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关机之前陌生人的来电烩成一锅,左一句右一句,如同爆米花在脑海里裂变膨胀。说老的骗民工血汗钱,小的也欺负工人;说你家一砖一瓦,都是你看不起的人建的,当心半夜被砸死。更多的,懒得拿这种话审判他,上来直接问候祖宗和母亲,如果不挂断,就是几分钟不重样的脏话,义愤填膺,所向披靡。历中行当时反应不过来,只感到一股出离的吊诡和割裂——那些腌臜污秽得他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词句里,每一个字都充溢着正义。
相比起来,仅仅是消极怠工不出现,实在已对他非常仁慈。
只不过远没有想到,虚拟网络的波及面如此深广,触及普通生活的细缝微隙。即使你关掉手机单方面与世界失联,它仍会找到你,像一缕无孔不入的幽灵。自杀、抑郁,从不是危言耸听。
历中行洗完手,关掉水龙头,撑着盥洗池的台沿调整了一会儿。才准备出去,听见病房门打开,有人走进来。
“黎老师。”他说,“您还好吗?”
“你怎么来了?”黎永济停顿,好像在等待。
历中行此刻身处昏暗的狭室,忽然感到倦怠,想暂时躲一躲,不去参与门外可预见的往来机锋。
微弱的水滴声里,他站着没动。
黎永济和他一向默契,没等到人出来,自若地继续:“坐吧。我没什么事。”
“当年我们算是忘年交。”男人冷不防地感慨,“这次闹成这样,您还是不联系我。”
“我老头子都没提当年勇,你才什么岁数,这么伤春悲秋。”黎永济话家常一样。
“您不需要我帮忙,也不为中行考虑考虑吗?”他沉缓道。
黎永济避重就轻,笑一笑:“我这孩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要是我找了你,他才要怪我。”
“您还是怪我后来不跟葛老一条心。”
“小卫。”这么多年来,黎永济再次这么叫他,“他想搞文物外交,你认准招商引资,政见不同,后来形势有利于你,仅此而已。他是我最好的同学,你是我家的恩人,旧事不用再提了。”
“珉王陵之后,您还认他这个同学。”
“难道你来我家,不是他指的路?”黎永济打了个呵欠,“教国画的张老师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收了我一幅牡丹焦骨图,可我知道,他瞧不上我画这个啊……又怎么会跟你介绍我。”
对方彻底缄口。
寂静中,卫生间似乎传来窸窣一响。
黎永济阖上眼:“小卫,我累了。”
男人坐在原地,仔细听那个方向,灯是黑的,没有动静。
他起身告辞,说,您多保重。焦骨牡丹,如果有幸,我还想再看一眼。
卫书记走后良久,历中行才开门出来。
黎永济没叫他,自顾自发呆,看到他,说了一句,“他也配?”
“你怪他。”历中行想,珉王陵事故一力承担,老师的牡丹,不是因抗旨被焚,而是遵旨焦骨。卫书记从来没有读懂那幅画。
“葛老头毕竟对不起我,我还没那么向着他。”黎永济摇头,“只是看不上这小子。葛老头看重提携他,连我的事也指给他办,信任至极,后来风向不对,他很快划清界限,改旗易帜。”
“老师,珉王陵不是你主动要求发掘的,是吗?”历中行说,“是葛老?”
话赶话讲到这里,黎永济只好说,“削个苹果来。”
买的都是粉苹果,软,好嚼,历中行削皮之后,还是用水果刀分成小块。
“葛孚这人,有本事,有抱负。我跟他,同窗七年,同寝三年,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黎永济拈了一块,放进嘴里。沙粉的口感,没什么汁水,在舌面化开,莫名噎人,不好咽。
“毕业之后,我聘教职,他走仕途,各自发光,常常相聚。因为我的缘故,他对考古很感兴趣,也很了解。改开后,大力引进外资,社会、文化领域的风气也在变化。《泰坦尼克号》座无虚席,一票难求;我们向往法国人的浪漫,称赞德国人严谨,到处讲日本人素质有多高……当然,最羡慕美国人,自由开放,强大自信,发达国家嘛!
“葛孚不这么觉得。他觉得老美再厉害,也是只有短短百年历史的聚散浮萍。这话他对外不能讲,只跟我讲。他说,永济,咱们要搞建设,但只搞经济不行;要引资,但跪着招商不行。我们有乒乓外交、熊猫外交,更该抓起来的,是文物外交。
“当时我说,葛老头,你这有点民族主义了吧?现在讲的是‘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但他表示,已经争取到了一定的支持,现在的问题就在,要出成果,要好,要快,把最新的东西拿给人家看看。
“哪儿有现成的东西呢?只有王陵。王陵就在那里,不用找,打开就行。那么多王陵,选哪个?他说,史书记载,珉王对西方使节格外友好,拥抱近代技术——其实就是喜欢钟啊表啊之类的玩意儿——还允许西方传教士跟自己讲经,这不是绝佳的代表?
