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玉难以理解:“他不想他好起来?”
桑惊秋摇头,没说话,不知是不愿再跟他多说,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莫如玉脸色不太好看,他忽然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眼前这个人,或者说,他从前认识的桑惊秋,是善良、温柔的,藏在这些东西背后的,是桑惊秋的另一面,而这另一面,让他觉得,自己的计划,或许注定是失败的……
他轻轻一甩长鞭:“那就后会有期了。”
桑惊秋上前一步拦住他:“你不能走。”
莫如玉:“你已非鱼莲山门中人,还要替他们出头吗?”
桑惊秋确实不是鱼莲山的人,可他答应了时遇,在他闭关疗伤期间替他处理事情:“这是我自己的事。”说完,脚尖点地,长剑舞成虚影,快速掠向莫如玉。
时遇在前山处理莫如玉逃跑的事,有弟子前来禀报,后山悬崖之上,莫如玉和桑惊秋打起来了,战况激烈,后山的银杏倒了不少。
被时遇喊来议事的几位堂主都看向他们掌门,他们都认识莫如玉,知道这位是从前的天门山掌门,但对桑惊秋并不了解,只隐约听说是掌门的故人,这两人怎会打起来?
时遇:“不必理会。”
汇报的弟子有些吃惊,犹豫地瞧了瞧几位堂主。
其中一位堂主问:“掌门,这样不管,不要紧么?或许我去瞧一瞧?”
时遇:“他可以搞定——传令出去,所有人撤出后山。”
几位堂主面面相觑。
其实大家都不太明白这条命令的意思。
“他”能搞定,是指莫如玉,还是掌门的故人?
他们在鱼莲山打架,为何不阻止?是掌门有别的计划吗?
不过他们掌门素来如此,既下了令,照办就是。
弟子出去传令,众人继续议事。
这次因为莫如玉逃跑,牵连出门派内部的一些问题,掌门很是重视,跟他们一谈就是一个下午。
直到天黑,才告一段落。
时遇让其他人离去,自己离开前厅,朝后山去。
冬日的银杏林一片萧索,但夜间并不清晰,反而因为枝叶稀疏,显得林间的灯笼分外明亮。
木屋门微微敞开,时遇闻到淡淡米香,走上前,推门,见炉子上煨着一锅小米粥,立即觉得肚子饿了。
桑惊秋从卧房出来,见到他也不奇怪,只问:“吃饭了吗?”
时遇老实摇头。
桑惊秋:“粥快好了,你不嫌弃的话,一起吃。”
时近舟知道桑惊秋喜欢吃萝卜干,前几天刚给他买了一大包过来,配热乎的小米粥,正好。
桑惊秋盛好两碗粥,时遇接过一碗,用勺子拌了拌,热气裹着米香直冲脑门,眼眶立即热了。
这十年,他没碰过粥,曾以为,这辈子再也吃不上这碗小米粥。
舀起一勺吹凉,慢慢吞下,一边朝对桌看过去。
桑惊秋低头喝粥,袅袅热气隔在中间,他没发现对面人的异样。
食过一半,他问:“是那位长老放走莫如玉的?”他形容那人的长相,正是莫如玉不见之后,在山腰上安抚众人的那位。
时遇点头:“王见名蓄谋已久。”
桑惊秋:“为了什么?”
时遇:“权力,和利益。”
以鱼莲山如今之势,哪怕时遇再如何有手段,也无法断绝其中的势力分割,更别提鱼莲山名下的铺子买卖。
桑惊秋:“涉及的人多吗?”
时遇:“还在排查。”
桑惊秋:“莫如玉如何说服他们合作?”他在山上十年,天门山也早就在时遇手中,没有利益交换的话,王见名等人缘何会配合?
时遇:“此事复杂,待查清楚些,再与你说。”
其实这种事,不仅仅是山中秘闻,或许还牵连旁的门派和人物。
可时遇太过自然,甚至没有半分犹豫,仿佛本就该让他知道一切。
桑惊秋夹了一条萝卜干,道:“你打算如何处理莫如玉?”
时遇没问他如何抓住的莫如玉:“你不打算杀他?”
桑惊秋摇头。
时遇也不奇怪:“等事情弄清,再说。”
片刻,桑惊秋开口道:“你此次闭关,是因为‘迷魂散’。”
时遇微愣,夹菜的手顿在碗筷上方:“莫如玉告诉你的?”
