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笙眼里还洇着泪珠,要掉不掉的样子,面色看起来有些许茫然。
“除了文景和楚怀奕死了,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他们也不是我杀的,我看到的就是尸体,服毒自杀。”
时笙喃喃,“可我分明看见你的剑从父皇身体里拔出来……”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我要做皇帝,他就要死,我给他灌了假死药,如今派人好生照顾着呢。”
“还有那些你的臣子,我也给了他们选择,愿意跟随我就随我,不愿意也放走了,不过也确实死了不少人。”
“宫里那些侍卫都被我杀了个干净。”
“云珏,你现在可以跟我解释了吗?”
时笙跌坐在床边,身上的明黄色亵衣松垮的挂在身上,这是皇帝才能穿的颜色,之前即便他是太子,都不能用,只能用鹅黄。
可在东宫的这一段时间里,他的亵衣永远都是这个颜色。
尘迟影把帝王之色穿在他身上。
时笙闭上眼在识海里问了一句尘迟影说的是不是真的,然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莫名的,时笙胸口的那股躁郁突然散开。
星凌国气数已尽,这是无可避免的,但他是云珏的身份,几乎无法控制的会和云珏共情。
血海深仇在,如何能心无芥蒂,他即便有任务在身都知道的东西,尘迟影怎么会不知道呢。
就是知道他会有芥蒂,所以把伤亡降到了最小。
他特意留着愈合的伤口,也放任尘迟影尸体惨状的流言,就是为了让尘迟影有疑。
而尘迟影也如他所愿,登上帝位才来问。
可这一世终归是不一样,云珏没有给尘迟影留有希望,但他给这一世的尘迟影留了一线希望。
尘迟影凭借着这一点儿希望,让帝王路上的鲜血降到了最低。
因为他也知道,血海深仇之下,两人就再也没有可能,只能互相折磨。
时笙怔怔的看着尘迟影,心口处又酸又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几乎要破土而出,良久,他终于缓声开口,“能让我去见一面父皇吗?”
尘迟影抿唇,“你不信我?”
时笙没摇头,也没点头。
过了好半晌,尘迟影才终于开口,“我可以让你见,但回来之后,你要把你心里的那些事,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好。”
*
老皇帝被安置在了一处豪华的宅院里,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时笙也不诧异,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时笙看了眼尘迟影,尘迟影眉头微皱,却还是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尘迟影走了之后,时笙才对着老皇帝下跪,“儿臣不孝。”
老皇帝把时笙扶起来,眼里却没有任何的仇视或怨怼,“你有何不孝?你守了星凌数十年荣耀,已经是我最大的骄傲了,从你重伤无法上战场,星凌就再也没有能扛事的人了,有这一天,我早猜到,不是尘迟影也会是别人。”
“而这个结果,远比我想象的更好,没有那么多的血,阿珏,这世上权利争夺都需要踩着人的尸体上位,你没有错,尘迟影也没有错,无需自责。”
时笙抬头,眼眶微红,有湿意渗出。
老皇帝呷了口茶,“别哭,这三个月的时间,我过的很松快,比以前做皇帝有意思多了,我原想着尘迟影不会这么早告诉你,还要让你难过上几个月,如今看来,他还是心软。”
时笙怔住。
“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二人的情意?只是难得见你那么亲近谁,想着让你打发时间罢了,后来尘迟影死了,你那段日子跟丢了魂一样,但我私心里觉得他死了很好,可他不仅没死,还回来了,我从他的眼里看不到对帝位的渴望,那他拼死也要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是为了谁呢?”
时笙哑然,良久后才开口,“他时常过来看您?”
“也不算时常,偶尔过来陪着下下棋,然后再阴阳怪气的讽刺两句星凌人薄情寡义。”
PS:(下面一段不收费)我怕会有人觉得时笙恋爱脑,所以解释一下。
星凌灭国是天命,不可违,即便没有尘迟影也会有别人,原世界云珏做的很好,国破家亡之后自戕,但时笙这一次不是云珏,他只是时笙,且带着任务而来,要在不改变后世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第83章 想让你疼,让你哭
时笙到了东宫已经是深夜了,冷风萧瑟中,常德跪在殿外瑟瑟发抖。
时笙看了眼,脸色有些难看,自他来到星凌常德便是一直照顾他,处事也低调,不会仗着是太子身边人便视人命如草芥。
尘迟影立在时笙身侧,见他脸色难看,唇角微压,没说话。
时笙扫了他一眼,走到常德面前把他扶了起来,触手的温度冰的人难受。
常德冻得面色发青,又跪了许久,直不起身子,佝偻着。
“谁让你跪的?”
