起烤肉,他更喜欢清爽精雅的食物,大学时眼花缭乱的外国餐,都是他带着吃的。但县城哪里有那么多花样?
凑合着,他说:“我们叫几个披萨。这回时间来不及,下回我去市里买点别的。”
丘平不好给雷狗摆冷脸,搞得自己跟狗血剧女主似的,便笑道:“甭麻烦,有羊腰就行。”还想加句调皮话,可啥话都想不出来了。
搞个狗屁烤全羊!他的心现在就被火炙着,烟熏火燎的,甜酸苦辣全都有,切一盘能下好几瓶啤酒。
雷狗做烧烤趴,名义上是为了招待孔骏,其实主要是因为丘平好事儿、爱热闹。他希望圣母院多些花样,能哄他开心。
看丘平反应冷淡,雷狗失望地想:我还是农家乐思维,应该去市里请个自助餐团队,最好找个乐队来演出,像国外度假村那种气氛。他上网翻看外国人怎么玩,越看越觉得自己土老吧唧。他出身农村,对吃喝玩乐的喜好极其朴素,丘平怎么可能看得上?
“老板!”哼哈拿着个桶进来,“二楼7号房卫生间墙砖脱落了好几块,得补补。其他房间要不要检查?”
“宗先生呢?能不能让他帮着弄弄?”
“他走了啊。”
“走了?”雷狗很意外。
“刚走的,他说大家都很忙,别惊动大家伙儿了,又说房费等他挣了钱回来还。我说不用了老宗,大家自己人。他说要的要的,然后就走了。”
雷狗叹息。宗先生体弱又没钱,在外边不知道怎么生存?他既然静悄悄走了,就是怕大家挽留他、同情他。那就这么着吧,给他留点自尊。
雷狗道:“我去二楼修修。”
宗先生一走,这些修修补补的活儿全落到他们身上。今天砖墙脱落,明天水喉头堵塞,后天电视放不出声音,这种琐碎的故障日日轮番上演。雷狗想,我们需要更好质量的家具电视,需要会煎牛排的厨子和唱英文歌的乐队。
我们需要钱。
再次面对孔骏夫妻时,他的笑容就殷勤多了。孔骏随和健谈,孔太太瞿婕对他也言笑晏晏的,时不时一个眼神勾过来,带着酥软软的风情。雷狗像躲暗器一样东躲西闪,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孔骏交际,苦不堪言。
晚饭前带两夫妻去温泉,孔骏惊喜道:“这可是宝贝!是天然热泉吗?”
“天然的,我们村底下都是热泉,圣母院建在了泉眼上,有活水循环。我们一周清洗两次水池就够了,水很干净。”
孔骏赞赏道:“老天赏饭啊。哎,这里分男女呢?”
雷狗心想:“要不然?”
“装修得蛮有质感,品味也好。我建议你隔成一个个私家池,大家可以混浴嘛。”
瞿婕白了他一眼,笑道:“男女混浴在中国犯法的。”
“你情我愿,犯个鸡毛法,”孔骏拉着雷狗道,“我老婆不能陪我洗澡,雷老板来陪我聊聊天吧。”
雷狗只好答应了。脱了衣服,不免也看了孔骏的身体。这中年男人肚腩微微拱起,屁股扁平,此外在他这个年龄来说算是健康体型。孔骏做了个扔铁饼的动作,笑道:“我每星期跑50公里,保持得还可以吧?”
雷狗“嗯”了一声。孔骏拍拍雷狗胸,“跟年轻人是不能比啦。你是体育专业下来的,还是军队退役?”
两人在热水里并肩聊天。孔骏见多识广,什么话题都能展开,只是眼睛不太安分,时时流连在雷狗的胸腹和胯部之间。雷狗苦恼地想,不会吧,他老婆那么年轻漂亮!
雷狗有信心可以揍得他叫爹,所以没翻脸走人。孔骏也没过分言行,泡得身体发软、脸色赤红时,他认真道:“这几年民宿是真起来了,你赶上了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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