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终于知道那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了,就像一只小狗横冲直撞冲进他的世界,一直追随在他身后。他向来不喜欢猫狗,一次又一次把它踢开,它便一次次跑回来,带着满身伤痕和委屈,不离不弃、紧紧跟随。终于有一天他还是被小狗的意志打败了,准备接纳它时,它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开了。
到头来,兜兜转转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人群的起哄声也好,女孩的回应也好,他不想再听见任何声音了,他关起门,把自己锁进诊室,缩进椅子里,直到天色渐黑,他才想起要回家。
此时万籁俱寂,白日里的喧嚣都消散了,所有人都走了,长椅也空荡荡的,连平日里在那等着他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夕阳洒落,树荫斑斑,长长的青石路上只有一条单薄的身影。
平时有人陪他走这条路,现在自己一个人反而有些不习惯起来,就像缺失了什么,失落感混合着夜风袭包围着他。
从医院到万城家,短短一段路程他走得异常缓慢,像一只退了壳的蜗牛拖着那道长长的影子,慢慢挪到目的地。
一进大门,他就听到从厨房里传出的谈笑声,千市清脆的声音和白榤低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一问一答嬉笑声绵绵不绝。
白祈心中一沉,就像徘徊在荒地中,突然脚下踏空,整个人在黏稠窒息的沼泽中沉沦了下去。
伊恩在桌旁饮茶,见他回来了,放下茶杯说道,“你脸色很差,不舒服吗?”
经他这么一问,白祈也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他压制住心中异样,开口道,“我没事。”
“那就好。”伊恩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厨房,嘴角带上浅笑道,“千市说要做当地的特色小吃,白博士也坐下来尝尝看吧。 ”
这个一开始不接受别人食物的执拗人物,此时碧眸中竟带着热切的期待之情。
白祈不得不承认环境这东西,对人的影响真的很大,不仅伊恩变了,白榤变了,现在自己连也变了。
“没有胃口,”白祈回了一句,然后朝房间走去,“晚饭也不用叫我了。”
他关起房门,把自己关进狭小的空间中,外面是热闹的景象,他不想去融入,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房间里黑乎乎一片,人在黑暗中容易胡思乱想,那些平时压抑的情绪此刻全部爆发出来,散发在空气中。
真是糟糕透了,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怨气丛生,彻底的精疲力竭。他自暴自弃地摔进被褥中,像要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蚕蛹般裹紧被子,蜷缩进角落里。
心脏酸酸涨涨的大概是病了,没休息好、亦或是太想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带着满身心的不适,他渐渐沉入睡眠,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个轻轻的力道扶住肩膀晃醒。
睁开眼睛,看到白榤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把手放在白祈额头上,关切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问他,他的状态有这么明显吗?白祈侧头避开他的手,声音中带了些怒气,“没有,我很好。”
“那就好。”白榤松了一口气,从床边柜台上端下一盘东西递到他面前,“累了是吗?吃点东西再睡吧。”
那是一盘雪白的类似糕点的食物,摆盘精美不说还散发着幽幽的鱼肉清香,这大概是白榤和千市刚刚在厨房里做的特色小吃。
两个年轻人你依我浓的画面浮现眼前,沉闷的感觉再次涌上白祈心头,他拉过被子转身背着对白榤,回道,“不吃。”
白榤把盘子放回柜台,不放弃地柔声劝说道,“多少吃一点吧,这样睡着对胃不好。”
白祈仿佛没听到一般,动也不动。
白榤见他这样,竟然直接伸手过来,圈着他的腰半托半哄着把人拉了起来。
白祈坐在床边,仍旧是抗拒的状态。此刻他面若冰雪,下颚轻抬,双眸仿佛没有焦距地怔视着窗外,色泽淡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使他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冷艳。
白榤半跪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就像在深渊谷底注视上方的光源。他最怕白祈这个样子,对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随时要走的模样。
“你是不是生气了?”白榤生出惧意,连带着声音也抖动起来,他拉住白祈衣袖,小心翼翼问道,“因为我没去接你,所以你生气了吗?”
