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郁余光瞥了他一眼,把切好的青椒和肉分别放在两个备菜碗里。
“认真听着。”
“好好好。”
崇野的注意力从手上转移到菜上。
“生抽,老抽,耗油,豆瓣酱,盐。”
陆时郁每拿起一样就在崇野面前晃一下,崇野点头之后才加在碗里。
“还有水淀粉。”
“淀粉?”
崇野疑惑地看着他。
“勾芡用,你不是说感觉酱汁黏黏糊糊的吗?就是因为勾过芡了,这一步很重要。”
介绍完这些,陆时郁把准备好的食材放在一起翻炒,崇野眼看着青椒和肉丁在自己眼前变色,最后撒一把葱花。
崇野感觉这些步骤都挺简单,估计也不难做,已经有点跃跃欲试。
陆时郁用盘子把打好的卤扣住保温,在锅里煮面。
“手擀面比挂面更筋道。”
陆时郁挑出来一根面条给崇野看,“这样透明就是熟了,捞出来过一遍凉水,就可以吃了。”
两个十八九岁的大男生,直接一人抱个盆吃。
“学会了吗?”
“学会了,陆老师。”
两个人碰着装着白开水的杯。
那是崇野第一次学做饭,尝试过两次之后逐渐上手,以前是没有学过,真的掌握技巧之后他发现他在做饭这方面还挺有天赋。
后来陆时郁学习更忙,崇野就经常给两个人做面吃,又陆续学会了其他的,让陆时郁有更多时间备考。
陆时郁会像他夸自己那样夸他。
那时候崇野说,“这面我能吃一辈子。”
不过可能是有些话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当时十八岁的崇野还不知道,有一天他会离开陆时郁,再吃这碗面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吃过饭的常规流程还是陆时郁做题,崇野躺在床上陪着。
“灯好像变暗了。”
“我也发现了,明天有空换个灯泡。”
“好。”崇野侧过身子,“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陆时郁放下笔侧坐过来看他。
崇野比划两下,“不用不用,你继续。”
“你说。”
“我找了个工作。”
“怎么突然找工作?”
“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吃你的喝你的。”
陆时郁心想是他心甘情愿要崇野在他家里住的,又不是崇野逼他的,吃他的喝他的也没关系啊,况且崇野也没什么花销,好养活。
“什么工作?”
“网管,明天上班,我和老板商量了时间,你上学我上班,你放学我下班,我还能接你放学,而且还有双休呢!”
“但是我可以养你。”
陆时郁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话出口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崇野好像脸红了,陆时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起来也这样。
“我不是……”
“那也不行,我十八岁了,我得工作!”
崇野重新平躺着,扬起来的嘴角突然耷拉下来。
他想到了他的未来,眼前是模糊的,他看不到他的以后会是怎样的,他没有文化,他能找到什么工作?
他没出息,陆时郁有,陆时郁总归有一天要离开嵩水县,可能就在……不到一年之后——他高考结束。
那他呢,他们呢?
还会再联系吗?
崇野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哥,不过要是以后你赚大钱了,我找不到工作,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这句话?”
“可以啊。”陆时郁不以为然。
崇野听到他答应,心里反倒空了一块。
莫名其妙。
他说,“我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
陆时郁捂住他的眼睛揉了一下,“瞎想什么呢,我很快就写完了,去烧点水泡个脚。”
崇野听话地去了,回来喊陆时郁,“哥,今天星星可好看!我把水端出去等你!”
“好。”
陆时郁做完最后两道题,揉揉眼睛,把练习册一扣,出门去找崇野。
崇野坐在院子里,裤腿撸起来,双手向后撑着凳子,手臂上的青筋绷起来,脂肪太少了,血管就尤其明显。
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陆时郁坐过去,于是地上的影子变成两个。
水还是热的。
两个人抬头看着夜空。
今天的星星确实比以前哪一天都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越长大天上的星星越少了,于是这样的场景变得有些难得。
但是陆时郁始终坚信有一颗是外婆在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见过外公,但他知道外公是军人,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可能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所以他妈妈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战地记者。
妈妈也在炮火中牺牲之后,就只剩下他和外婆。
他想外婆可能比他更难受,年轻时失去一生挚爱,年老时又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以外婆心里始终堆积着沉重的郁结,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最终汹涌地爆发了。
从发病到去世不过两个月。
那时陆时郁刚上高中,失去了全部亲人。
本来就不喜欢和人交流的他变得更加封闭,如果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可以一天都不抬头不出声。
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连一周上一次课的心理老师都注意到了,课间找他单独谈话,说他不能这样,时间久了要生病的。
可是陆时郁觉得自己很正常,他只是没有话说,也没有人说。
“直到我遇见了你。”
陆时郁转头看过来。
崇野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的过往,他想陆时郁愿意和他说这些,一定是把他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谢谢你,你让陆时郁更像陆时郁。”
“可是你给了我家,我们扯平了。”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月光下时间流淌变得缓慢,当时的他们默契地在心里想着,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十五章
“那我们谁是夫谁是妻啊”
泡完脚回到卧室,陆时郁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崇野坐过去。
崇野看见他手里拿的指甲刀,不好意思地把手藏在身后。
“伸出来。”
陆时郁的语气不容置疑,崇野只好把左手先递过去。
陆时郁握住他的手掌把手指绷直,细细打量一番,让崇野有些不好意思,手指肌肉不可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陆时郁从大拇指开始修剪。
“以后不能再这么咬了。”崇野盯着他的头顶出神,没有听见他说话。
他换了一根手指又问,“听见没有?”
崇野有点愣,“什么?”
陆时郁曲起手指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重复道,“以后不能再这么咬了,都多大了还咬指甲?”
