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狗伤感地叹口气,“人会变。”
“这手机是丘……丘平给你,一定有用……用意。”
“你不认得嘎乐的字,呃,你跟他不对付,很少跟他来往。”
雷狗突然说了这么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周青很是莫名其妙,一边猜想这话的含义,一边想着这局该怎么解。雷狗又道:“丘平在信里说,留了100万给嘎子。”
周青喜笑颜开:“那多……多好!100万不是……是小数目。”
雷狗看着他的眼,“我想起一事。一年多前,嘎子还在医院里,我让你陪我去找房子。那时你给了我车钥匙,还问我知不知道丘平的银行密码。”
周青心跳加速,手心里出了冷汗:“你说不……不知道,还说你已经拉……拉黑了丘……丘平。”
“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嘎子?”没等周青回答,雷狗就自言自语似的说:“对了,你跟嘎子关系不好,而且你有点怕他,他那么聪明,听个开头就会识穿你的意图。但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给你……他那时候也很慌张,不想直接面对我和丘平……”雷狗实在不愿回想那混乱绝望的时刻,也不想剖析嘎乐的心事,但他必须迈过这个坎儿。
为了跟丘平坦然地在一起。
周青脸上一时红,一时白,这些呓语似的话让他迷惑又惊恐,一点都听不明白。“你……你说啥?”
雷狗的神情柔和下来:“你最近跟丘平还有联系吗?”
“偶……偶尔发个……个信。”
“他好吗?”
周青心思不在这儿,胡乱地点点头。雷狗感到欣慰,虽然不能原谅他抛弃丘平远走高飞,但旧情深厚,他心里还是盼着嘎乐过得好。
见雷狗不说话,周青着急道:“丘平还是有……有情义的,托我……我给你们……们钱。”
“那房子终于卖掉了?”
周青脸色一僵。雷狗道:“我回去过那房子好几次,房子空的,没人入住。因为买主还没付清尾款,所以没交钥匙。最近买主付完钱了吧?”
“你说……说这个干嘛!”
雷狗的大手掌一圈一圈地转着手机:“你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前天我给琪儿发了信,叫她来圣母院玩儿,被你发现了。你认为可以试一试……”
周青防卫似的叉着手,皱眉道:“你说啥!”
“这手机已经打不开了,是你做的手脚,”雷狗道:“丘平给我们留了钱,想通过周律师你来移交,但你认为没必要给我们。你想私吞,但又怕我们会发现,所以你一再试探我们知不知道丘平的账户密码。”雷狗顿了顿,接着说:“为什么你担心我们知道密码?因为你听说过我们要卖丘平的车,卖车需要打开丘平的账户,而卖房的尾款应该也是打进丘平账户。你担心我们会发现这笔钱,所以一再问我们知不知道密码。”
雷狗语气冷静,心里却酸苦,不只因为周青想私吞这笔钱,还因为周青敢铤而走险而有信心不被发现——因为他看透嘎乐不会回来了。
“你他妈……他妈……乱说、诽谤!”周青急了。他后悔自己没做准备,要是对面的是嘎乐,他一定会加倍地谨慎,谁料到老实人雷狗会这样逼问他!他又想,也算不上逼问,雷狗大概已经看穿了,只不过是在羞辱他。
雷狗把旧手机放在地上,拿出另一台手机。“你的担心很对,嘎乐知道丘平的银行密码。”
雷狗打开网银软件,点了账号。周青瞪着雷狗的手指,目光急切而紧张。
账号顺利启动。雷狗只觉世事犹如复杂的河道,哪里汇合、哪里分歧,难以窥见全局,“嘎乐很久之前就把车卖了。”
“怎么……怎么……”周青很是吃惊,随之迁怒他们道:“怎么可以用……用丘平的,这是犯……犯法!”
雷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真是贼喊抓贼啊。仔细看,他才发现周青不但把头发梳理得时髦整洁,连眉毛都好像修过了,那张脸水滑滑的,看上去甚至比大学时年轻。雷狗很难过,周青毕竟是大学同吃同喝的老朋友,实在不想撕破脸。他意兴阑珊,把手机关掉,放回口袋里。
“卖房的尾款不只一百万,可能是两百万,两百五十万,你想拿一百万来安慰我们,再偷偷转走其他的。但你怎么知道账户密码?怎样抹掉转钱的痕迹?”雷狗也干过私自转走嘎乐钱的脏活,知道这事有多容易留下证据。周青抿着嘴,不说话。
雷狗只觉荒谬,“你是律师,有自己干脏活儿的门道,你有把握不会被抓到辫子。以你的工作,赚一两百万不难吧,就为了这点钱,连朋友都不要了吗?”