生气?生什么气?白祈垂眼看他,眼中染上些许疑惑。
“都怪我,我只顾着在厨房忙活,把时间给忘了。”今天捕鱼收获不小,他一心想着做碗热腾腾的鱼糕让白祈回家就有得吃,还请教擅长糕点手艺的千市,没想到这鱼糕工序复杂,等做好了天也黑了,要出门去医院时发现白祈已经回家。
白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下意识想到白榤心思全在喜欢的事物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心底不禁生出一丝苦涩,纤长的睫毛很小幅度地颤了颤,他开启唇齿轻声问道:“你想留在这里吗?”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觉可笑,这还问什么呢,白榤白天对千市说的那句话,那挚诚的情感爱意就是想留在这里的意思啊。
他想留在这里,他不会跟自己回去,这里适合他。白祈轻叹了口气,说道:“留在这里也好,你要是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在意某一事物,就会患得患失,烦恼也接踵而至,心无挂碍,就会无所畏惧。得失失得,何必患得患失,这样挺好,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以后也是一个人,一个人挺好。
白榤讶异地抬头望他,他看到白祈眼中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疏离,眼前这人又化作寒冷刺骨的孤月,飘回到天边,遥不可及。
白榤慌忙抱住他,就像抓住深渊上那即将飘走的光源,“什么意思?你要丢下我,自己回去吗?”
“你不是喜欢这里,喜欢……”白祈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他看到白榤跪在自己面前,发抖的手臂圈住他的膝盖,悲伤的眼神飘忽不定,就像在冰冷隧道中那样,露出不知所措的慌乱表情。
难道白榤不喜欢这里,是他误解什么了?
“你不喜欢这里,我怎么会喜欢?”白榤抓住他搭在床沿上的手,用力握紧,一双眼睛红的像要滴出血泪来。
“不管是留在这还是回蚁巢,你去哪我就去哪,带上我好吗?”他用力说着每一个字,似要把一颗真心掏出来捧到白祈面前。
他果然误会白榤了,这孩子没有变,依旧是那只粘人的狗崽子,只围着他转,踢也踢不走。
连白祈都没意识到,他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了,沉闷的心也变得释然起来。他抽出手,不自觉搭上白榤脑袋,摸了摸那柔软的发丝,轻声回了句,“好。”
白榤满脸的悲痛转化为喜悦,他勾起唇角,突然抱住白祈的腰,把脑袋埋入对方怀中,享受似的轻轻蹭了蹭。
白祈不太习惯两人这过于亲密的姿势,他推了推对方肩膀,“好了,起来。”
白榤依依不舍地直起身,但双手依旧圈着那纤细的腰肢,他仰着头,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白祈。
白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移开视线看到柜台上的盘子,转移话题说道,“那是你做的吗?”
白榤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过去,他端起盘子,夹了块鱼糕送到白祈唇边,带来些委屈道,“专门做给你的,再不吃就冷了。”
看着那双红丝未散的眼睛,里面充满期翼的光、在风雨中闪烁着,异常执拗却又脆弱不堪。
白祈彻底败下阵来,他附下身,把食物吞入口中。
第60章 坐小孩那桌
婚姻是什么?代表两个人感情的升华,进入到彼此人生的新阶段。
白祈从不理解婚姻的意义,也从来没参加过婚礼,但想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有很多人非常喧闹的环境。
今天是百灵结婚的日子,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姑娘前一天拉住他说一定要参加她的婚礼,请求的态度让白祈无法拒绝。
不拒绝的后果就是踌躇在家门口迟迟下不了决定,家里人都去参宴了,白榤也去现场帮忙,临走前还劝慰白祈道如果不想去那种场面的话就在家等他回来,不要勉强自己,然后一副雏鸟离巢的模样出门了。
白祈当时还觉得他夸张过头,现在才知晓他的好意,跨出这道门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但这是重要的宴席,当事人还亲自请他过去,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他最终整理好心情跨出门往婚礼现场赶去。
喜宴设在山谷中的一个大岩洞之中,岩洞离村寨不远,一段路程便到了。白祈远远的就闻到酒肉香味和听到一声声喧哗从洞口飘出。
走近一看,这是一个高大宽阔的溶洞,宽广的空间里黑压压坐满了人,几乎整个村寨的人都聚在此处,场面比前几天的捕鱼活动还要热闹。
岩洞由一道台阶下去,中央平厅高大宽敞,可以摆几十桌酒席,平厅底下小溪清澈透亮,缓慢的流水穿岩而过。
这岩洞似是专门用来作宴席用的,岩壁上挂满红绸,四周贴满喜庆字幅,角落里闪着炫目的灯火。这是自然风光与人类共创的景象,在此宴会别有一番滋味。
