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一时没听懂。
“这山风景不错,只不过从前被江湖门派把持,没什么人知道,后来那些门派安分下来,有人发现山上可以观景,慢慢传开了。”
西岳指了指前头的山路,“门派在山顶,太高了,路也难走,没人带很容易迷路,不过其实要欣赏风景的话,到山腰中间就已足够,前些年,鱼莲山让人修了路,可以到山腰处游玩,还能看到对过的山和下面的湖,人多了,买卖也就多了,听天桐讲,过几日更热闹。”
桑惊秋沉默地听完,良久,问了句:“时遇知道么?”
西岳:“自然,鱼莲山的地盘,不是他允许,谁能做这么多事?”
桑惊秋有丝茫然。
修路、鼓励人经商还提供保护……
西岳口中的时遇,真的是他从前所认识的那个么?
若是十年前,他提出类似此种建议,时遇不会加以制止,但也只是“不”制止,让他动手或者帮忙,是绝无可能的。
这些于他而言,是彻底的身外事,休想牵动他一丝一毫。
这时,安排好一切的时近舟过来,和他们一道上山。
他们三个人对此山都异常熟悉,闭着眼都能摸上去,可桑惊秋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四下看来看去。
秋日的鱼莲山已经有些冷,上山游玩者并不多,但平坦宽敞的石板路和两侧卖茶和水果的大爷大妈,同十年前的冷静截然不同,足以看出素日里的热闹。
桑惊秋心情顿时松快许多,还在一个大爷手中买了三个梨,分给另外两人一人一个,啃着继续爬山。
越接近山顶,人愈见稀少,守卫则越来越多,见到时近舟和西岳,纷纷点头致意。
这些人大多数近几年才入了鱼莲山门下,并不认识桑惊秋,只以为是山上的客人,并不惊讶。
登上山顶,熟悉的大门和瞭望楼出现在眼前。
西岳和时近舟先行离开,一个去准备给惊秋治病,另一个去处理别的事,左右到了这里,不会再出事。
他站在大门前,就这样看着,守卫的弟子也不去管他。
这是桑惊秋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如今站在此处,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眨了眨眼,缓缓扭头,逡巡四下,回忆着每个位置从前的样子。
大部分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可十年了,多少也有些变化。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桑惊秋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桑惊秋听见有人低声叫“掌门”,他偏过头,看到时遇朝他走来。
心下残留着迷茫之感,似乎有些分不清眼下究竟在何处。
直到人靠近,遮住一点阳光,他才回过神来,看了时遇一眼,重新转回去。
时遇直接开口:“进去罢。”
桑惊秋安静了一下,道:“我想见见其他人。”
时遇:“他们知道你会来,不过眼下,不方便见。”
桑惊秋又转过头:“为何?”
时遇:“我昨夜开始毒发,不能再耽误时间。”
桑惊秋:“……西岳已经回来了。”
时遇:“我说过,你治,我才治,否则,就随它去。”
桑惊秋简直无话可说,觉得这人绝对有病。
而且他非常清楚,时遇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个对自己比对敌人还要狠的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时遇不再多言,拉着他绕近路,径直到了后山。
大片的银杏早已泛黄,乍然走近,仿佛置身金色的海洋,风一吹,如波涛翻滚。
桑惊秋再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时遇走到一间木头小屋前,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桑惊秋站了片刻,也跟着进屋。
屋子不大,但比较高,屋顶上还有一面几乎占据大半的天窗,日光洒下来,将屋内照的异常明亮。
在这间屋子里治病,应该会很享受罢,桑惊秋心道。
大概是算好时辰了,西岳很快到达,给二人分别把脉后,拿出两颗药丸,示意他们吃下去。
“第一次解毒会比较厉害,吃下这个能让你们昏睡过去,不会太痛苦。”
时遇一下吞了下去,西岳见桑惊秋看着药发愣,“惊秋,怎么了?”
桑惊秋摊开掌心,露出那颗黑乎乎的药,疑惑道:“这种药我仿佛见过。”
西岳眉头抽搐,笑道:“药最重要的还是看药效,外形是很相似的。”
桑惊秋也觉得自己多想了,冲西岳抱歉一笑,把药吃了下去。
而后,和时遇一道陷入昏迷。
一刻钟后,时遇睁眼,先看了看昏睡中的桑惊秋:“可以了?”