桑惊秋:“西岳知道么?”
时遇不说话。
桑惊秋皱眉,西岳知道的话,为何不说呢,而且凭他的医术,难道没办法么?
时遇:“我不让他说,也是我不让他治。”
桑惊秋看他,眉头耸起高高一团:“你想干什么?”
时遇:“莫如玉是怎么跟你说的?”
桑惊秋:“那种药会令人迷失心智,时间越久越难解,你吃了十年。”
“……”
时遇神色微妙。
桑惊秋看在眼中:“他说得不对吗?”
时遇摇头:“并非如此,我确实吃了那个药,不过没那么久。”
桑惊秋:“那是多久?”
时遇:“差不多,六年。”
“……”桑惊秋快要震惊,不是因为这个时间,而是时遇不以为然的态度,“你吃这个之前,想过后果吗?”
时遇:“想过,也做好了准备。”
这理所当然的模样,差点把桑惊秋气笑了。
他放下筷子,深深呼了口气。
他生气了,而且非常气。
时遇盯着他,居然笑了。
桑惊秋冷漠道:“笑什么?”
时遇:“没想到你还能因我动怒。”
桑惊秋:“……”
时遇:“你问了,我必不会瞒你,不过……”
他话音一转,“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第65章
时遇往外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朝后看,桑惊秋和他对视一眼,站起来,一道出门。
这让时遇轻轻松了口气。
相逢至今,桑惊秋对他始终冷冷淡淡,说话交流他也理会,可绝不会主动开口,更加别提其他接触。
时遇知道,桑惊秋不是故意如此,他就是觉得,他们目前的关系,就只是到这个程度。
没有刻骨的仇恨,可这其实是最难处理的。
时遇不怕桑惊秋恨他和烦他,甚至要跟他动手,他也能理解。
但他害怕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撼动其一丝一毫,仿佛落入大海的水滴,掀不起半点涟漪。
幸好,情况还没那么坏。
至少知道他的状况后,桑惊秋没有真的无动于衷。
晚上的风着实不小,两人都内力深厚,尚不觉得冷,可登上悬崖时,还是被呼啸的狂风给刮得晃了晃。
桑惊秋问:“来这做什么?”
时遇朝不远处高高的山顶看了看,道:“陪我坐一坐罢。”
桑惊秋皱眉看他,可是夜黑风高的,此处也无灯笼,只能勉强看到模糊五官轮廓,但时遇已经在避风的山石后坐下,他也走过去,坐在旁边。
风声自石后传来,又被巨大的山石挡住,向前方波动。
桑惊秋抬头看着山石。
十年前他坠崖时,这块山石就已经存在了。
十年过去,山石仍然屹立,任由风吹雨打,它自岿然不动。
其实回想起来,当初拖着假楼司命跳下去时,他什么都没想,脑袋一片空空,只在双脚离地时,仿佛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那之后足足好几年,他常常会在梦中听到那个声音,尤其是刚刚得救时重伤在身的日子里,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听见那个声音。
后来伤势渐好,只在体内之毒发作意识不清时,才会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
那歇斯底里的“桑惊秋”三个字,几乎成了挥之不去的记忆。
他偶尔会想,那个带着绝望和崩溃的声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的臆想?
当时在场仅四人,他和楼司命都无可能,莫如玉与他的交情也没有那样深厚。
唯一剩下的,只有时遇。
可时遇为人,从来都是冷酷理智,他认识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失度的样子,更别提那样疯狂的模样,他光是想想,也觉得这种猜测很可笑。
后来,时光流转,慢慢不再听见那个声音,他也渐渐忘了此事。
如今回到原来的地方,脑海中再次响起那个声音,那句疯狂的“桑惊秋”。
“桑惊秋。”
称呼突如其来,和心里那个似真似假的呼喊深深重叠。
桑惊秋一时有些恍惚,怔忪之间忘了回应。
时遇刷一下,猛然站了起来:“桑惊秋!”
