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怀疑自己自己听错了,觉得唐松灵在和自己开玩笑,兀自挣扎道:“松灵,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唐松灵胸口用力起伏,截断池律的话崩溃吼道:“累的人是你!你照过镜子没有?!”
池律没说完的话噎在喉间,他咽了下嗓子,苦涩顺着舌根蔓延至整个口腔,“你......不喜欢男生?那一开始为什......”
“你一开始就该听路政儿的话,其实她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你!那时候我被校园霸凌,老师也不管,我只能另找出路,韩庄最不敢动的人是你,我不找你找谁!”
池律眼中终于有了痛色,像是疼极了,连唇瓣都成了可怖的青灰色,“没关系,我愿意保护你,我、我.....”
我什么,他痛得说不下去了,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口不齐的凶器在搅动,痛得他浑身都在打颤。
“高考之后你出国两个月,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不就是陪路政儿吗,那天你们在楼道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没有阻止,因为不在乎,我说的够清楚吗?”
池律看着他脸上的冷笑,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作钢针狠狠钉进骨骼,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语言能伤人至此。
修剪整齐得指甲陷进手掌,额前早已布满冷汗,原本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着痛楚,那里面的光被唐松灵尽数夺走,不留一寸。
很久,池律好像才攒够力气,小心翼翼又颤声道:“没关系,只要不分手,我什么都愿意做,你、你就当、就当只是找了一个庇护好不好?我愿......”
“你疯了?”唐松灵戏谑的表情终于崩裂,“我都说了我不是同性恋,我受够了和你在一起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日子!我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光明正大得走在街上,而不是被别人戳脊梁骨说变态,我受够了,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脸色憋得通红,狠狠喘了口气又继续道:“而且,你觉得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跨越阶层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我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没什么阶层.....松灵,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话没说完,唐松灵抢道:“一样?”他抬起胳膊,亮出手腕上廉价的电子表,“为了买这个五十块的表,我跟柜台的人掰扯了半个小时。”
池律条件反射般将手腕往身后藏了下,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刺激到了对面的人,“七十几万一只表,可能对你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价格,但在我看来花七十万买个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就是阶层差异!你醒醒吧!”
“不......”池律摇着头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又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扯下腕表,上前塞进唐松灵手里,抖着嗓子道:“ 没关系,以后我有的全部给你,好不好?你喜欢这个,我给你,你......”
唐松灵不可置信得看着池律,只几秒,他回过神一扬手将那只表奋力扔出去,下一瞬,一声轻微的,玻璃碎裂的脆响传来。
本来该是没事的,刚下过雨的草地松软,不至于就摔坏了,但那只表刚好磕在长椅铁制的角上,表盘瞬间四分五裂。
池律低头去看了一会儿,觉得那是被唐松灵丢弃的一颗血淋淋的心。
有什么彻底碎了,再怎么都无法粘合。
他抬起指尖,用力压在胸口,好像有一种错觉,再用力一点,就能按住血来。
太疼了。
一呼一吸似乎都带了刀子,疼得他所有的骨骼都在颤抖。
“我和白竹在一起了,今天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我们以后不必见面了,我希望,我们都能彻底消失在对方的生活里,永不再见。”
“我不信,你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唐松灵语气里夹杂着嘲讽和戏谑,“你和她不同,她爸妈都知道我,愿意帮助我,你爸妈呢?就一百万,你也还要拿出国去换,看似家里有权有势,实则什么你都做不了主。”
池律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眼里最后一寸光彻底被黑暗吞噬,就像大火过后焦黑枯烂的断壁残垣,什么都没有了。
残风过境,卷走所有的期许和美好,只留一片狼藉,和一个站在绝望里的快要窒息的少年。
第89章 一朝梦醒
“爸爸?爸爸,呜呜呜呜——”
沙发边六岁左右的小男孩赤裸着双脚,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摸着眼泪,独属孩童的尖锐哭声自张得老大的嘴巴倾泻而出。
男孩哭了一阵,又低头去看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见人还是没反应,也不嚎了,伸手抓着男人的衣襟,蹬着沙发边手脚并用往上爬。
躺着的人眉头紧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却是苍白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细汗,正半张这嘴艰难地喘着气。
小孩好不容易爬上去,一屁股坐在男人胸口,六岁的小男孩体重并不轻,何况是对着一个发了烧的病人。
那人闷哼一声,却仍不见醒。
小男孩挪动身体趴在男人胸口,凑上前,嘴巴对着人耳朵扯开嗓子喊:“爸爸快醒来——”
两秒之后,男人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胸口剧烈起伏,眼帘骤然掀开。
巨浪般的恐惧渐渐退潮,近在咫尺的清脆哭声变得清晰。
他艰难转动脖子,循着声音看向哭得乱七八糟的小男孩,粗喘着气缓了会儿,伸手护住男孩后背,撑着麻僵的身体艰难起身。
“呃....”