常德看了尘迟影一眼。
尘迟影眼里的不愉弥漫,“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跪的!”
常德抖了两下,是明显的害怕,摆了摆手,“是奴才自己要跪的,等着殿下回来,应该的。”
常德一直跟在时笙身后,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头两年常德磕了下膝盖,走路不便,时笙免了他的礼,可常德过于守礼,将将好了些,那套礼就立刻全乎了起来。
可跪等这种事情,从来不需要常德,这是一种软刀子一般的惩罚。
原世界中,云珏被俘,常德没死,却也受了不少的软刀子,后来云珏自缢,他也吞炭自尽。
为奴为仆,常德忠君护主,无可指摘。
时笙脱下大氅,披在了常德身上,“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孤……我护的住你。”
时笙下意识的用自称,可他又想到前朝太子用自称已经不太合适了。
常德也想到了这一出,抹了抹眼角的泪,尘迟影见这主仆情深的一幕,只觉得必要。
可他想了想,还是从腰间抽出了一块令牌扔给常德。
常德下意识的去接,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面色的主子就被尘迟影拖进了殿内。
常德借着门口的浅金色灯笼看清了手中的帝王令牌。
他自小便在东宫,自然懂这块令牌的含意,见帝令如面圣。
他不会傻的以为这块令牌是给他的,这位新君把令牌给的是前朝太子。
他要护的人也是东宫所藏之人。
常德擦干眼里的泪,小心地把令牌放在胸口,终日来的不安缓缓褪去。
时笙进了没殿便没说话,说来他这东宫的地龙一直烧的很旺,从不曾断过。
“你生气了?”尘迟影半眯着眼,狭长的凤眸有些冷厉。
时笙摇头。
“分明是生气了,你本来就偏心常德,如今他在东宫受了委屈,你又有自知之明,知道前朝太子的身份护不了他,所以就把气撒在我身上。”
时笙抬眸去看尘迟影,见他眉梢间都是故作出得凶狠和讥讽,却莫名的想发笑,但他冷着脸说了句,“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冲皇上撒气。”
时笙把皇上两个字咬的很重。
尘迟影把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里面的水溢出撒了一桌,他冷声道,“所以你是真偏心他了?”
时笙看着尘迟影面色有些复杂,微颦着眉。
尘迟影没有接收到这抹复杂,看着时笙眉头微皱,自动理解为‘这还用问?一个是自小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一个是灭了母国之人,孰轻孰重,还用言语?’
尘迟影怒极反笑,道,“是了,以前你就对常德这般好,一个奴才的住所地龙烧的比一般妃子都好,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平日里用的比起二品官员的东西都不差,便是赏赐也是紧着常德,给我的不过是一些他挑剩下的,随手一丢就给了我,对他笑的也最多,对我则是非打即骂,你处处偏着心,我竟然还问,确实可笑。”
时笙听着尘迟影的话,像是一口又一口的黑锅砸了下来,好像要把他的脊梁都砸弯。
时笙看了尘迟影两眼,忍了又忍,觉得现在辩解这个,着实有些幼稚,他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辩解道,“我何时承认我偏心了?你便一顶顶的帽子扣下来,你说常德的屋子地龙烧的旺,你可是忘了你住的是什么地方,东宫偏殿!那是太子妃才住得的地方,你一住就是四年,常德穿得好,用得好?”
时笙站起身,拉过尘迟影就朝着偏殿走去。
偏殿已经许久不进人了,尘迟影更是没来过,只叫人按照原来的如何打扫,现在东宫依然如何打扫,只是打扫完了不许在东宫停留。
所以即便没有人,偏殿也是干净得很。
尘迟影刚进偏殿瞳仁就闪了闪,这里和他离开之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他的养的一盆君子兰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花期不到,没有开花,但能看出是细心养护着的。
尘迟影的心颤了颤,时笙却没看到,他径直把人拉到衣柜之前,打开。
尘迟影的衣物摆放的妥帖,却没有久不穿的霉味儿,隐约还能闻到皂角香,也足以证明,不久之前衣服才洗过。
时笙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件塞给尘迟影道,“你摸摸你穿的,别说二品官员,你的衣服用料与我的有何区别?”
