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松灵本来垂着的脑袋倏地抬起,“我妈?”
“嗯。”见池律平静道:“不过你要是介意的话.....”
话还没说完,唐松灵慌忙摆手,“我不介意。”声音里都掩不住太过明显的欣喜,“你能去看我妈,真的.....很感谢。”
“不用谢,曾经认识的长辈,她身体有恙,我作为晚辈该去探望。”
“还是,谢谢你。”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了。
车子渐渐汇入车流,唐松灵用眼角瞄了眼旁边的池律,简直要把“拘谨”两个大字写脸上了,手脚乖乖并在一起,半分都不敢挪动,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不自在。
池律目光偏了几分,稍后抬手打开车载音响,放了段舒缓轻柔的纯音乐。
唐松灵原本紧绷着的神经随着乐声渐渐放松了些,一空出心思,注意力就不自觉得往旁边飘。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池律开车的样子,他穿着和宽松舒适的休闲装,发丝没有像平时疏得那样板正,更加松散好看,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搭在中央扶手箱,随意垂下的指节修长素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闲散舒展的暖意。
他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清冷。
“怎么?”
“....没什么。”唐松灵回神。
“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抬头看去,池律目视前方,面上并无波动。
但他一句话就把唐松灵问紧张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说着便泄了气一样,低着头不自觉地抠手上长出来的倒刺,吞吐道:“我是觉得,你好看....就、就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对不起.....”
大抵是觉得自己冒犯了池律,太过狼狈,像被公开处刑一样,脑袋低垂着,巨大的羞赧将他逼得满脸通红,手上失了轻重,那根倒刺没几下就被他连带着附近的皮肉扯起,血珠瞬间便冒出来了。
搁在扶手箱上的手突然动了下,伸过来将他抠破了手握住。
唐松灵还沉浸在极度羞耻的情绪里,完全没感觉到疼,手突然被握住,条件反射地往后瑟缩,不想握着的手跟着收紧力道。
池律将车停靠在路边,攥过指尖低头看了看,被扯掉的那块皮一头连着肉,泡在还在往出渗着的血水里,看着都疼。
他唇线紧抿,抬头扫了眼提心吊胆的唐松灵,脸色有些泛冷。
“我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池律转身下车了,他从车头绕过来打开车门,“下车。”
刚下车,那只伤了的手又被池律攥进手心,唐松灵感觉自己脑袋快冒烟了,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被握住的手上。
他的手还像以前那样干燥温暖,鼻腔猝不及防窜上一股酸意,他确实是欣喜的,却偷偷湿了眼眶。
唐松灵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不是多爱哭的人,但自从重逢后,这个人哪怕是不经意间释放的一点暖意,都能精准地击中他的泪点。
“您好,请问.....”药店柜台小姐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主了,目光落在刚进店的拉着手的两个男人身上,于是剩下的话变得磕巴,“......需、要点什、什么呢?”
眼睛却控制不住得往那双紧紧握住的手上。
“帮忙处理一下,谢谢。”池律将唐松灵那只伤手抬起,平静道。
“哦...哦,稍等。”女孩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药箱。
消毒、上药,贴好纱布,五分钟不到,这个不算大的伤口就处理好了。
女孩竟被旁边站着的人盯得有些紧张,处理完下意识呼出一口气,“这两天最好不要碰水,换创可贴的时候用碘伏消消毒就行。”
“知道了,谢谢。”
上了车,唐松灵有些窘迫得张了张嘴,闷声道:“谢谢.....”
池律正准备发顿车子,闻言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着他,“没有怪你的意思。”
唐松灵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道:“嗯?”
“刚才没有怪你,”池律叹口气,声音和缓了些,手探过去在他包扎好的纱布上摩挲了下,“还疼吗?”