腰椎处传来的尖锐痛楚让他所有的动作停在半空,不敢再挪动一分。
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待那股太过尖锐的痛楚稍稍缓解,才又动了动,将身体坐正。
只一会儿功夫,额头就起了薄薄一层汗,他粗喘了几口气,用手背将男孩脸上的泪擦干净,开口时嗓子干哑得厉害,“蒙蒙,妈妈呢?”
男孩哭得直打嗝:“不嗝~不知道妈妈去哪了,嗝......”
隐约想起早上六七点的时候穆宁叫过他,说是去医院了,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勉强提起精神哄着男孩:“蒙蒙不哭,妈妈可能上班去了。”
男孩渐渐止了哭声,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还带着泪珠,专注又好奇地看着唐松灵,稚嫩的脸蛋微微皱起,“爸爸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闻言,拍着穆鹤蒙脊背的手停下,“没有,爸爸做了一个好梦。”
穆鹤蒙摇摇头,小小的眉头蹙着,“可是爸爸看着很伤心。”
“嗯?”
胖乎乎的小手触上唐松灵的脸颊,“那为什么爸爸哭了?”他歪着头认真道:“老师说,人只有伤心了才会哭。”
唐松灵愣住,不自觉得抬手抚上脸侧,触手湿凉,他愣愣看着之间沾着的液体,脸上空白片刻。
“没关系爸爸,有蒙蒙在。”小孩伸出圆嘟嘟的小手帮唐松灵抹眼泪。
唐松灵恍惚抬头,伸手将他揽进怀里,闷声道:“谢谢蒙蒙,爸爸已经不伤心了。”
“真哒?”
“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唐松灵道:“跟爸爸说说,刚才为什么哭?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这么爱哭,不怕被同学笑话?”
“哼,我才不怕!”穆鹤蒙一台下巴,神气道。
唐松灵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笑着表扬:“蒙蒙真棒,不过人会哭的原因有很多种,不只伤心。”
“啊?那还有什么原因?”蒙蒙圆圆的脸蛋上认真又疑惑。
“那你告诉爸爸,刚刚哭是因为伤心吗?”
蒙蒙摇摇头,“不是,是因为找不到妈妈,看到爸爸流眼泪,我害怕。”
“那就对了,人疼了会哭,害怕也会哭,紧张也会哭,高兴了也会哭。”
“为什么高兴也会?”
“刚刚爸爸哭就是因为开心,因为做了一个好梦,太开心了,才会忍不住掉眼泪。”
蒙蒙黑亮的眼睛满是不解,片刻后突然皱着鼻子喊:“爸爸说谎,明明就不开心!”
唐松灵愣了下,立刻很夸张得提起唇角逗他:“那现在呢,开心了吗?”
“爸爸假笑!”
“.......”唐松灵学蒙蒙眼珠转了转,“爸爸把真的藏心里了。”
小朋友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
安抚好小朋友,神经一松懈下来,浑身钝痛便清晰起来,疼得他半天动不了,索性坐着发了会儿愣,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松哥。”
“小宁,我妈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点?”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整天坐着也不怎么说话,胃口也一般,我提过去的鸡蛋摊饼只吃了不到一半。”
“.....”唐松灵眉头锁起,面色有些沉重。
“你早上有点发烧,这会儿好了吗?”
“我没事,今天辛苦你了。”
对面顿了下,道:“我们一块过日子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哦对了,阿姨的就诊卡里没钱了,得赶紧充。”
“多少?”
“至少得一万。”
唐松灵抿紧唇角,心里慢慢变得沉重,半天没吭声。
“松哥?”