周青站起来,斩钉截铁道:“我们不是朋友!”
这话没有犹豫,就像在心里直接抽出来般爽快。雷狗的心被刺了刺,只见周青向前走两步,又不甘心地返回来,用雷狗听过最流利的话说:“凭什么就你们几百万几百万的躺着拿钱,你配吗!你干过啥了能进我们学校,刷过几道题,英语字母记全了吗?凭你跑得快点,手比人有劲点?你凭啥能得到琪儿的围巾?!”
雷狗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是新年趴的礼物交换。他没要那条围巾,也没放心上,反倒是周青念念不忘。他继续指着雷狗:“你们这些人,丘平爹妈死了,留给他大几百万的房产,吃喝不愁,整天他妈四处惹事生非。嘎乐会投胎,做了蒙古人,随便考考就留校任教,留校哪有那么容易,他干过啥了?!”
雷狗气极了,要反驳又觉得脏了嘴——这有什么可恨的,每个人都在现成条件里各自努力罢了。周青恶毒的语气让他非常震惊。
“你们看不上我,我……我……”他痛苦地卡了词。话语的魔法消失了,很快他又变回一个口吃、永远被人抢话、插嘴、忽视的背景板。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让自己工作的时候能正常说话。
他转头看向热闹的餐桌,嘎乐和陌生人谈笑风生,即使毁了半边脸,依然风采迷人,人们显然喜欢他,可爱的未婚妻也听得咯咯笑。他脑子升起一个让他兴奋又恶心的念头,他对雷狗道:“别……别以为我不……不知道,你们仨……仨搞一起,搞一起很多……多年……三个一起睡……”
雷狗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餐桌边的人被惊动了,都看了过来。周青笑得很开心,做了个交*的下流手势,骂道:“死……死同性恋!”
雷狗想要打人,但一个安全网在拉着他——这是圣母院,千万不能闹事。他捡起那台没用的手机,大力地扔向围墙。啪兹声响,手机裂成两半。
餐桌鸦雀无声,人人都听到了最后那句话。瞿婕突然笑了一声,托着腮问丘平:“他说的是雷老板吗?他真是同性恋呀?”
丘平这才从惊怒中回过神来,站起来就要去揍周青。手臂被拉住了,气冲冲地转过头,拉住他的是原琪儿。她的眼睛含着泪,摇摇头。
第61章 我爱你
烤羊在特制的炉里发出焦香气,熟肉被片下来,转圈,刀子又去剜另一边的熟肉。一张张大饼、水灵灵的自种菜,猪头肉、蒜肠、卤豆腐、毛豆等朴实的农家食摆满桌子。聋婆拿出新炸的花椒芽,左右看了看,用手势问康康有没有见到雷子和丘平。
康康摆摆手。她没看见争吵那一幕,只是听说教练和大学同学闹掰了。现今那对同学坐在餐桌边,默默地吃喝,彼此不说话,也不搭理别人。她用手势安抚聋婆:没事的,他们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丘平和雷狗坐在露台的暗影里,像两棵盆栽。摸摸雷狗的脸,滚烫的。他还在生气,非常生气。
丘平也难受,他跟周青交好,没想到周青是这么看他的:一个靠遗产乱搞的混子。丘平突然笑了起来:“周青说得也有道理,以前我挺自以为是,生活太他妈无忧无虑,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想到我那么招人烦。”
“你反省个屁!”雷狗沉着脸。
丘平叹道:“原来周青恨我们很久了。我搞不懂为嘛到今天还恨,今天我这身世,没了事业,没了腿;你呢,你被逼回到老家,守着个偏僻的圣母院,每个月挣不到他的一半。他有体面工作,有个天仙女朋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雷狗不语。丘平靠在冰冷的墙壁,“100万!他妈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把我的大学美好记忆砸了个稀碎。”
说着他拿出手机,登陆上网银。因为没有外头的收入,他很久不打开这个账号,下午还费了些劲重新激活。这时账号已经可以使用。
打开账单列表,丘平的眼睛直了。
雷狗转脸看他:“怎么了?”