而白祈没有心情去感受这喜庆氛围,此时仪式已过,客人们开始享用宴席,他只看到围桌而坐的人群或高谈阔论或推杯换盏,欢呼声、笑闹声吵成一片。他一瞬间有种想掉头逃跑的冲动,但既然答应了,就不能扫宴会主人的兴。
他硬着头皮走下台阶,走进大厅穿行在一张张酒桌之间。他试图找个空位坐下,但不是不熟悉的就是已经坐满人。期间有好些人邀请他坐下同桌,女人们热切的目光和男人们火爆的斗酒场面让他连连摆手婉拒。
走了一圈,他看到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正是刘啊崽和他的小伙伴们,孩子们齐刷刷坐一桌,无拘无束地吃喝玩闹。这抢一筷子那夺一盘子,享受一场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盛宴。
白祈不忍打扰他们,但看了全场似乎只有这里适合。
他指了指空着的座位,问道:“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刘啊崽看到来人,忙站起身礼貌问好,意识到白祈的问题后他虽有些扭捏但犹豫两秒就点头答应了,“白医生您坐吧,我们刚好差一个人呢。”
小伙伴们见有大人坐下,还是这位高冷漂亮的人物降临,纷纷端正好坐姿,规规矩矩吃饭。
白祈看这安静下来的气氛,心中很是满意,他问刘啊崽,“你手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刘啊崽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粉红色伤痕,他动了动手指,开心道:“您看,完全和以前一样了,谢谢白医生。”
“不用谢。”白祈说道,“以后要小心些,不要再受伤了。”
“嗯。”刘啊崽听话地点点头,他把新碗筷推到白祈面前,“您快吃饭吧。”
“好。”白祈回应着拿起碗筷,桌上有鱼有肉很是丰盛,只是一桌子饭菜被孩子们祸害一通后变得七零八落,加之这里的菜系重油重辣,甜食被孩子们抢夺完了,剩下红彤彤的菜肴让他有些无法动筷。
白祈收起筷子,对刘啊崽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你不饿的话,为什么来吃席呀?”一个男孩偏着头问白祈。
白祈被问愣住了,心说我也不想来,但其中的人情世故说了这孩子也不会懂,他转移话题道,“小朋友,你妹妹呢?”
“我妈带着她呢。”男孩指了指白祈身后,“喏,在那。”
白祈转头望去,只见上次那小女娃坐在一个妇女怀中冲他咿咿呀呀地挥手。白祈朝她招了招手表示回应,那女娃便格格地笑了起来。
“看来她很喜欢你呢。”熟悉且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白祈回头,看到白榤出现在他身旁,一碗散着热气的面食也随之放到他面前。
“刚刚看到你来了,就去后厨做了点东西。”白榤用调羹搅了搅圆溜溜的面食,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想着你肯定吃不惯这些菜,能快速做出来的只有这个,简单吃一点,回去再给你做。”
“哇~是汤圆哎。”刘啊崽惊呼一声,然后可怜巴巴望向白祈,“哥哥我也想吃。”
白榤弯起眼睛,对他笑眯眯道:“那你想着吧,哥哥除了这个人以外,不会做东西给其他人吃的。”
刘啊崽嘟嘟嘴,幽怨地抗议道,“哥哥你偏心。”
白榤回道:“我就偏心怎么着?哥哥只有一颗心,当然要偏向自己喜欢的。”
一个女孩眨巴着大眼睛,举手发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咳咳……”白祈刚吞进一颗汤圆,听到这话呛得直咳嗽。
白榤边给他拍背顺气,边笑嘻嘻回复女孩,“我也不知道啊,结婚这种事,不是我想就可以的,要看对方意愿的,到时候再说吧。”
女孩继续说道:“那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吃酒席喔。”
“一定一定。”白榤笑得更深了,漾及满脸,笑得像朵绚烂过头的花。
“行了,别逗他们了。”白祈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开口制止道,“你现在很闲吗。”
“那我先去忙了。”白榤有些失落地挠挠脑袋,一张俊脸上满是不舍,“你在这等我,待会一起回家。”
“知道了。”白祈淡淡地挥手让他赶紧走,又不是生离死别搞得这么煽情做什么?
见他回应白榤便放心下来,带着满满的不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怎么感觉他越来越粘人了?白祈疑惑,是错觉吗?
孩子们人小饭量也小,不多会就嚷着吃饱了跑开去玩闹了。整个酒桌就只剩白祈一个人,他也乐的清闲自在,一颗一颗吃着汤圆数着碗里的数量。这汤圆细糯软滑,内陷香甜入口不腻,白榤的手艺越来越讨他喜欢了。
他吃到一半时,一个身影坐到他身旁,是那个面上有斜疤的青年,坐下后一手托腮偏头盯着白祈看。
白祈被看得不舒服,挑眉问道,“有事吗?”
啊九哼笑一声,“不愧是白博士,连在酒宴上吃的都和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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