“啊......我知道了,明天就去充,你不用操心了。”
“松哥.....我知道咱手头紧张,你要是没钱的话,我这儿还有点,能应急,你拿去用。”
“不用不用,你的钱你自己攒着,我这儿还倒腾得开。”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行,那我先挂了,我这边还要给客人上菜呢,你和蒙蒙中午随便弄点什么吃。”
“不用操心我们,照顾好自己,拜拜。”
挂了电话,唐松灵有些颓丧得放下手机,手肘撑着膝盖,低垂着的脑袋好久都没抬起来。
蒙蒙的学费,苗韵的医药费,房租,昨晚刚刚欠下的赔款,每一项都消耗巨大。
而他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不到三万。
要不是苗韵要复查,他不会在这多待哪怕一秒,太费钱了。
本想给蒙蒙尽量提供好一点的生活环境,想让穆宁不再只用一百块钱一整套的劣质护肤品,但是他没日没夜的工作,还是没有改变哪怕一点点现状。
蒙蒙还是穿着儿童区打五折的衣服,穆宁还在餐厅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低声下气地看顾客的脸色,挨老板的骂。
他好像一直都在努力,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甚至让周边的人跟着自己一起沉沦。
还有那个人。
他曾经是怎样优秀骄傲的人,后来却为了自己,终是低下高扬的头颅。
不过还好,幸亏他已经离开了。
窗外已是艳阳高照,昨夜像是要淹了世界的大雨早就停了,连地面都被太阳蒸腾得一点水汽没有,好似昨晚根本没下雨。
生活还在继续,街口两个不对付的中年妇女仍然见面就掐,楼下那只脏兮兮的小狗还在,昨晚不知道掉进了哪个泥坑里,更脏了。
而本该平行线的两个人在某个过去巧合的节点相交,又迅速扯远,并没有激发什么连锁反应,世界仍然忙碌又平静,没有一丝变化。
唐松灵送外卖的同时琢磨着干点别的,因为突如其来的负债。
他去报警,但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才发现,那辆突然冒出来的摩托车是辆新车,还没挂牌,雨又特别大,拍出来的东西失真严重,几乎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所以,这个冤大头他是非做不可。
唐松灵很平静得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倒霉,从小到大,怎么着也该习惯了。
那天晚上的大雨像是把他的魂从身体里浇出来了,看似一切正常,其实内里的腐败在那一刻开始加速。
他游离在半空,看着地面那个自己麻木的取餐送餐打电话挨骂,看他机械得吞下两块钱一个的素包子,又穿梭在大街小巷。
看似忙忙碌碌一刻不停,可惊雷下那张掩在暗处精致又熟悉的脸像块顽石一样固执得横在脑中,卡在呼吸道,梗在心间,不管往什么方向看,那双猩红的眼都在视线之内盯着他。
快疯了。
他其实不在池律的公司干活,只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外包团队,专门干一些危险作业。周天本该去厂里干活,毕竟像他这种社会底层是没有什么周末可言的,即使老板偶尔仁慈一下放他们半天假,也会被各种零工塞满。
即使这样,也是他在工地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以来为数不多的一份像样的工作。
但现在他决定不继续干了。
明知道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任何交际,当然,除了刚欠下的赔款,但他还是决定辞职,因为有碰面的可能性,昨天下午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惧怕一切和他产生交际的途径,哪怕只是路过。
天刚蒙蒙亮,穆宁迷迷糊糊听见动静,探头往客厅望了望,支起上半身将蒙蒙踢到一边的被子又拉过来盖到肚子上,轻手轻脚下床,掩上房门之后才低声喊住要出门的唐松灵,“今天不是要上班了吗?怎么还去送外卖,再说这大清早的也没人点外卖啊。”
唐松灵往身上套马甲的动作停了一下,“我辞职了。”
“辞职?”穆宁立刻皱起眉头,“这工作是你好不容易找到的,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他说着,又像妥协一样,低低叹了口气,将穆宁拉到沙发坐下,沉重道:“最近......确实遇到事了。”
第90章 身负巨债
穆宁本来诧异的脸立马紧绷起来,近乎紧张得盯着唐松灵躲闪的眼睛。
“昨天晚上雨太大,我转弯的时候摔倒,刮了别人的车,把人车灯和格栅撞坏了,现在还没接到电话,但赔款数额不会低,张叔介绍的工作是轻松点,但工资有限,时间成本大 ,你知道的,我只有高中文凭,只能做苦力,我想赶紧出去找找看有没有更合适一点的。”他低低的声音里满是愧疚,“对不起小宁,你跟着我受苦了......但是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你不用操心,我就是卖血卖肉,也不会让蒙蒙和你跟着我受罪。”
65/122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