“我觉得,开珉王陵,不确定以现在的技术,有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则乐观,让我多雇点人,众人拾柴火焰高,没有攻不了的关、克不了的难。我说,既然你都想好了,我自然也没有二话,没想到啊,半百之年,咱们老哥俩还能撸起袖子干一场。”
到这里,黎永济停了半晌,揉一揉眼角。
历中行低头慢慢吃了一块苹果,假装没看到那眼角皱纹间,湿润的水痕。
同袍同志,修我戈矛,一人难求,终身难忘。
“葛孚不是故意……他放心我,所以把这事甩手交给我,让我写报告,签名字,做主事人。如果成了,是要让我声名鹊起。”黎永济笑,笑造化弄人,世事无常,总不按期盼发展,“但没成,出了事故,我当然逃不掉。追责的时候,他亏着心计算,与其两个人都陷进去,不如撇干净保一个。我懂啊,是这个理儿,所以我同意。”
“但世间的情谊,是不能这么计算的。大半辈子的朋友,做不成了。”
历中行买来灯管和工具,自己动手把卫生间的灯换了。
灯管两端旋拧上去,金属与玻璃摩擦生响。换好时窗外的天色已晚。日薄西山,黄昏降临,一切笼罩在暮色中,温柔黯然。
黎永济今日耗了太多心神,早早睡了。面容和静,不为往事所扰,像木心阅过沧桑之后在诗里写: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他跟回来的老刘交班,轻手轻脚带上门,然后匆匆穿过走廊,往电梯走。
说好了下午回去,耽搁有点久,怕姚江下班得早,他还没到。
没想到电梯门一开,就与那双桃花眼不期而遇。
姚江一步迈出,却没笑,揽过历中行的肩走到无人窗边,说,“李茹自己发了视频。”
说罢找出视频给他看——
“大家好,我是前段时间在河梁被拍到的‘锤妹’李茹。”
她化了淡妆,正襟危坐。有点紧张,眉头攒起,但目光婞直,春草般无可阻挡。
“请不要再打扰误解我的老师。他是为了我才动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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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 铁肩
58
“李茹!你在干嘛?!”电话一通,历中行斥道,“谁让你掺和这事的?哪家媒体找你了?”
怒意下更深的是忧虑。
他一手举着姚江的手机,几句诘问一出口,下意识扬了另一只手想去拍窗边的铁栏杆,被姚江在半空握住,自然地牵到身侧。
历中行瞥他一眼,火气短了一截,“就算你想帮我说话,用这种曝光方式?我的事和上次你被拍到不是一个性质你明白吗?上次别人都在夸你!你这视频比上次远距离拍的清晰太多了!为什么要露脸?这么大人了,不知道保护自己?!”
李茹老老实实地听完了,说:“老师,是我认真考虑后自己做的决定。网络上,辟谣的速度永远追不上谣言传播的速度,如果不用最直观有力的方式,大部分人是看不到的。我露脸,就是要借上次的热度和好感。”
“你和姚总、陆律师一直在保护我,这次你出手揍那个人也是因为我,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躲在你们身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李茹捋了一下刘海,把发丝挂到耳后,嘴角弯出小小一个弧,“那我将来,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大弟子?快意恩仇的历队,就带出一个怂包?”
“小茹……”历中行恨她死脑筋,“我被人骂一下又不会死!何况你不是帮我修陶片了吗?怎么就是装不知道了?”
“可是老师,您从来不止教我挖土钻探修陶片而已。”李茹低下头,四指捏住袖口,换了敬称,“我家里不宽裕,读研三年,我的科研津贴是别人的两倍……‘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稍歇稻梁谋,送君上青云。’老师还记得吗?要是眼睁睁看您身陷囹圄,我却选明哲保身,怎么当得起您送这几句?”
