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暖光灯还开着,在他背后氤氲。历中行的心都融了,在耳边喊他:“姚江。”
“我爱你啊。”他说,“你不要不相信。”
这一句,姚江说了,他还没回应。
历中行等不到明天,等不到他回房间,就守在这里,等他出来,补这一句。像盼心爱的姑娘下课放学的毛头小子,攥着摘来的野花,想着人一出现,就捧到她面前。
姚江收紧双臂,把他的整颗心纳进怀里。
“信。”怎么敢不信。骨气铮然的竹子,为他一片一片剥开自己,他怕再剥下去,这人自己就什么都不剩了。
声音不大,音量不高,一个字砸在地上,却是一个坑。郑重得教人难以招架。
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却活像第一次谈恋爱。
历中行说:“那就……行。我去洗澡了。”把手机塞给姚江,就钻进浴室。
姚江笑,转身,曲起指节敲门,肩膀靠着墙,歪着头,带一股子浴后的慵懒放松,“要给你拿裤子吗?”
“要。”历中行简直想出去咬他一口。明知道他没带换洗衣服,而且就是这人刚刚亲手弄脏了他的裤子。
衣裤的尺码正好,只略感宽松,肉眼不辨,看起来就和穿自己的衣服一样。
姚江没回主卧,坐在客房的床上等他。历中行一进来,身上是他的衣服,浑身带着和他相同的沐浴露味儿,看到他在,有点惊喜,上床挨过去。
姚江拿着手机,斟酌道:“你刚刚用我微信回李茹,只说了一句是你,不用解释一下?”
历中行就着他的手看了一遍对话框,主要是判断陶甑圈足上的夔龙纹,“李茹没问。没事儿,她知道咱们是朋友。”
“朋友?”姚江看他。
“现在不是了。”历中行伸臂撑到姚江另一侧,倾斜上身拢过去,贴住嘴角舔了舔,蹭他的鼻尖——一个带雄性动物霸占意味的姿势,低声道,“现在是,对象。”
“好了,”姚江回他一个切实的吻,然后说,“睡。不然又要去洗澡。”
“这么容易?”历中行眼尾扬起,抬手就要去检查,被一把抓住手腕。
他出来了,姚江没有,问这话实属占了便宜还卖乖。姚江翻过他的手掌看,“伤好了吗?”
“好了,划得浅。”被他一看,历中行掌心的结痂处发痒,不再继续逗他,问,“那是射精困难的一种吗,怎么会?”
“有段时间失眠,精神状态不好。”姚江用指腹揉一揉他掌心,拉着他躺下去才放开。
“多久了?”历中行侧躺下来,一只手还半撑着头看他。
“八九年。”
历中行沉默。姚江抬眼,黑暗中是一束心疼的目光。
“介不介意?”他问。
“介意什么?我帮你治。”历中行反问,放下手搂他,缓缓道,“你以前的情人或者女朋友介意?”
姚江笑了一下。原来在意的是这个啊。
“中行,在你之前,我没喜欢过男人。慢慢才反应过来。”他拈一下历中行鬓边的发梢,想起那个晚上坐在马路边,前所未有的心悸,“前面,我交往过三任女友,第三任因为这个分手,两年前有过一任情人,姚淮发现后很反对,她也受不了,就没继续。”
历中行有点吃味,颧骨去迎他的手掌,“姚总情史挺长啊,讲讲。”
姚江翻身半压过来,握着他的腰,凑近仔细瞧他表情,“不高兴了?”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这是我的问题。”历中行声音闷闷地,又说,“你讲吧,我想听。”
“都过去了。”姚江说,“什么是你的问题?”
“你对我说实话,是好事。因为实话不好听而不高兴,是我的问题,自己消化就行。你没做错什么。”历中行对他微笑,眸中蕴着宁静的力量,“没关系的,以前的事,未来的事,你都可以跟我直说。姚江,我不生气。”
姚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低了头,抱住他。
“真要听?”
“嗯。”
“第一任是缙坪的姑娘,同村邻居家女儿,刚读完大学回来当老师。十九岁那年我爸去世,我妈身体已经不好了,我从学校赶回来之前那几天,是她帮着姚淮操办丧事。第二年暑假我回家,她常来辅导姚淮写作业,就在一起了。”姚江的叙述很客观,因果清晰,语气仍带感激,却没有怀念和沉湎,“后来我常在北京,回来的时间少,她家里催她在本地结婚成家,所以提了分手。”
“她本人提的吗?”历中行担心是人家家里自作主张。
“嗯。”姚江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没怎么陪过她,她也觉得异地太难。”
“伯父去世那年,你正准备保研吧?”历中行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问,“你难不难?”