西岳点头:“都备好了。”
时遇坐起身,轻轻抓住桑惊秋的胳膊将人扶过来,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
觉得这个姿势不太好,又合拢双臂,将人圈起来。
西岳:“……”
时遇做好这一切,这才抬眼看过来,示意可以开始了。
西岳轻咳两下,又一次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了。”
第59章
解毒方案有二:
第一种,最为简单,开方抓药,根据惊秋解毒状况逐步调整,直至毒素最后清除,此法缓慢,因为惊秋中毒时间太长,西岳也无法断定到底需要多久;
第二种,找一个人,护住惊秋心脉的同时将毒素引渡至自己体内,再由西岳出手。
“负责护住惊秋心脉的人须得内力深厚且过程之中不能有分毫犹豫,否则不但自身难保,还会加重惊秋的伤势。”西岳定下方案后,解释给时遇听,“等毒素到了那人体内,立即服下我配好的药,能确保毒不入心,不出一个月就能好,只是……”
时遇:“只是什么?”
西岳:“中毒之后会疼痛难忍,服药后的几日内,人无法动弹,形如僵尸……”且不说内力深厚的高手从何而来,即便有,为何要忍受这种痛苦,只为了让别人更快一些解毒呢?
但时遇旋即说道:“准备好,就可以动手了。”
西岳没明白:“啊?”
时遇:“以我内力,可以。”
西岳:“……”
西岳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时遇淡淡瞥去一眼:“嗯?”
“可,可是……”西岳难得结巴,“这种法子不是万无一失的,如果你……”
时遇根本不在意这个,只道:“他的身体,不能再拖。”
西岳还想再说,时遇留下一句“不要告诉他”就自顾自走了,留下西岳一人,目瞪口呆之余,又觉得,时遇果然还是时遇,永远说一不二。
到底有些担心,正式动手前,西岳再次重申了弊端以及接下去一个月时遇要承受的痛楚。
时遇听完一言未发,只示意他,赶紧开始。
西岳便也不再多言,全神贯注给惊秋解毒。
好冷、好热,冷热交替中掺杂丝丝缕缕的疼痛,如同雷电一般,不断从体内窜向四肢百骸,全身都难受起来。
桑惊秋下意识想要挣扎,将那股痛感从体内驱赶出去,可四肢绵软无力,身体也仿佛被什么钳制,教他动弹不得。
渐渐,他发现,这种感觉莫名熟悉——从前每回毒发,就会如此……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这种痛苦,不觉如何难熬,更不会到处告诉朋友。
可这回不知为何,痛楚仿佛比从前深重许多,体内翻滚着冷热交替的气流,搅弄五脏六腑,疼痛一阵接一阵游走全身。
忍耐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松开咬住下唇的牙齿,发出轻轻呻|吟。
就这一下,痛感忽然消失了。
但只有短短一瞬,随后就如同狂风暴雨般,挟着巨大的能量,席卷而来。
“啊!”
桑惊秋忽然弹了一下,力气之大,差点挣开圈在他身侧的双臂,时遇恍了一下神,立即抓紧他。
西岳抄起银针,飞快下在惊秋几个穴位上,后者挣扎了两下,又陷入沉睡。
时遇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过来。
“经脉逆转。”西岳不明所以地擦掉额头上的汗,“方才你精神涣散。”
时遇不说话。
西岳并无责怪之意:“你若是坚持不住,便告诉我,不要勉强。”
时遇摇了摇头。
并非坚持不住,对这次的选择,他也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两人相依而坐,几乎交颈相缠,一分一毫的呼吸改变都是咫尺可闻,他满心挂念引毒之事本也无甚在意。
可方才,桑惊秋忽然呻|吟了一下,伴随灼热的气息喷上他的耳廓,任凭他平时多么镇定,当即也有些失了神。
就是这么一下,差点害了两人。
时遇不敢再有任何妄念,又担心再次重蹈覆辙难以把持,索性运功封住了自己的听觉,凝神专注。
这回果然没再出错。
解毒过程并不轻松,桑惊秋中毒长达十年,其中痛楚更难以形容。
他一直在出冷汗、发抖,每每毒素窜离身体时还会发出痛苦的闷哼或呻|吟,西岳守在旁边,喂药、施针,一刻也不敢放松。
期间有两次,经脉滞塞,毒素无法流出,眼看要功亏一篑,时遇都会及时发现,加重内力,才堪堪化险为夷。
随着毒素被引出,桑惊秋渐渐不再发抖,出声也少了些,看上去仿佛真在入睡一般。
西岳仔细检查了一遍,说:“可以了。”
但时遇毫无反应,西岳想起他似乎封闭了自己听觉,于是对他打了个手势,时遇瞧见了,微一点头,又将人抱了一会,才缓慢收势,将人扶着躺好。
西岳搭着惊秋的脉:“效果颇佳,接下来我会扎针让他睡上一天一夜,醒来后连续服药一个月,就没事了。”
时遇垂目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确定无事了?”
