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让他们送过来。”
时遇示意不用,洗漱一番,走到厨房,从柜子里翻出一包面粉,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开始和面。
桑惊秋在旁边看着,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
时遇手脚利落,没多久就揉出一盆面条,又拿了时近舟前两日送来的老母鸡汤,下锅加热,将面条放进去煮熟,最后还加入青菜。
面食混合着鸡汤的香气在屋内散开,正常用过晚饭的桑惊秋也莫名有些饿了。
时遇盛出两碗,端到饭桌上:“来吃面。”
桑惊秋走过去坐下,什么都没说,开始动手。
时遇看了他一会,低头捞面。
吃了一会儿,桑惊秋问:“知非写了信来。”
时遇:“有事?”
桑惊秋:“他进京面圣,路过此地,想前来拜访。”
人们常说“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可江湖在国土之上,亦是天下的一部分,其中更有许多人和事牵涉朝廷,江湖不宁则天下难安,百姓更难有安稳的日子。
而鱼莲山虽然只是个江湖门派,可近十年来,其势力扩张的同时,不仅没有如从前四平帮司命楼一般以强欺弱,反而直接间接促成了一些规矩形成,其中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不得以武犯禁欺压百姓。
从前,哪怕只是武林大会这般纯粹江湖事宜,举办门派所在地但凡有大批江湖人聚集,口角争端只是小闹,动手打得血肉横飞也常常发生,百姓们深受其扰,敢怒不敢言。
后来鱼莲山雄起,这条规矩也传开了。
起初有不信邪的,丝毫没把这规矩放在眼里,本来嘛,横行惯了,突然被套上枷锁,焉能乐意?
于是仍然肆意舞刀弄枪,更有不怕事的故意闹腾,想着挑衅一把,还让人给鱼莲山给时遇传话,觉得“能耐我何”?
原本,这种事的确不好处理,说到底鱼莲山和那些出规矩的也不过是江湖门派,没有以“法”治人的权力,若用老方法,自行处理,那他们本身也违反了自己定下的规矩,往后,更加难以服众。
但这个时候,登基已满一年的新帝,开始将手伸向江湖。
首先颁布一系列条例,规范各门派行为,尤其不能干扰正常人的生活——此类条款,其实一直以来都存在,只是颁布归颁布,要不要遵守,就看江湖人自己的选择了。
紧跟着,新帝换了一批官员,从京城到各州各府大换血,新上任的官员家世、入仕途径不一,但大部分由新帝亲自挑选,性格大多认真严谨,更加不怕得罪那些手握兵器的武林人士,谢知非就是其中之一。
新帝的改革和江湖风浪前赴后继,各自为政,最后却又奇异的重叠到了一处。
有意无意的,两方开始了合作,并且持续到了现在。
可以说,如今天下太平,与这些事密不可分。
这次时遇帮谢知非抓住了朝廷里隐藏的部分大奸,虽说大部分是为了桑惊秋,但鱼莲山在江湖中地位举足轻重,掌门人更是个聪明人,作为天子,自然要派人前来接触一二。
主办此案的谢知非,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桑惊秋问:“你是否要见?”
时遇:“不见。”
谢知非此时前来,名义上是“拜访”,可谁都知道,他是奉命,以朝臣的身份,代表今上给一个态度。
时遇素来不喜欢应酬这些,而桑惊秋则更加了解谢知非一些。
他又捞了一碗面出来,道:“知非提前来信,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时遇:“他知道你在此处?”
桑惊秋想了想:“我没说,不过难保他能猜到,待他过来,见了面再说。”
时遇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过了几天,谢知非果然到了,他依照鱼莲山的回信,在鱼莲山开的客栈等待片刻,有人过来,请他上山。
爬上山腰,只见一群人站在石头路上,作出迎接的姿态,为首之人,赫然就是桑惊秋。
谢知非一愣,桑惊秋已经朝他走了过来:“知非。”
谢知非惊喜:“惊秋。”
迎着人一道往山顶走,期间桑惊秋解释,时遇在之前的事情中受了伤还中了毒,回来后闭关疗伤,至今不得出。
谢知非吃惊:“时掌门可有大碍?我认识几位太医,可奏请陛下替时掌门一看。”
桑惊秋:“早已请过大夫,伤势不打紧,但是需要些时日,所以不能亲自出来迎你。”
谢知非:“无碍的,时掌门也是受我连累,我想去瞧一瞧时掌门,不知可方便?”