姚江覆着他的手,笑一下,“把我的履历背下来了?”
“那么几行,还用背吗。”
“都过去了。”姚江再次说道,随后继续,“第二任最长,是农科院的同事,谈了三年,很平淡,后来我要去宁省,她不认同我的选择,觉得宁省太偏太苦,而且可能三五年才能回去或者继续升职。她是理性的人,说的也都对。我不想耽误她,走之前跟她讲清楚了。”
历中行点点头。
“第三任是在多伦多认识的……”姚江微顿,思忖。历中行目光锐利,凑上去,“怎么?艳遇呀?”
姚江低眉,抱着他:“饭局上认识的,一家音乐公司的宣传部总监。只谈了一个月,做了之后,和平分手。回国后的……也是饭局上别人介绍的,梁大的金融系研究生,时长半年。”
“中行,”一气儿说完了,宽厚的手掌来回摩挲那截精瘦的腰身,怕他更加不高兴,“中行?”
“别摸了,”历中行绷着脸,“再摸硬了。”
姚江一下子笑了:“中行……”
“别喊了。”历中行耳际发热,仰躺过来,“说了不生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姚江就安静下来。
没一会儿,他又翻回来,看着姚江。眼睛完全适应了黑夜,现在他看得清楚,姚江深邃幽静的瞳涧中都是他的倒影。除了他,再无其他人。
历中行嗓音微沉,说:“姚江,我挺高兴的。你这么好,喜欢你的人多,理所应当,很正常。她们都很好,很优秀。你值得。”
“不过以后,你是我的。”他俯首,将吻印在姚江的锁骨正中央,又湿又烫,一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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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 护犊
56
第二天没闹钟,历中行的生物钟还是准时撬起意识。意识在空中扑几个跟头,与睡前的记忆相撞,发出刺目的白光,揭开眼皮。
乍一眼,没看见人,迷迷糊糊吓一跳,还以为昨晚是美梦一场。赤脚开门走到客厅,桌上有早餐,姚江正面朝他低头等微波炉停转,他走上去,拨一下这人前襟第二颗纽扣处的衣料,看见那个章才松了口气。
姚江睫宇微抬,瞧他一下,桃花眼眯起来,好整以暇等他检查完了,戏谑道:“怎么?历教授丢的是金姚江,还是银姚江?这一个是你的吗?”
“嗯。”历中行含笑垂眼,搂他的腰。身材真好,肌肉硬紧又有弹性,合该纣王不早朝。
“确定吗?这个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姚江还不松口。
“当然。”历中行抬手一点他锁骨,像一位人民教师熟稔已极地指出例文中的高光处,自信得云淡风轻,“这不是写着我的名儿?”
姚江从锁骨中央的指尖落点一路麻痒到小腹,忍耐不得,想着既然将自己放他这里存了无期,便顺理成章从人嘴里狠讨了几口利息。
没亲太久,赶他回去穿鞋。
历中行穿了鞋回来坐下,微波炉正好到时间,姚江却没把东西拿上餐桌,装进袋子去换皮鞋,“我吃过了,去趟公司。你慢慢吃,趁这机会休息一下。要出门的话一会儿我回来开车送你。”
“那是什么?”历中行好奇。
姚江回过头笑了笑,“昨晚的剩菜,顺道帮你喂狗。”
“那俩小家伙你也有安排啊。我不在队里也不会饿着它们的。”
“其实是我的习惯。”姚江说。
历中行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习惯”指什么——八年过去,姚江还是不习惯浪费粮食。
第一次他请客吃饭,最后打包的做派就和他的身份略有违和,替人解决剩下的半块糕点也逾越社交距离。当时,自己不知道他曾在宁省扶贫和农科院的背景,还为此纳闷了一下,只不过这等小节转头就忘。
历中行恍悟,紧接着说:“我在家,你留给我就行了,不用特地跑一趟。”
姚江换好了鞋,返身过来拎袋子,噙着笑俯身吻一下他额头未消的淤痕,走了。
哪能让他吃剩菜。
历中行听懂了这个吻。压低一边眉毛自言自语,“我又不比你金贵……”你可以吃,我也可以啊。
吃过早饭,他用姚江给的平板登微信。认识的同行大多数早知道黎永济的事,有来问打人视频的,但还算友好,没有什么人妄下判断直接开骂。他点掉好友申请那一栏的红点,关闭通过手机号加好友的权限,然后问了一下队里的情况。还好,焦点在他个人,李茹和考古队未被波及。
打算放下平板时,想起一个人,好友列表里搜出他名字,没说什么,转过去100块钱。
然后跟姚江打招呼:我去看看老师,不用送,下午就回了。
严廉到他快出门的时候才回:可以啊,追到了?我就说他不直吧!