非险境艰途,无以明道义。
若无铁肩,妙笔何用。
说到最后,竟第一次没说过自己的学生。历中行把手机还给姚江,一脸怅然。
姚江还牵着他另一只手,顺势把人揽进怀里,抚一抚挺直的背脊。优美的颈椎在他手中软塌下来,靠向他的肩,郁闷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教对了还是教错了……我自己都还没活明白,怎么就敢跟小朋友说这样的话。”
“中行,你说了什么其实不起决定作用,”姚江慢慢顺他的毛,“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言传身教,你做得好,别人才会学。李茹不是小朋友,她是个成年人,可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历中行说:“说得好听,只不过是因为你喜欢我,不喜欢李茹,按亲疏远近权衡利害得失才支持她。”
这话说得放松,实属耍赖嘴硬,可等脱口了,忽而意识到有伤人的可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历中行神色一慌,抬起脖子看他表情。
姚江迎着他的目光,笑得温柔。这份不从容是他的在乎,这样的历教授看起来太过可口。
他在夕照中吻他,坦然附和:“你说得对。我喜欢你。”
说话前还很绅士,一触即分,说完后突然换上法式湿吻,唇舌勾缠,拨撩不休。只消片刻,逼得历中行气喘吁吁按着肩膀把他推开,低声说快起反应了,回去吧。
诚实得可怕。
姚江抿着嘴角带他上车,一路上一言不发。到大门附近时,历中行瞟到便利店,才出声搅动了粘稠的空气,“停一下。”
姚江缓缓在路边停下车,用目光询问。
“我去买……你家不是没有吗。”被他看着,真说不出口那两样。
姚江笑意在眼底一荡:“我买了。”
历中行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暗骂一声,“什么时候?”
对方不答,理据在握:“你说给治。”
“我……唔。”
沟通完毕,重新启动车子,回家。
第59章 59 拼合
59
箬叶领针落入进门处第一块地毯。
银质领带夹扔到玄关鞋柜旁,夜色中闪一抹弧光。
领带挂到酒瓶肩上,敦实的瓶身压底沿轻转,哐哐哐。
袖扣崩坠,从地板跳起,一径跑到沙发下。
叮叮当当,杯摇椅撞。
外套,一件,两件,歪歪扭扭躺到走廊,不知被谁踩上一脚。
白衬衫揉丢在书房门口。
他们拥抱推搡,交替行进,轮换后退,摸着门和墙,迷失间找方向。
浴室在望。
上一秒还在高热的口腔中纠缠,刚解开皮带,历中行毫不恋战,门贴门框“咚”地震响。姚江喘息中盯住门板,小臂撑过去,一手抓着皮带扣,斜身弓背,低头发笑。
“中行,进去帮你好不好?”他看着自己勃发的欲望,跟里面的人打商量。
“等着。”
话音一落,花洒开了,没得商量。
姚江就等在浴室外。
活这么多年,何曾如此急色。他笑自己,然后扶着门框,听着里头淅淅沥沥的水声,拉开裤链,放出胯间胀疼的凶器。小腹绷起,一只手来回套弄安抚。
历中行开门时,迎面撞见这春色,脑子里轰然一下,思维尽断,全凭本能猛扑上去,要把人拆吃入腹般落嘴噬咬。
姚江一把扯掉他腰间浴巾,握住紧实的双臀,狠狠按向自己。两根热腾腾的阴茎一同杵在腹间摩擦,紧贴着挪步,踉跄上了床。
“会很难。”舌钻进耳窝转一圈,湿漉漉的欲望直白无比,姚江抱压住他,送达最后提醒。
“你来。”历中行在他颊边吐息,干脆地仰倒下去,双耳熟红,翘着性器,向他分开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刻意放松之下,柔软的大腿内侧,肌肉线条随呼吸节律时隐时现,牵往股间的温柔乡。
姚江呼吸滞重,胸肌起伏,和他暂时拉开空间,裹满黏液的安全套撸上暗红的一支硕物。
历中行上身微微仰起,伸手接引,一托到柱身,不由撇开眼低语:“姚总这尺寸……也太过分了吧。”抱怨着,却并未退缩,握了姚江的东西,将张扬的柱头抵到臀间准备好的入口。
姚江彻底忘了吐息,由历中行端着他蓄势待发的凶器对准自己。那穴眼紧张,竟轻轻嘬他,他头皮一炸,摆胯没入龟头。
“啊……”历中行梗着脖子,往那处扫一眼,看不到,只看见自己颤巍巍的性器竖在姚江跟前。
他给自己扩张是十足的新手,加之上回只隔着布料打过照面,不清楚对方这部件的底细,当下才吞一口,已禁不住举臂,吸着气推抵他的小腹,“慢点……”
没开灯,卧室静谧,清辉自窗外斜映。上方的身形轮廓健朗,腹肌块垒,沟壑分明,他一时分了几丝心神去摸,手感极佳。姚江趁机俯身,启唇轻舐他胸前挺立的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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