“不疼。”
迟来的心跳猛烈撞击着胸口,伸过来的那只手动了下,似乎要缩回去,唐松灵此时本就敏感异常,这一下像是刺激到他了,那只还包着纱布的手猛的反手握住池律的指尖,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唐松灵猛的抖了下,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不想放开好不容易抓住的手。
没有人说话,车厢仍然流动着舒缓的纯音乐,但唐松灵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压过所有的响动,他固执得攥着池律的手,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浑身酥麻,发热。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但控制不住,手心很快变得汗湿,交握着的手变得湿滑,很快便不满足于只是握着,他将自己颤抖的手指挤进池律修长的指缝,用力交缠,是贪婪得力度。
不敢低头去看,也不敢看池律此时的表情,他眼睛睁得很大,直直看着前挡风玻璃,睫羽却抖得不像样子。
也许只是一瞬,又或许过了很久,他拼命攥着的手动了动,抽走了,手指下意识去挽留,还是只抓到空气,他将空了的手指蜷缩起来,企图留住最后一点温度。
沸腾激荡的血变得平静,逐渐冷却。
池律没有开口说话,他也不去解释,不愿去想池律刚才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收。
他不想把所有的行为都合理化,不想用清晰的概念去定义池律的反应,这样他就有理由去骗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才能坚持下去。
直到医院门口,他们都再没说话。
苗韵的身体不能自主排毒,吃不了什么补品,所有摄入的食物对她来说都是负担,池律想了想,只在隔壁花店买了束花。
唐松灵带着池律穿过医院大堂,走至后面的住院部大楼,不多时,两人就站在了病房门口。
病房不大,是个四人间,池律一眼就看见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的苗韵。
他看着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女人,想起她曾经说“你是我半个儿子。”脚尖顿了顿,旋即抬脚走了进去。
他将花搁在床头柜上,苗韵都还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抬头望着窗外。
池律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愕然得看着苗韵,她比自己想象中要糟糕许多,他差点没认出来。
唐松灵上前蹲下身轻声叫她,“妈。”
好一会儿苗韵才有反应,迟钝得低头看向唐松灵,“灵娃儿来了。”
第120章 探望苗韵
她的眼睛是浑浊的,不聚焦的。
唐松灵拉着她枯木般的手,轻声唤她,“妈,快看看谁来了。”
苗韵这才开始反应,将目光移至唐松灵身后,起初有些迷茫,“是.....小池吗?”
池律赶紧弯下腰,轻声道:“是我,我来看您了。”
苗韵认真望着眼前的青年,浑浊的眼里渐渐变得清明,“来了好,来了好。”她口里应着,突然变得手足无措,四下里看了看,有些仓惶道:“你看我这儿也没个坐的地方。”说着往旁边让了让,拍拍身边的位置,“快来坐这儿,别站着了,灵娃儿快去给小池倒水。”
池律没有推辞,上前坐到苗韵身边,“没事阿姨,不用倒水,我跟您说说话就行。”
苗韵偏头仔细看他,又转过头望着别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真是好多年没见你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嗯,还可以。”池律道:“只是.....听松灵说您身体不大好。”
苗韵见他言词踟蹰,无所谓道:“没什么可忌讳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得很,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说着,情绪又低落了些,“真是过去好多年了,你变化也很大,过得好就好,阿姨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池律听着,突然觉得难受得很,好好的一个人,被病魔摧残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曾经他们的共同话题是唐松灵,现在却是真正的无话可说了。
“38号和39号床取药!”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女声,唐松灵探头回道,“来了。”
他看了看池律和苗韵,起身走了出去。
唐松灵一走,气氛反而轻松了一些,池律抿了下唇,“这几年您和松灵....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啊,穷人的日子,在加上我这个无底洞.....”她说着,渐渐变得哽咽,“灵娃儿过得苦,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早就不想治了,他硬扯着我给我续命,唉....到底还是成了拖累。”
池律垂下眼,半天才道:“怎么会是拖累,您是他的依靠啊,只要您还在,他在这世上就不是一个人。”
苗韵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摸了把泪,“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们那时候就分开了。”她叹了口气,“但既然今天你来这儿了,阿姨还是想知道,你跟灵娃现在是什么关系。”
池律没有立刻回话,视线落在窗台堆积着的灰尘上,很久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苗韵沉默着,过了一阵才道:“我明白,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阿姨不插手,谁都有迷茫的时候,不管在事业上还是感情上,只是....不留遗憾就好。等你们想明白了想清楚了,是去是留,都果断决绝一些,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得减少伤害。”
池律微低着头,看着刚才被唐松灵握过得那只手,动了下,张开,又攥紧。
“阿姨,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闻言,苗韵微眯起眼,思索了好一阵,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过得兵荒马乱,只记得他有一天晚上特别开心,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段时间.....”她说着,喉间突然梗住,半晌才嘶哑道:“那段时间过得就像地狱一样,那天晚上是他唯一一次开心.....”