桑惊秋面露难色,谢知非心下了然,就说不勉强。
上了山,谢知非不再让随从跟,单独跟着桑惊秋参观鱼莲山。
虽然是个大门派的总部所在,但山上并不如外人想象的豪华,房子整整齐齐排列,间或夹杂一些树木花草,干净规整中又带着点冷酷之气,有些像时遇这个掌门给人的感觉。
直到踏入后山,大片的银杏林涌入视线,冬日里枝叶快掉光了,只留下少许金灿灿的树叶,但看那耸立的树身和茂密的枝干,不难想象到了来年,会如何的郁葱雄伟,而秋日里,更是一片金黄,必定美不胜收。
谢知非是个读书人,看过许多描写银杏的诗句,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大片的银杏林,赞叹不已。
等他夸完银杏林,桑惊秋将他带到旁边的石桌,拎了水壶泡茶,边问:“你这次过来,是否有什么事找时遇?”
谢知非接过茶杯,轻轻叹气:“逃不过你的眼睛——不瞒你说,是陛下派我来的。”
桑惊秋:“他目前不在,你若是不急,可以待上两三日,待他下回出关,你亲自与他说。”
谢知非愣了一下,笑起来:“这倒是不必,你与时掌门说,是一样的。”
两人聊了一个上午。
在石桌上用完午饭,又谈了片刻,谢知非就要告辞了。
“府内事务繁忙。”他对桑惊秋解释,“你下回去苏州,一定去找我,我们一起喝酒。”
桑惊秋要送他,他也没让,带着自己的人下山离开。
下山上了自己马车,自小跟在身边的书童问道:“少爷,这样处理,可以吗?万一陛下怪责,该如何是好?”
谢知非微笑:“陛下命我前来敲打鱼莲山,你觉得以时掌门的厉害,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书童:“那少爷的意思是……”
谢知非:“惊秋与时掌门都非常聪明,有些话不必多言,他们自然明白。”
书童:“那时掌门为何不自己出来见你?”
“他与我见了面,事情就无转圜之地了。”谢知非心道,由惊秋做中间人,的确非常合适,“此事已了,不会有事的,出发罢。”
此时,山上木屋,桑惊秋将谢知非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时遇,后者听完只是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他这些年的选择,也并非完全为了天下,因此压根不在意这些。
而合作归合作,但身为天子,既喜欢鱼莲山这样懂得合作的门派,又担心这样的门派势大,有朝一日会反过来威胁统治,所以今日之事,是必然会发生的。
早在他决定与朝廷有所合作时,就做好了准备,会发生今天的事,他半点也不意外,自然有应对之策。
桑惊秋见他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多言。
到了晚上,一道吃过晚饭,和过去几日一样,桑惊秋拿出两把剑,让时遇跟他出去。
自从那天在悬崖顶端切磋后,桑惊秋发现,晚上进行一些剧烈运动,时遇入睡便会安稳许多,至少住在木屋的这几天里,时遇睡得非常沉,也没有再出现幻觉。
再坚持些日子,等西岳过来,就好了。
时遇自然明白桑惊秋的心思,他也乐得配合让其安心。
可今日不知何故,两人刚过了几招,他就隐隐手里的剑仿佛不听使唤,每每刺出,都朝着桑惊秋的要害之处,而且随着内力流转,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第68章
桑惊秋一剑格开攻击,皱眉看向时遇。
今天的切磋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尤其是时遇的剑,是冲着杀了他的架势刺过来的。
正常的时遇不会如此,那只有一个解释——
“出现幻觉了?”
时遇意图摇头,但看到手里的剑,思及方才种种古怪,他道:“我们换一把剑。”
桑惊秋莫名,但也照做。
二人继续切磋。
这次不对劲的变成了桑惊秋,明明神志清晰,可只要开始出招,就忍不住朝对方要害处攻击。
他停下来,将长剑举到灯笼下,和凑过来的时遇一起仔细观察。
时遇从小练剑,对剑始终抱有喜爱之情,虽说武功大成之后少用剑,也还是收集了不少,放在他住处的一间小屋里。
前几日桑惊秋说要找两把剑,他就让其自己去屋里挑,到今日一共三天,桑惊秋每天换两把,既是试剑也是切磋,从未出过事。
看了片刻——
“这个位置。”桑惊秋指着剑柄上一处凹坑,“仿佛不太对劲。”
时遇没什么印象,那些剑他收起来后几乎很少看,但他相信桑惊秋:“被人动了手脚?”