明明是训斥的话,但是崇野莫名其妙听出来点……宠溺。
疯了疯了他疯了,他竟然希望陆时郁对他有这种情感。
心里像被小火苗燎了一下,烧得慌,崇野点头答应着,“知道了哥。”
陆时郁给他修剪好两只手的指甲。
让他伸出来看看,崇野两个手背对着,确实比他自己啃的干净好看多了。
陆时郁把指甲刀收进抽屉,目光扫过崇野的脚,莫名点了点头,崇野注意到他的动作,突然有点害臊,放大音量为自己辩解,“我又不能啃脚!”
陆时郁笑着逗他,“谁知道呢?”
崇野追着他捶了两下,不过并没有用什么力气。
“我才没有我才没有。”
陆时郁抓住他的手控制住,“好,没有,我去关灯。”
崇野松开手先钻进了被窝,感觉陆时郁刚才好像又生动了些。
第二天崇野正式上岗,这一次不是把陆时郁送到门口再回家,而是他们在门口分开,走向相反的方向。
说起来,这算是崇野的第一份正经工作,所以他才有了靠自己赚钱的成就感,心情越发轻松愉悦,走着走着肩膀就挺起来了。
他进网吧的时候老板正在算昨天的账,和他打了招呼之后让他坐进吧台里。
“现在人不多,可以歇一会儿,你吃了早饭吗?”
“吃过了。”
“上面左手边第一个格子里的东西是给你们准备的,不用花钱,一周的量,下周我会补新的。”
“好,知道了。”
“不过提前用完了可就没有了。”老板摘掉老花镜提醒他。
崇野看了一眼,有泡面面包香肠和各种饮料,还有一盒烟,足够他一周的量了。
老板又教他怎么开机下机,不难,看一遍也就会了。
今天不是周末,除了几个包宿的人懒踏踏地坐在椅子上,其余的从十点之后才开始上人。
“几位?”
“野哥?”
来人趴在吧台上,崇野抬起头,是他一个小弟——亮子。
自从他和陆时郁住在一起之后,没再打过架,和以前那些天天混在一起的朋友也少了许多联系。
“亮子?你怎么来了?”
崇野挨个看过去,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十四五岁,家里爸妈不管,和他那会儿一样,整天在大街上晃,衣服永远都是——不是脏兮兮就是破了洞,皮肤晒得黝黑,有些干燥。
“今天我妈给了我点儿钱,过来玩玩儿,野哥在这里当网管了?”
“对,找个事儿干,闲着也是闲着。”
崇野接过他们递过来的零钱,从盒子里掏出来几个身份证刷一下。
“四十五号到四十八号,去吧。”
另外几个先过去了,亮子还趴在吧台上和崇野闲聊。
“野哥,这么多天不见,我都有点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们玩儿啊?”
崇野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从吧台里拿了一瓶汽水给他,“别肉麻了,这段时间估计都没空,哥请你的,拿过去喝。”
“谢谢野哥。”
亮子把汽水拎回去,崇野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突然有点明白陆时郁当时给他讲的——看着他时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了,人看起来混不吝,可是就是忍不住让人有点心疼,还想保护。
亮子叫陈金亮,十一二岁的时候长得瘦瘦小小的,出去帮妈妈买瓶豆油,回家的路上被人堵住要抢他的钱。
妈妈给他的钱都是有零有整的,买完豆油和奖励给他的辣条就没有了,交不出钱要挨揍,崇野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毕竟年纪还是要比对面那些人大一点,个子也更高,况且这一片混的小孩儿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不敢惹他,拔腿就跑。
从那之后亮子就跟着他了,在亮子眼里,他就是英雄。
后来越来越多的小孩儿跟着崇野混,他们在别人眼里都是“不学好的”。
但是崇野教他们,别人欺负我们我们不能怕不能怂不能手软,但是我们不能欺负别人。
可以没钱没文化,也可以不被人理解,但是不能坏了心。
做混混也是有原则的混混。
做坏事要遭报应的。
亮子他们一直等到崇野要下班才走,好不容易见到他,非要缠着他。
崇野下班比陆时郁放学早半个小时,这样陆时郁放学他刚好赶过去。
亮子他们要跟着他,他也没赶,只是走着走着,亮子自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野哥,这是去一中的路?”
“对啊。”
一听学校,几个小孩儿都头疼,“你去那干什么啊?”
想到陆时郁,崇野有些骄傲,“接人。”
“接人?”
亮子一头雾水,野哥还有什么兄弟在上学的?还是嵩水县最好的高中?
没过多久,陆时郁从校门口出来,看见崇野身边今天竟然跟了好几个,他有些诧异,又觉得这幅场景有点像花果山的美猴王带着几个小猴子在石头上蹲着。
他走过去,崇野喊他,“哥!”
陆时郁答应一声,“今天这么热闹?”
“我几个弟弟。”
崇野给陆时郁挨个介绍,“这是亮子,二皮,小伟,胖球。”
陆时郁听到最后一个小孩的名字,没忍住有些想笑。
“你们好。”
亮子他们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穿着干净校服的男生,一时之间都有点呆滞,还有点羡慕。
崇野推了推亮子。
“叫人,叫——郁哥。”
他本来顺口想让他们跟着自己叫哥,可是又不太想让别人也这么叫,就多加了一个字进去。
“郁哥。”
陆时郁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他看着这些小孩儿,好像看到了再小一点的崇野,尤其是这个亮子,和崇野有那么几分神似,陆时郁心想,崇野小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接到他,崇野转头招呼着,“去玩儿吧,哥要回家了。”
“好嘞。”几个小孩儿转头就跑。
陆时郁把人叫回来,“一起吃吧。”
他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亮子,这一年长了十多厘米的个头,长身体就说明饭量大。
他们几个仰着头看向崇野,似乎在等崇野帮忙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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