“方才不是还说常德的衣服用料,你不是很懂吗?现在怎么不说话?”
“还有用的是吧?”时笙走到铜镜前的抽屉处打开,然后把里面保存良好的发冠拿出了,指着其中一个,“这红玉是父皇赏的,阖宫上下这种成色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然后是另外一个,“这是金丝镂空编织的,金丝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你一个质子,这种繁琐的冠若不是有人授意,你以为内务府的那些人吃饱了撑的?还有这个——”
时笙指到第三个的时候顿了下,是一只冠簪,既不名贵,款式也很普通,只是雕刻了几条云纹,细看还有些不规整,他沉默了。
尘迟影走到台前拿起玉簪,“怎么不说了?这个呢?”
时笙抿唇,“这个虽不及前两个,但这白玉也是顶好的。”
尘迟影摇头,“错了,这个才是最好,这是太子云珏熬了几个日夜才雕出来的。”
“你……你知道?”
“每年生辰,你都会让我早早休憩,然后会在夜里偷偷的给我放一些东西,然后祝我生辰快乐,愿我平安康健。”
时笙哑然,他以为这些事情做的隐秘,却不曾想尘迟影早就知道。
这个玉簪其实也不是多么有心的东西,只是那段时日他沉迷雕琢,有恰逢尘迟影生辰,就雕出了这么一个算不得好看的簪。
时笙的视线短暂的落在簪上,而后又移开。
尘迟影握着玉簪,手背上的黛色青筋没在薄薄的皮肉之下,他哑声开口,“云珏,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当日种种——”
为何负我,为何杀我,为何救我,为何推开我。
时笙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他低垂着眉眼,坐在了凳子上,神情落寞的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文景费尽心思的想要活捉你,或者说他想杀你,你想过原因吗?”
“想过,我与他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挂记,我那时唯一有的,就是殿下的恩宠。”尘迟影似是想到了那个时候时笙明晃晃的偏爱,嘴角微扬,可随即他又嗤笑了一声,“文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来跟我也真是一样的心思。”
时笙从尘迟影的手中拿过玉簪把玩,并没有否认尘迟影的话,而是徐徐开口,“我本以为能护住你,但没想到文景能疯到在赈灾途中出手,当时天罗地网,我没办法,只能带你跳下悬崖,那崖下是片丛林,跳下去被挡着,不会死,那是我那个时候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文景说是活捉,但你落到了他手里,绝对活不过三日,我没办法只能用最笨的法子送你走,便是假死。”
“我有想过跟你通气,但当时情况紧急,你又是一副死都要在我身边的样子,断然是不会走的,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让你以为我薄情寡义。”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我希望你可以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再也不被人威胁。”
“至于你愈合的伤口和‘尸体’……”
时笙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泛着荧光的小瓶打开,“是迷香,会让人产生幻觉,我如何描述,他人看到的便是什么,我把它撒在在了你的衣物之上,所以别人看到你,是被挖心的模样,你吃了假死药,其实这一遭是多此一举,只是我总归不放心,害怕文景连你的尸体都不放过,这才做出了一副‘死无全尸’的景象。”
“至于愈合的伤口……”时笙轻笑,“阿影,我根本就没刺伤你,也是迷香,我怎么舍得下手伤你。”
“这迷香能在三日之内控制人的神志,我本来是准备……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我原本想着,你没看到伤口,又听到自己的死状,定会生疑,届时一定会来寻我,而后我定会原原本本和你解释,但我没想到,你是在灭了星凌之后,再来问我。”
“尘迟影——”时笙纤巧的肩膀瑟缩,眼尾有些红,“你为什么不早早来问我,若是你早早的问了,会不会星凌不会灭国,你是否会看在我的面上——”
“不会,”尘迟影打断时笙的话,“我不想瞒你,从我在冀月醒来的时候,星凌就必须要灭国,我必须要是皇帝,我知你或许有苦衷,但我受够了你因为一些我无法解决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抛弃我。”
“从你送我回冀月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样的身份,我若是想要让你再也不会因为任何原因不要我,就得站到比你还要高的地方。”
“就像现在,”尘迟影捧起时笙的脸,低下头,“即便今天你没有解释,或者你真的恨我,但你也无法离开我,这才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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