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十二岁了,开始抽条,比之前长高不少,越来越像个大人。看见祁听鸿,小毛收了木剑,也不说话,只打摆子一样作了一揖。
有个老太闻声出来,劝道:“小毛,叫师父哉。”小毛闷声不响。另一道正气十足的声音喝道:“小毛,不叫人,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这两人想必就是祁听鸿的师娘谢秋云、师父郇潜。祁听鸿果然把背上包袱一扔,跑过去叫:“师娘!师父!”给两人磕了头。
谢秋云慈眉善目,郇潜却满面怒容,眉头紧紧皱着,手里拿个鸡毛掸子。句羊看他不太高兴,不禁担忧,蔺无忧笑道:“我师叔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不要怕。”
郇潜对祁听鸿点点头,拿鸡毛掸子对小毛一指,又指指地面,说:“小毛过来。”
小毛不情不愿走过去,郇潜拍拍祁听鸿,道:“这个是谁?”
小毛说:“是祁听鸿。”郇潜举起鸡毛掸子要打,小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腿上生生被打了两道红棱子。
祁听鸿看得心疼,把小毛护在身后说:“不叫了,不叫了。”郇潜气得满脸涨红,祁听鸿毫不在意,笑道:“师父师娘,看看给你们带了啥?”
蔺无忧又悄声道:“我师叔就是这样,有点吃软不吃硬。”
祁听鸿打开包袱,把里面东西一件件取出来。给小毛带了桂花糖、玫瑰糖,小毛撇撇嘴,还是接了。他给师娘带了时兴胭脂水粉,谢秋云笑道:“师娘这么老了,用这个干嘛?”
祁听鸿也笑道:“师娘比以前还年轻呢。”
最后到给郇潜的,祁听鸿拿出一个象牙小罐,打开说:“师父,喜不喜欢?”
罐子里红红白白,是一套玛瑙做的围棋子。郇潜接了罐子说:“哼,浪费钱。”
分完礼物,祁听鸿转回来问:“师兄,师嫂不在么?”
蔺无忧羡慕似的说:“她得闲,下山去玩了。”又说:“不用伺候小魔头。”
祁听鸿道:“什么小魔头?”蔺无忧道:“吃午饭她就该回来了,让你见笑啦,是我女儿!”
蔺无忧的女儿蔺冰,今年五岁,最讨厌的事就是练武功。无论怎么说教、打骂、好言哄劝,她都一概不理。
师兄一支学的是刀法,给蔺冰削的小木刀,每一把都给她砸得粉碎。蔺无忧只得把自己的宝刀“十轮伏影”拿给她练功。
十轮伏影是能与隙月剑齐名的、举世无双的兵刃,五岁小孩再怎么折腾也弄不坏。蔺冰于是每天天不亮起床,跑去山里躲起来,中午吃饭再回家,刚好错过练功时间。
果然,到了中午,谢秋云才把饭菜端上桌,就有个小身影一头撞进来,说:“我饿!”
这就是蔺冰了。蔺冰年纪尚幼,自己不晓得梳头,每天出门回家都蓬头垢面的。
谢秋云拍拍板凳说:“给你梳头,梳了头再吃饭。”郇潜立刻又不高兴,哼道:“慈母多败儿。”
谢秋云笑道:“冰儿算孙女,怎么算败儿呢。”
但郇潜一句话已经惹蔺冰不高兴了。蔺冰扯着头发尖叫,不肯再梳,蔺无忧上前要管她,蔺冰叫道:“爹!你打死我吧!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全屋五个大人,个顶个是绝世高手,却谁也奈何不了蔺冰。祁听鸿平日对小孩比较体贴,碰上蔺冰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谢秋云低声下气哄好了,大家鸡飞狗跳,吃了一顿午饭。
到吃夜饭的时候,蔺冰已经梳好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玉雪可爱,看不出是小魔头了。大家围坐在饭桌边上,吃到一半,郇潜开口说:“无忧。”
蔺无忧一个激灵,坐直了说:“师叔,怎么了?”郇潜说:“你还在弄那些个话本之类的东西,是么?”
蔺无忧道:“是。”郇潜说:“非得弄这个,就多讲一点英雄故事,少弄那些个情情爱爱的。”蔺无忧点点头道:“好。”
郇潜又道:“我近来听说,有人开始写那种,两个男人卿卿我我,男人搞男人,真不晓得还有没有伦常了,不要讲那种书,听到没有?”
蔺无忧面不改色,仍旧应:“好,好。”
在桌子底下,祁听鸿悄悄伸手过去,捉住句羊的手。句羊假装不懂,做口型说:“干什么?”