桑惊秋觉得要看一看剑柄里面,还未说话,时遇伸手握住剑柄,一用力,一把好剑的剑柄碎成渣渣。
瞬间一股浓烈的药气扑鼻而来,时遇直接将剑扔到一边,看向桑惊秋:“有何感觉?”
桑惊秋:“不是致命的药。”但是会令人失神,时间很短,可能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出事了。
时遇想到方才,若不是他们武功不相上下,任谁被此药迷住,一不小心,就能杀了对方,神不知鬼不觉。
桑惊秋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转身,朝时遇的院子走去。
进了院子,门一关,时遇将所有剑拿出来,一人一半开始检查。
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桑惊秋觉得不保险,山上成天有弟子来来去去,干活的小厮丫头也不少,时遇从前应该很少呆在屋里,在他的剑上做手脚并不难。
“先收起来,等西岳过来,让他看看。”
时遇盯着一地的剑,双手环胸思考。
这些剑他很少拿出来,在剑里做手脚,效果难料。
但最近他每天要与桑惊秋切磋,桑惊秋为了试剑,每次都换更换剑,按照此法,总有一日会轮到那把下了药的剑。
“另有一种可能。”桑惊秋忽然道,“那把剑你是从何得来?”
时遇想了想,微微眯眼:“以你之意,那把剑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桑惊秋的确是这样认为的,毕竟,要弄开一把完好的剑往里放药,比铸剑时就完成这一操作,难度要大太多了。
可时遇说,他并不记得剑是哪来的,他收集这些剑也很随意,从不登记。
桑惊秋瞪他一眼。
时遇开门出去,吩咐一名路过的弟子:“把时近舟喊来。”
“是。”
桑惊秋:“近舟知道?”
时遇:“或许,左右没线索,先问一问。”
桑惊秋无力,这人除了武功和鱼莲山的事,到底对什么上过心?
时近舟很快赶到,一进院子,看到满地的剑,不由愣了一下。
时遇径直问:“认得吗?”
时近舟反应很快:“一部分有印象。”
时遇指了指屋内书房位置:“写下来。”
桑惊秋上前:“我帮你。”
小小的院子,四个角落挂着硕大灯笼,光明十足。
靠南墙的石桌旁,桑惊秋拿着剑,小声和时近舟讨论着材质和规制,时近舟提着笔,面前一叠纸,一边回忆思索,一边不停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时遇则靠在旁边的走廊上,不帮忙也不掺和,只时不时看一眼那边忙碌的二人,一副很事不关己的模样。
花费不少功夫,时近舟将能记起来的剑的来历都标准了出来,都是他们掌门吩咐他去找或者买回来的剑,所以他记得。
但还有小部分是掌门自己弄到手的,没有经他之手,也无印象。
剑柄之中有药的那把,却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中的任意一种。
“此剑我仿佛见过。”时近舟指着碎掉的剑柄,“不过那把剑的剑柄与此不同,我不敢保证是不是同一把。”
桑惊秋觉得奇怪,他们方才检查过所有剑,并没有其他与之相似的剑,但以时近舟的机灵,应当不会搞错。
时近舟做完自己事就走了,时遇这才慢吞吞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有个法子可以把人找出来。”
桑惊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什么……”
“剑柄里的无论是何种药,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时遇指了指自己,“让我中招,然后,拿剑杀人。”
桑惊秋愣了一下,瞬间清醒。
时遇还在说:“剑在我手里,要对付的人是我,只要我按照他们的想法来,不信他们不露马脚。”
这个道理,桑惊秋自然懂得。
很简单,他来这里找剑是随意为之,时遇的剑这么多,练到西岳来也未必能拿到那把剑。
对方真正要针对的,就是时遇。
只是凑巧,被他先拿了出去。
“你又想作甚?”
时遇:“他们这么想对付我,岂能不如其所愿?”
桑惊秋皱眉,觉得这法子危险,但细想之下,这的确是最快最到位的法子:“你想怎么做?”
时遇原本正在看那边破碎的剑,闻言,抬头看过来。
计划这种事当然有危险,他知道,桑惊秋也知道。
但桑惊秋不会阻拦,也不会长篇大论告诉他到底有多危险,而是弄清他的想法和计划,从中发现弱点加以改进,竭尽全力做到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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