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辞职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固定工作。卸货、搬运、餐厅后勤,甚至是工地的各个工种都问过了,要么工资太低,连一个月还款都供应不上,要么人家嫌他长得瘦,怕出事不收他。
唐松灵一边骑着电瓶车送外卖,一边在各种招工平台上溜达,却始终一无所获。
七月初旬的太阳似乎要将京城的柏油马路烤化,热浪在空气中翻涌,连蝉都有其无力地吱吱两声,不叫了。
但这一切跟开着二十度空调的办公大厦没有关系,董事长会议室刚结束一起会议,西装革履的与会者鱼贯而出。
池律大跨步走进办公室,刚坐下不久就起敲门声,来人没等他开口就推开办公室大门。
人还没进来,一道清冷含着揶揄的声音传来:“池董这是要在京城大刀阔斧大干一场啊?这么大阵仗,京城商界怕是要变天喽。”
池律已开始批阅摊在桌子上的审批文件,闻声只抬了一下头,“白姐。”
一位身材高挑剪着短发的靓丽女子自门后现身,她脚上踩着一双浅棕色矮根高跟鞋,往上是被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再往上便是没有任何装饰的纯白色衬衫,刚刚过肩的黑色短发搭在肩上,显得整个人干练又清爽。
她脸上挂着熟稔的笑,一双眼尾上翘的眼睛看着低头快速翻阅文件的人,揶揄道:“几个月不见,你比以前更加正颜厉色难以亲近了。”她环视了一圈宽敞的办公室,调笑道:“我看这空调就没存在必要,你自己释放的冷气够用得很。”
话毕,池律刚好浏览完审批文件,利索地在上面签上字,他起身从办公桌后走沙发旁道:“请坐。”
女孩哼了一声:“还是这么客气。”
“喝点什么?”
“都可以。”
池律拨了内线电话,对着话筒说了一句,“一杯冰美式。”
白心眉开眼笑:“亏你小子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池律难得语气轻松,“自然是不敢忘。”停了下,又道,“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好派人接你,今天突然出现在会议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池大公子日理万机,我怎么好意思麻烦?再说,就是要给你个惊喜啊。”白心随意靠在沙发上,“回国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公司进展也比较顺利。”
“我听员工私下传话,都说你一回来公司氛围严肃好多,都没人敢摸鱼了,真的假的?我们池董震慑力这么厉害吗?哎,都有些同情他们,以后有得是苦吃喽~”白心边说边眼角含笑得看他。
池律嘴角扯起一个淡笑,“白姐就别调侃我了。”
晓桐端了两杯冰美式进门,白心伸手接过喝尝了一口,瞬间感觉舒爽了不少,“哦对了,我还听说你一回来就整改工人生产安全这块,各部门一个月光安全教育就安排了三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池律未开口,晓桐玲珑心思,看出老板面色微沉,赶紧道:“董事长刚回国视察园区的时候,刚巧碰到工人安全工作不到位,导致工伤,才要求整改的。”
“哦,是吗。”白心又喝了一口冰美式,“随口问:“那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人没事吧?”
晓桐为自己的激灵劲感动了一把,上次池律问起,她没答上来,虽然池律表示不再过问,她后来还特意去人事了解了下情况,免得人哪天又想起这茬。
“人没事,但是这个工人第二天就辞职了。”
“辞职?”白心有些惊讶。
池律微垂的眼帘也抬了抬。
“对,但是这不是咱公司的问题,我们该赔付的都已经结清了。”
“哦,行吧。”
见她没有再问的,晓桐便转身出去,顺便轻轻带上门。
“雷厉风行,不愧是你。”白心重新看向池律。
他微低着头,看着手里漂浮着冰块的黑棕色液体,一个亮亮的小水泡膨胀、破裂。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公司这次竞标的项目是面向所有半导体公司的招标项目,款项巨大。”她顿了顿道:“往常这种大项目都是秦盛集团兜里的,你这次.....似乎要和它抢?”