又说:历中行,你可真……那啥。
行:?
严廉:真可爱。
历中行脸一黑,正犹豫要不要把他删了,这条火速撤回,改成了:真实在。
严廉:隔这么十万八千里的,我又不认识那位,你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赌赢了啊。
他收了转账,又转回来199块,备注“随份子”,说:交个朋友吧,这回认真的。
历中行脸色这才好转,没收他的钱,只笑笑说:严博士,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发个消息就行。
言下之意,交朋友可以,有事您吱声,没事就少撩闲吧。
严廉心思活络,无疑是听懂了,但皮痒,这人太正经,他觉得好玩:家里那位看得这么紧哪?虽说他不直,但你俩看起来撞号啊,没想到真成了……能不能透露一下谁上谁下?
行:无可奉告。
严廉的好奇心来去如风,见人这么斩钉截铁,只好道:嗐,行吧。勘探这块儿什么时候要我出力你就说。
历中行回了个抱拳的emoji表情,撂下平板出门。
毕峰轩顶层的综合娱乐室,斯诺克球台,红球已经清空。
白球击出,姚江收杆起身,一记清脆的碰撞,蓝球落袋。
侍者将蓝球取出归位。
Baron走过来,手搭上Abel的肩,对方立刻会意,将球杆让了出来。老爷子身形胖大,足有一米九,行动却并不迟滞拙重,他抱臂看姚江的第二杆。
不紧不慢,黄球落袋,2分。
绿球被带到,从洞沿轻轻弹开。
姚江注视了一会儿母球和桌面,弯腰迅速出杆,绿球、咖啡球接连落袋,7分。第三杆蓝球不进。
加上姚江此前清掉了最后一颗1分的红球,本轮共15分。
Baron约姚江一早见面,人到公司,说在毕峰轩等他。他来了,却只叫Abel同他打斯诺克。
姚江奉陪。第一遭,出于对吴东云父亲的尊重;第二遭,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
眼见Abel败局已定,倒准备来力挽狂澜。
姚江找不到继续奉陪的理由。手掌微松,球杆擦着虎口滑下,竖直握定前段,展臂交给侍者,“我得去接人了,您慢慢玩。”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Baron倚着球台拄杆而立。
他摆摆手,球杆被接走,侍者开始收拾桌面。
“坐吧。”他脸上不辨喜怒,率先坐到一旁,“看你小子球技不错,好不容易手痒一回。”
“有事请讲。”姚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不端他的碗,不受他管。
“真要接人啊?”老爷子看他不坐,一副讲完事随时走人的样子,不期然露出笑来,脸部的褶皱牵开,故意倚老卖老的气场就分流而散。
姚江点头,抬手拒了侍者端过来的酒杯。
“好,果然是最后都要陪东云坑我一把的小子。”Baron自己喝了口酒,说,“想不想跟着我干?”
姚江说:“我不打算再常驻国外,就不考虑了。”
“那我直说,万汇城的项目,可以冷一冷。”他垂手道,“这次我收了美驰,不是跟自己儿子过不去。”
“我这儿子,风流成性,我清楚。但这次他到京城厮混,我让任齐平去盯着都没盯住。”老爷子淡淡一瞥,似有迁怒之意,“边疆重臣都不抵朝中小吏,更何况铁路局长的千金,是说追就追,说甩就甩的吗?”
“我听说,为了跟他在一起,人家姑娘连自己对朋友放话的承诺也打破了。他倒好,没探到想要的消息,一年半载的样子都不装。我如果不接美驰,这口气就该美驰受着。现在我接了……东云的M&C,还有哪个项目,能出这口气?”
第57章 57 焦骨
57
黎永济病房卫生间的灯管坏了。护工老刘说已经报修,但医院后勤的维修工人迟迟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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