桑惊秋被他举动惊到,刚准备起身,时遇已经冲到崖边,再次大声喊他。
“??”桑惊秋愕然地看着这人从自己身前冲过去,分明近在眼前,却仿佛失去视力一般,根本看不到他。
他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停住,凝目望向对方。
时遇半边身体探出悬崖,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用力一拍额头,开始在悬崖边走来走去。
这地方还是有些陡峭险峻的,此时风又大,时遇虽身材高大,在那边晃来晃去,总也觉得有些可怕。
所幸很快就停住了。
桑惊秋摇摇头,往前走。
可就在这时,时遇忽然又在原地走了两步,速度比先前快上不少,而后停了一下,原地跃起,看架势,是要跳下去。
“时遇!”
桑惊秋想也不想地冲过去,他内力尚不及时遇,可轻功一向很好,多年来也没疏于练习,体内之毒全消后又精进不少,这一冲用尽全身气力,堪堪赶在那人落下去之前,抓住了他的胳膊。
但时遇好像疯了一般,不仅挣扎,还对他出手,只不过招数绵软,没有太多威力。
桑惊秋挡开他的攻击,另一只手趁机捞过他的腰,在其再次出招前,稳狠准地连点他几个大穴。
时遇动弹不得,歪在他臂膀里重重喘气,片刻后道:“惊……惊秋?”好歹是冷静下来了。
桑惊秋将他放在地上,冷眼看着他,问:“你想干什么?”
时遇:“我……我逗你玩的……”
桑惊秋:“……”
时遇仰头看他,但天色太黑,他们并看不清彼此,只有激烈的呼吸在风中回荡。
好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他再次开口:“我没事。”
桑惊秋解开他的穴,他慢慢坐起身,发现桑惊秋后退,离悬崖越来越近,心立即提到嗓子眼,站起来喊:“别动。”
他知道自己方才发疯了,也知道自己太过激动紧张,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桑惊秋果然停住,低头蹙眉,审视着眼前人。
他想起在临安顾家兄弟那,时遇也是这样,忽然飞上屋顶,拉住他,不让他动。
那架势仿佛自己再动一动,就要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再想到方才,时遇先是喊他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后,又是在悬崖边眺望又是要跳下去,十分古怪。
但桑惊秋看时遇那个架势,并非想不开要寻死,而是好像要下去找他。
他不禁想到,是“迷魂散”的作用,才会导致这人变成这样吗?
胡思乱想中,时遇已经走到他身前,道:“回去罢。”
桑惊秋:“你找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时遇沉默。
“你若是不愿说,便罢了。”桑惊秋淡淡道,“今日我累了,要休息了。”
时遇要回前面处理事务,桑惊秋照旧回后山,他走进银杏林下的一处崖壁,找到被点了全身穴道关在其中的莫如玉,开门见山地问:“迷魂散除了令人神志不清,会让人做梦么?”
莫如玉瞧着他,兴味盎然:“自然是会的——怎么,他又发病了么?”
桑惊秋莫名不喜欢“发病”二字:“什么情形之下会导致人如此?”
莫如玉摇头:“这我可说不准,各人状况不同,不过你若是指时遇,我大概可以回答你。”
答得如此干脆,实在不像此人风格。
桑惊秋直接问:“你有什么条件?”
莫如玉笑了起来:“惊秋还挺了解我。”
桑惊秋:“你的条件,我未必会答应,你说与不说,也全在于你。”
“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我不说,你们那个神医也会说。”莫如玉慢条斯理地笑着,“‘迷魂散’尽管厉害,可毕竟只是凡药,它没办法独自对服药的人起效,除非那个人原本就存在心魔。”
桑惊秋安静听着。
莫如玉:“我不知道时遇对你做了什么,不过十年前他目睹你坠崖,自此之后,那个场景,就是他的心魔,是他无论如何,都勘不破的障碍。”
桑惊秋:“我坠崖,并非因为他。”
莫如玉:“但他不会这样认为,他会觉得,若他可以快些,说不定就能抓住你,不让你掉下去——这样说罢,若当年掉下去的是他,你亲眼看着他死,你能做到置身事外吗?”
桑惊秋答不上来,或者说,他可以回答莫如玉的这个假设,因为他了解自己的性格,可换成时遇,他能做出一些理解的同时,又觉得茫然。
他不明白,即便他的坠崖让时遇难过,可整整十年,非但没有释怀,反而在“迷魂散”的催发下,一步步吞噬其理智,让那个一贯冷酷的人,变成方才那种全然疯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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