池律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索,但很快便开口,“既然面向社会,自然所有有实力的公司都可以参与,为什么一定是秦盛集团的?我觉得我们公司有这个实力。”
白心琢磨了下,斟酌着开口:“虽然秦盛的主力不是半导体,但它是老企业,有信誉在那摆着,老品牌就是有这个优势,又是很多客户的老供应商,我们是刚冒尖的黑马,不一定拼得过它。”
“企业也像花园里的花,更新迭代很快,我们是新企业,我们有更先进的技术团队,这正是我们的优势。”池律顿了下,语气沉稳道:“而且,我听说这个项目招标款项很有限,秦盛产品的价格一直都是它的劣势,负责这个项目的高层负责人是新到任的,还没有站队,我会吩咐让我们的人多走动走动,不见得秦盛就一定会胜出。”
他停了下,又道:“我们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但市场份额占有率还达不到我要求的目标,如果个项目能成,我们把口碑打出去,将秦盛叼在嘴里的肥肉抢过来,上市前这一炮打红,以后的路会顺很多,这也是为公司未来考虑。”
他一席话说得白心心服口服,但她眉宇间似乎还有不解,果然没一会就问:“阿律,秦盛集团是你妈妈的公司,为什么要跟她抢啊?到后来还不都是你的?”
问完她才察觉到池律面色微冷,便品出了这其中的微妙,赶紧嘻哈道:“不过我们阿律要在京城搅弄风云,管它是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都无条件支持。”
“谢谢白姐。”
“哎呦,说了多少次叫名字,还白姐白姐的。”
池律这次倒是真心笑了下,虽然笑容很浅淡,但相交以往的商业假笑,已经十分难得了。
白心看着那抹稍纵即逝的淡笑愣了愣,但很快便敛了神色,抬手将黑发往后拢了拢,神态轻松道:“我刚问了曹助理,你今天下午没有安排行程,怎么样?出去喝一杯吗?”
池律略微思索了下,很快道:“好。”
第92章 往事随风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唐松灵正骑着电瓶车在车流缝隙里穿梭,他争分夺秒得往前赶,还有四五分钟就要迟到了,但是距离目的地至少还有两公里。
六分钟后,他满头大汗地靠在马路边的树干上歇了会,才想起刚刚好像有电话进来,赶紧掏出手机,打眼一扫,唐松灵紧皱的眉宇舒展了些许,顺手拨了回去。
“喂,贺旗。”
对面传来成熟男性的声音:“干嘛呢喘成这样?”
“送外卖啊。”
贺旗气极:“还送外面,这大热天的能把人晒死,人能搁家待着就不出去,你还跑出去送外卖。”
唐松灵笑了下,“那能怎么办呢?得靠这个吃饭啊,再说,就得这种大家都不乐意出来的时候,单子才会多。”
“行吧,你倒是会苦中作乐。”贺旗被怼得没话说,有些无奈,“我刚到京城,今天就别送了,歇歇,一会儿我找你去。”
“啊?你来京城了?”
“是啊,来给我妈复查一下。”
“哦,阿姨怎么样,还好吧?”
“还行,老样子,没什么大问题,查一查安心。”
唐松灵以为顶多就是去哪个饭店里吃顿饭,两人坐着说说话,不曾想到地方一看是个酒吧。
不过还好,是个环境比较雅致的酒吧,至少看上去很有格调,放的音乐都是慢悠悠的小提琴曲,不像一般酒吧那样闹哄哄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费大的让人咂舌,唐松灵很反对贺旗这么大手大脚,上次听说他最近在装潢新店,正是用钱的时候。
贺旗则不然,美其名曰借鉴,看看人家这高档酒店怎么管理营销的。唐松灵暗暗叹气,贺旗的酒店定位就是普通的消费阶层,哪用得上学习这种一看就是高档的消费场合,再说这么容易学人人都能发财致富。
说来说去,只不过是贺旗心里有疙瘩,总觉得亏欠他的,什么都想给他好的。
之前贺旗总是找各种借口帮他,还偷偷给穆宁塞过钱,他不是不知道,后来他令禁止这种行为,贺旗才不情不愿作罢。
这酒吧是个类似小洋楼的地方,第二层的消费更让人咂舌,两人便在一楼挑了个小包间待着,随便聊了点最近发生的事,他们之间已经足够亲密,不需要用话语填充沉默,安静陪对方待着也是舒心的。
但今晚贺旗还是敏感地发现唐松灵安静得有些异常,偏头看了半晌,道:“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
贺旗皱眉,看着唐松灵又伸向酒瓶的手,怀疑道:“我咋觉得你有事?你要是真遇到是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你这样.....我会担心的。”
唐松灵想了想,觉得自己糊弄不过去了,挑了个能说的,“我妈最近神经混乱更加严重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要去找我爸,上一秒还好着,下一秒就分不清现在和过去,总以为我爸还活着。”
贺旗偏头看着他,心里渐渐变得沉重。
苗韵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就像一根快燃尽的蜡烛,用尽全力,也只是让她烧慢一点而已,谁也不就知道她今晚睡着了,明天还会不会醒来。
贺旗深深吸了口气憋在胸口,抬手捏了捏唐松灵肩膀,张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多吃点饭,看你瘦的,都搁人。”
唐松灵惨淡地笑了下,拿起酒杯又灌了几口。到最后两人都醉了,尤其是唐松灵,腿软的站都站不直,贺旗这几年经营酒店,酒量算是练出来了,至少还知道把人架出去叫车。
结完帐往出走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熟人。
起初只是眼角扫了下,那人正略微偏头,和身边人说着话从二楼往下走,半张脸被水晶吊灯挡住了。
贺旗本来已经要转头走开,但脑中某跟神经突然被那个冷淡的嘴角切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定在原地,神经莫名绷紧,又僵硬地转头,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过楼梯拐角,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眼。
大厅就这么点地方,根本无处遁形。
那人抬眼扫过来的时候似乎也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将视线轻飘飘地从他们身上挪开。
这算什么反应?这根本连反应都不是吧?看路边一条狗都不至于这么平淡吧?