池律下意识屏气,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然后呢?”
“然后......”苗韵突然停住,眼里浮起迷茫,几秒之后愣愣摇头,“他突然不来医院了,说是在忙什么....”
他还想再问,但苗韵已经垂下脑袋,眼里又是初见是那种浑浊恍惚的样子,只念叨着要回家,又说困了要睡觉。
扶着苗韵躺下,帮她仔细掩好被角,刚直起身,背后传来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池律?”
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转身,池律愣了一瞬,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
脑袋还泛着刺痛,面色寡淡,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对这个女孩有些抵触,七年前就是。
于是只淡淡应了声,“你好。”
穆宁过了初时的惊讶,回道:“好久不见。”走到将带来的饭盒放下,弯腰看了看睡熟了的苗韵,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睡了?”
池律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看她熟练地打开床头柜,从一抽屉的药里翻出几样,每样取出几粒放着,又倒了热水一起搁在柜子上,做完这些,才直起腰看身后站着的人。
“松灵和你一起来的吗?”
“嗯。”
穆宁点点头,“他这段时间不回家,是在你那吗?”
池律眉心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直直看着穆宁,“是。”
她似乎并不意外,“哦”了一声,便俯身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医院发黄的瓷砖。
此时正是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同病房其他人已经开始用午餐,各类食物混杂着医院特有的难闻气味在房间弥漫。
穆宁没再说话,靠窗的这片小天地安静得有些诡异。
池律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又抬头将视线定在门口,面上隐隐泛起焦躁,唐松灵还没回来。
他站起身,正要抬脚往外走,旁边一直沉默的女孩突然出声:“池律,我们聊聊吧。”
穆宁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抬头望着面前顿住脚步却不曾回头的人,再没有出声挽留,她笃定池律一定会想“聊一聊。”
果然,他迈出去的步子又撤了回来,却并不问,只偏头看着窗外。
“上次,谢谢你为我和唐松灵解围。”
“不用谢。”
他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眼底流动着的浅淡的漠然让穆宁一时竟有些紧张,斟酌了下开口道:“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很大。”
“是吗。”他随口道,又看了眼手机,眉头轻皱了下。
穆宁再看不出他的不耐和敷衍,就是瞎了,“在等松哥吗?”
“松哥?”池律这才将目光正正落在她身上,尾音微挑。
“你要是介意,我可以不这么叫他。”
“你随意。”池律移开目光,淡道。
“我们本来打算结婚了。”穆宁声音平淡,似乎只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你回来了。”
她扬起脑袋,深吸了口气,才看向池律。
不得不承认池律眼神冷下来的时候实在是摄人,像无形的钢钉钉进肉里,带着如有实感的寒意。
他并未开口,等她说完。
穆宁和他对视了两秒,偏头躲过池律的视线,平静道:“你放心,他一点都不爱我,一切都只是为了蒙蒙。”
视线落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上,她沉默几秒,似在斟酌,半晌才轻声道:“大概一个礼拜前吧,他生了一场大病,睡了四五天才醒,醒来就说,他想去追你。”
穆宁看着虚空突然笑了下,“从知道你们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去找你,只要有你在,我就留不住他。”
话音落下,周围变得沉寂,好一会儿池律才出声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穆宁轻摇了下头,“没什么目的,也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心疼松哥而已,这么些年,他被一条人命绑缚在我身边,已经付出的够多了。不管结局如何,我都希望他能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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