丘平闭上眼睛,几秒后,他睁开眼深呼一口气:“卖房的钱进账了,上个月27号进的。”
“嗯。”
“不是100万,不是200万……是500万。”
夜幕降临,汽灯燃起。有人拿出了音箱,放80年代舞曲,麦当娜、Prince、鲍比布朗……人吃吃喝喝,欢声笑语,早把之前的争执抛诸脑后。
雷狗和丘平回到院子,脸上不再阴霾密布。康康拉住他们问:“没啥事吧?”两人一起摇头,一起微笑。他们的神情难以理解,不能称之为开心,也不是生气的模样,盘根错节,一个情绪缠绕着另一个,最后被理智一网兜了起来。
他们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了周青两边。周青叉着手臂,眼里都是警戒。丘平笑道,“周律,樊丘平把财产移交事务交给您处理,现在我们收到钱了,您见证一下。”
雷狗拿出手机,亮出那500万的进帐通知。丘平夸张地“嗷”了一下,“这么多钱呢?北京房价真吓人啊。”
雷狗唱双簧似的说:“你的银行一次能转多少钱?”
“200万。”说着按了两下,钱“嗖”地飞去了雷狗账户,“明儿再转50万,咱两一人一半。”
“别转了,250听着多傻,钱你留着。”
周青见大势已去,便想站起离开。丘平和雷狗一人一边,把他按在座位上。周青怒道:“你们想咋样?”
丘平乐了:“不是说了吗,让您做见证人,要不你怎么跟丘平交代。孔太太,给我们拍张照片呗。”
瞿婕欣然道,好啊好啊。丘平和雷狗夹着周青,举起手机的转账证明。“笑一笑帅哥们,茄子!”雷狗和丘平听话地牵起嘴角,周青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活像被绑架的肉票。
丘平和雷狗的银行账户里从没有过这么多现金,富裕的感觉实在让人神清气爽。院子里的一切轻飘飘的,打碎杯子也无所谓了,在树旁撒尿也无所谓了,客人投诉也无所谓了,他们能担得起一切损失,克服得了一切困难。
渐渐两人真的开心起来。雷狗对旁边的原琪儿说,“跳舞吗?”
她看了眼无精打采的周青,微微一笑:“好。”
丘平没见过雷子跳舞。原来他的几个基本动作做得蛮舒展,节奏也好,毕竟是协调性优秀的体育生。但雷狗的光芒完全被原琪儿压下去了,她一跳起来,西班牙血统里的奔放热烈全释放出来,野性抚媚,美得熠熠生光。
孔骏邀请妻子:“跳不宝贝?”瞿婕把手搭在丈夫肩上,“走!”瞿婕也美,姿态自信性感,不露身体而媚态丛生。不一会儿好几对一起跳起来,院子里都是音乐和笑声。
康康望着快乐的雷狗和原琪儿,有点酸溜溜道:“她就是教练的大学女友?是很漂亮,两人挺般配。”
丘平和周青不约而同大声反驳:“两人早分了!”“她是我未婚妻!”
康康按着嘴,心想:“我说错啥话了?”
第二天大早,周青和原琪儿退了房,雷狗和丘平依然送到了码头,昨晚的事不再提起,却也没有话题可说了。默默地走到木栈道,默默地送上船。踏上船尾之前,原琪儿对雷狗说:“再见。”微微踮起脚,抱住了他。
雷狗内心煎熬,实在很想提醒她赶紧跟周青这人渣分手,但这不是他该插手的事。只见周青立在船上,耐心地等着,什么话都没说。原琪儿走到船尾,周青立即伸出胳膊,扶着她上船。她坐的位子也用纸巾擦干净了,给她打开一瓶冰水,用英语跟她说:“喝吧,一会儿船颠簸,不能喝水了。”
雷狗惘惘地想,原来周青说英语不口吃,不但流利,口音也好听。
跟丘平走回圣母院时,雷狗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跟琪儿分手?”
丘平当然想知道,分手时雷狗颓了好几个月,却什么都不肯透露。雷狗:“其实我也不知道。”
“操!”丘平笑骂。
“她说我们不合适,又说她毕业后要回去西班牙。既然她提了,那就听她的,分了。”
“不合适有很多原因,你就没问?说不准她只是想抱怨,你要是问了,跟着哄两句,她就改变主意了。”
“说不准吧。但刚才我想起了一个原因,我跟她一起一年,都是她用中文将就我,我就没想过学好英语,更没想过学点西班牙语,好让她跟我说话时舒服点。”
“你满脑子都是打球,别的不爱用心,作业是嘎子和我帮你做的,你怎么可能学英语?”
雷狗垂下脑袋。丘平笑道:“觉得对不起琪儿?”
“嗯,她说过几次了,她需要很多爱,要像被子一样把她裹得安安全全。我那时候想,外国人怎么老把爱挂在嘴上,不肉麻吗?”
丘平摇头叹息,“琪儿能跟你一起一年,也是奇迹。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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