贺旗后颈突然绷得生疼,他僵硬地搂着唐松灵往外走,但那双太过冷淡的眼睛突然将他胸膛里压抑了七年的痛楚点燃,这把大火越烧越枉,连眼里都是扇动着的火光。
终于在踏出酒店前,那根名为理智的线被大火熔断。
他猛的顿住脚步,转头。
在回头的一瞬间,贺旗脸上的表情迅速切换,变成意外又欣喜的样子,就像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他笑道:“哎?我没看错吧?你是.....池律?”
对方明显没想到他又回头,迟疑了一瞬,平淡道:“嗯。”说完,他似乎觉得只说一个字不妥,又补充道:“好久不见,贺旗。”
贺旗脸上没有一丝怒火烧过的痕迹,爽朗道:“哎呀真是,我还以为刚刚看走眼了,差点没认出来,真是越来越帅了哈,来这边是?”
“跟朋友坐坐。”
“哦。”贺旗若有所思得点点头,他又指了指怀里垂着脑袋的人,大咧咧道,“这是唐松灵,你还有印象吧?我记得上学时候你还帮过他。”
这次池律没有立刻应声,迟疑一瞬,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贺旗没错过他那一秒的停顿,暗暗咬牙,但面上还是朗声笑了笑,空着的手挠了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时候不懂事,老找他麻烦。”说着,他表情浮起明显的怪异,欲言又止,很是为难的样子。
池律看了眼去付款的曹海,贺旗知道他想走了,但二十几年的礼数和修养还是让池律开口问道:“怎么了?”
“哦.....想找你帮个忙,你知道的,我妈身体不好,刚医院打电话催我,说她不好好吃药,但......”他意有所指地低头看了看唐松灵,道:“他喝醉了,我妈那边实在催得急,您看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贺旗心里暗爽真是天助我也,脸上却还是一副实在为难的样子,“你看,这又打电话催了,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他,要是觉得麻烦的话,把他随便扔哪个酒店就行,完了我把钱转给你,你看.......”
池律面上浮现一丝迟疑,显然是没想到这人刚一见面就找自己帮忙,如此的不见外。
贺旗火正烧的旺,哪能让他跑了,欲拒还迎道:“你要实在忙的话,那算了.......”
“好。”
“好咧,那就麻烦你了。”他指了指门口,“那......我就走了?”
“嗯。”
贺旗把唐松灵往池律身上一推,毫不犹豫得迈开长腿出了门,但他没立刻走。
不远处灯照不到的一片阴影里,贺旗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随便扒拉了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眼睛一瞬不瞬得盯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酒吧门口。
他只是不甘心,只是心疼。
如果可以,他宁愿唐松灵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但他知道,这么多年唐松灵从来没忘记过池律。
他将唐松灵从当年那场浩劫里拉出来,自己都脱了一次皮,更别说唐松灵是怎么过来的。贺旗现在还不确定,但那件事多少和池律沾点关系。
而池律凭什么高高在上衣衫靓丽,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唐松灵?凭什么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哦对了,凭他是池家的人。
贺旗突然笑了下,有些无力得低下头,这就是天道不公啊......
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随着肩膀抖动落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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