祁听鸿捏着他手掌,用力晃了晃,对郇潜道:“师父,吃这个菜。”说着挟了一大块排骨过去。
趁郇潜低头吃菜,祁听鸿凑近句羊耳朵,用气声说:“我师父就是这样,觉得别人都是小辈,你晓得吧。”
说着他使劲一捏句羊手掌,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郇潜正好吃完排骨,抬头问:“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祁听鸿不敢对上他目光,道:“我叫句羊多挟点菜,不要不好意思。”
好在郇潜也未深究,又开口说:“鸿儿啊。”祁听鸿笑道:“师父要说啥?”
郇潜说:“现在你是小毛师父,就要有点师父样子,不要成天嘻嘻哈哈的,也不能总惯着小毛,知道么?”
祁听鸿收起笑容,和句羊握在一起的左手也松开了,说:“是。”小毛却哼了一声。郇潜一拍桌子,道:“薄明,以后你再叫你师父大名,我真会打断你腿!”
小毛闷声不响,只顾着扒米饭。祁听鸿想到要有点师傅样子,给小毛也挟一块排骨。
转眼之间,郇潜把桌上小辈训了个遍,只差蔺冰了。郇潜道:“蔺冰,明天再不练武功,就不许吃饭了。”
谢秋云嗔怪道:“不要说了。”然而为时已晚,蔺冰把筷子一扔,放声大哭。好容易吃一顿安静饭,这一闹之下,饭桌又乱作一团。大家手忙脚乱哄蔺冰,只有小毛堵起耳朵继续吃,郇潜则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坐着。
小事不见居中,主屋是给郇潜夫妇住的,一间厢房是练内功打坐用的静室,一间住蔺无忧一家,一间收拾给小毛睡,还有一间是祁听鸿从小住到大的,没有多余厢房做客房了。
祁听鸿搬了一张卧榻过来,放在自己屋里,说:“句兄勉强和我住一屋吧。”
但他俩心知肚明,这张卧榻只是掩人耳目而已。真到晚上,吹了油灯,句羊从榻上翻身下来,挤到祁听鸿床上。祁听鸿被子里已经躺热了,里衣又短,突然碰到句羊冷冰冰的手,痒得咯咯地笑,说:“你穿那么多,反而不容易暖。”
句羊说:“哪有这种歪理。”祁听鸿笑道:“就是有呀。”在被子底下,把句羊衣服上暗扣给勾开了。一只热的手盖上句羊胸膛,祁听鸿又说:“是不是暖了?”
他们玩得正高兴,屋门突然被人敲响了。祁听鸿一惊,停下手里动作,叫道:“哪位?”
郇潜沉声道:“是我。”
祁听鸿与句羊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惊疑不定。郇潜又说:“快来开门!”
祁听鸿赶紧抖开被子,把句羊囫囵盖进去,自己跑去开门。句羊蜷缩在被子底下,用上片雪卫的隐匿法门,纵使又闷又热,他也一动都不敢动。
只听门开了,郇潜说:“你在干什么,脸这样红?”
祁听鸿结结巴巴道:“在、在打坐。”郇潜责怪道:“哪有这么打坐的,当心走火入魔。”
祁听鸿蒙混过关,笑道:“晓得了,师父,你来是有啥事体?”
郇潜放缓语气道:“你冷不冷?”
祁听鸿哭笑不得,说道:“师父,我长大了,冷了晓得自己穿衣服的。”郇潜说:“你房里被子久未晒了,盖起来不暖,这一床也给你。”
关上门,句羊才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他身上一重,祁听鸿把新得的被子也丢上床,自己钻进被窝。
这回换祁听鸿身上冷了。他说:“你看,我师父对我挺好的。”
句羊笑笑,轻声说:“我相信啦,看来你小时候,他也没打断过你的腿。”祁听鸿紧紧抱着句羊,吸吸鼻子。
他知道祁听鸿心里有愧疚,既愧疚要把他藏在被子里,也愧疚师父这么关怀,自己却在被子里面藏个男人。祁听鸿就是会为这种事情愧疚。
句羊说:“我在想呢,怎么能讨你师父喜欢一点。他喜欢下围棋,是不是?”