西岳点头。
时遇从床上下来,有些脱力,落地时趔趄了一下。
“时近舟会过来照顾。”时遇慢慢朝门口走去,“别让他知晓。”
西岳无奈:“我知道了。”
桑惊秋做了个梦。
梦里,他受伤病重,生命垂危。
奄奄一息之际,出现了一个人,给他体内注入源源不断的内力,将他从垂死之中拉了回来。
但当他要当面道谢之时,那人却又不见了。
桑惊秋有些着急,起身去追,脚下重重一空,仿佛摔倒在地。
而后,他醒了过来。
高高的木屋顶、斑驳明亮的日光,还有萦绕在鼻尖,浓郁的药香。
一切都很陌生,却又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桑大哥醒了?”
桑惊秋轻轻眨眼,微微偏首,看见时近舟站在床边,正在俯身观察他。
见他看过来,时近舟指了指自己,问:“桑大哥还记得我吗?”
桑惊秋:“你是……时近舟。”
时近舟笑了,满目惊喜。
据西岳先前所说,只要惊秋醒来,再根据他的方子服药,很快就会痊愈。
次日中午。
“西岳呢?”桑惊秋问时近舟,醒来后就没见他。
时近舟摆好碗筷,等饭送过来就可以吃饭了:“西岳大哥临时有点事,先下山去了,过几日会再回来看您。”
桑惊秋担忧:“他没事罢?”
时近舟摇头:“他的朋友受了伤,他去看看,没事的。”
桑惊秋略略安心。
但很快,桑惊秋就察觉不对。
回山途中,西岳反复安慰他无需担心,直到彻底解毒,他都会一直留在山上,恰好暮亭前阵子受了伤还未好全,他也能多多照看,确保无虞。
可早上袁暮亭来看他,说西岳托时近舟送给她几副药,自己却并未出现。
又过了几日,西岳仍然未出现,时遇也一次都没来,问起来,只说下山了。
“你们掌门在何处?”晚饭时,桑惊秋突然问,“我有些事想找他。”
时近舟拿着筷子,镇定道:“掌门下山去临安了。”
桑惊秋:“去做什么?”
时近舟:“哦,鱼莲山的分部出了些事,掌门过去处理。”
桑惊秋:“出了什么事?”
时近舟摇头示意自己不知,这倒也无甚奇怪,越大的门派内部,秘密也越多。
桑惊秋看着碗里浓白的鱼汤,良久,端起碗喝了一口:“他去临安,是因为鱼莲山的事么?”
时近舟:“是的。”
桑惊秋:“从前去过临安,我的朋友就住在那里,说起来,我去过几回都很匆忙,没能好好玩一玩,太可惜了。”
时近舟:“等桑大哥好了,我和从云陪你一起去。”
桑惊秋微笑点头。
午饭后,桑惊秋一般会休息一个时辰,用来打坐调息,促使身体更快康复。
这个时段,时近舟不方便陪同,就会离开后山,去做一些别的事。
这日也是如此,但时近舟离开不久,桑惊秋就下了榻,走出寝屋。
路过前厅时,他扫了一眼北墙,这是整座屋子最大的一面墙,却反而空空如也,只在靠近屋顶处戳着一根长钉,对比其他几面墙上的长剑、窗户和靠墙而立的木架,这面墙显得过于空荡,看上去很有些奇怪。
尤其是那根长钉,好像曾经悬挂过什么,如今又被取下来了。
走出木屋,他四下看了一圈,找准一个位置,慢慢走了过去。
如今的鱼莲山早已不是十年前初入江湖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不过时近舟说,弟子们大多住在山脚或山腰之上,呆在山顶的人并不多,因而并没有太多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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