祁听鸿艰难道:“你……你不用讨好他。就算他喜欢你,他也不会……”
句羊笑笑,说:“没关系,我晓得。第二件事是,怎么能让蔺冰听话。”
祁听鸿被逗得一笑,说:“大家饭都吃不好了。”
句羊又说:“第三件事是,怎么让小毛乖一点。”祁听鸿道:“小毛是恨我。”句羊却胸有成竹,说:“小毛怎么能恨你,小毛只是长大,有主见了。这件事我已经有办法。”
祁听鸿又笑了一声,在他胸口蹭蹭,说:“这么久了,还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指挥使闲不下来,是吧。”句羊郑重道:“我拿了你送的刀,肯定要给你做事的。”
作者有话说:
问题儿童幼儿园(甚至还有后来醉心看黄的问题儿童薄子哥)
第86章 唐人传奇(二)
第二天早上,句羊下山去到驿站,托人带了一封信,送到杭州。他虽然不做指挥使了,仍然有些人脉。
下午回到山上,小毛还在练剑,蔺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看一下树,看一下草。到处都看过了,她跑去叫小毛,说:“师哥。”
小毛正是大孩子的年纪,大孩子最恨带小孩子玩,根本不睬蔺冰。蔺冰站累了,蹲在地上,看小毛把剑舞来舞去,又叫了一声:“薄明哥哥。”
小毛木剑斜斜披下,停在蔺冰小脸前面,冷道:“走远一点。”
换别人这样凶蔺冰,蔺冰已经要闹了,但是师哥发话,蔺冰就乖乖往后挪了两步,继续蹲着。
祁听鸿看得稀奇,道:“蔺冰,小毛喜欢练武功,你要是好好学刀法,小毛就带你玩了。”
小毛哼道:“谁要带她玩。”蔺冰撇撇嘴,跟着说:“武功不好玩,没意思。”
祁听鸿道:“那什么好玩?”蔺冰指着院里纷飞的蝴蝶,说:“蝴蝶好玩。”
祁听鸿笑了笑,和句羊说:“小孩子就是这样。”
师娘做饭要人帮忙,把祁听鸿叫走了。句羊留在院中,静静看蔺冰扑蝴蝶。扑来扑去,总是差一点儿,怎么都抓不到。蔺冰于是指着句羊,叉腰道:“你,你去帮我抓一只。”
谢秋云在院里种了几盆迎春花,刚好都开了,蝴蝶就是在这几盆花附近飞。句羊走到花盆边上,手掌不疾不徐一合,就把一只鹅黄小蝶关在手心。
蔺冰小心翼翼捏着翅膀,把蝴蝶拿过自己手上,用种遗憾口气说:“你肯定也要劝我练武功,是不是。你要说,会武功就可以自己抓蝴蝶啦。”
句羊摇头道:“我不劝。”蔺冰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句羊道:“随你高兴。”
蔺冰高兴极了,跑回小毛身旁。
小毛如今已开始学素棘剑法,断断续续练了几式,热得满头大汗,跑去水缸喝水。抬起头时,蔺冰笑眯眯站在旁边,问道:“师哥,你累不累?”
小毛其实是累的,但他说:“不累。”
蔺冰捏着蝴蝶说:“师哥,分你一半。”说着手指用力,把蝴蝶撕作两瓣,递了一片翅膀给小毛。
句羊看得微微皱眉,但他想很多小孩都爱这么玩儿,未必是心地多坏,也就没有管。
过了数日,句羊要的东西拿到手了。回家路上碰见小毛,小毛蹲在一棵大树之后,不时伸头出来张望。句羊问:“小毛,不练功了?”
小毛比个噤声的手势,句羊一起藏到树底,小毛说:“蔺冰太吵了。”
句羊心道:“蔺冰对你已经挺好,算百依百顺了。”小毛又说:“我在这里躲一会,你快走吧,找你……”
句羊道:“找谁?”小毛咬牙切齿:“找祁听鸿去。”
面对小毛,句羊耐心总是很足。第一因为小毛早慧,不像别的小孩那么爱吵;第二因为在醉春意楼时,两人有过一点奇妙友情。第三是因为,小毛成了祁听鸿的徒弟,句羊见到他,就觉得自己是师丈或者师娘,总之应该多照顾一点。
听见小毛这么说,句羊也不恼,只笑了一下。小毛道:“你不会要找我师祖告状吧?”
句羊笑道:“你认郇前辈是师祖,却不肯叫祁听鸿做师父,这是啥道理?”
小毛哼了一声,句羊又道:“你讨厌他?”小毛半晌才说:“不讨厌吧。”
句羊说:“我懂了,因为郇前辈武功更厉害,你就瞧不上他了。”
小毛叫道:“不是!”差点忘了自己还在躲蔺冰。句羊笑道:“那你偷偷告诉我,为啥不愿意叫师父。”
小毛又不说话了,好在句羊不着急,慢慢等他开口。最后小毛说:“也没什么原因,人人都逼着我叫,我就不想叫了。”
这么一说,句羊倒是有点懂了。
其实有的小孩天性害羞,就是讨厌叫人。小毛曾经过得苦,也就特别稳重听话,不像真正的小孩。现在日子安定下来,他做事带点儿小孩心性,大家反而不习惯。句羊自己小时候住在燕王府,后来又住在宫里,是最最懂事听话的孩子,所以格外能懂小毛的难处。
句羊说:“我有个生意和你做,毛老板肯不肯赏脸?”
小毛凑过来说:“是啥生意?”句羊把今天下山取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张薄薄的纸,说:“这个是酬劳。”
小毛道:“一张纸有啥了不起的。”显然很失望。句羊把纸展开,说:“小毛还认不认得字?”
小毛拿来一看,竟然是一份签字画押的地契。句羊说:“这是杭州醉春意楼的地契,怎么样,答应和我做买卖,这个就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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