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在图书馆认识了一个自称大学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二十出头,长得仪表堂堂,谈吐也十分不凡。他的温柔体贴和花言巧语迅速捕获了情窦初开的余小珍的芳心。那个男人以辅导余小珍学业为由,将余小珍带到了自己的出租房里。一开始的确是有学习辅导的,可是辅导着辅导着,就辅导到了床上。
后来,余小珍怀孕了,她害怕极了。
她到底还是一个出身于小农村的人,在小村庄传统观念的影响下,未婚先孕这件事让她觉得十分羞耻。她将怀孕的事告诉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表现得十分高兴,还向她承诺,一定会娶余小珍的。
余小珍相信了他。
可是有一天,余小珍去那男人的出租房去找他时,才发现出租房的房客已经换了另一个人,那个男人消失不见了。问了几个出租房的邻居之后,余小珍才知道自己被骗了,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学生,而是一个没有工作,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而已。
他玩弄了余小珍,让余小珍怀孕之后,不想承担责任,就先用承诺和花言巧语稳住了余小珍,自己却逃走了。
余小珍崩溃了,但她那时已经六个月身孕了,流产的费用很高,手术风险也非常大,她只好将孩子生了下来。
那时,她还不到十八岁。
孩子生下的一年,余小珍没了工作,因为没有哪个雇主愿意要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姑娘;余小珍又不敢回家,不敢告诉家里人,自己未婚先育。只能靠摆地摊、捡破烂来维持生计。不过摆地摊、捡破烂所能赚的钱很少,家里人总骂她是不是将钱都自己吞了,骂她对自己弟弟不上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余小珍心力交瘁,再也受不了了,最终做出了将孩子扔给福利院养的决定。
因为只有那样,她和两个孩子才能都活下来。
遗弃孩子之后,余小珍离开了燕城,去了另一个城市打工,在新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生过孩子。她挣了钱,给弟弟的攒够了娶媳妇儿的钱,也在二十四岁那年结了婚,并在次年生下了郝向明见到的那个孩子。
再后来,余小珍和她丈夫不和,两人离了婚。余小珍独自带着孩子来到了现在的柳城打工,住在了那个郝向明送外卖的地方。
日子普普通通,将孩子养大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
在遗弃双胞胎的二十多年间,她一直非常想念两个孩子,也非常愧疚,可是她没有办法,要是当时她不那样做,她和两个孩子都会饿死。
中途她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她将有关双胞胎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只留下一张照片,就是给郝向明看的那一张。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拿那张照片细看,一遍一遍地摸着照片上双胞胎的脸,眼泪不停地流。
余小珍那一跪吓到了郝向明,他将余小珍拉起来,拖到花圃边缘,让她坐下,听她哭着说完了整个故事。
“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当时很累,也很害怕,谁都不要我打工,我没有钱,家里又一直逼着我给钱,说不给就上门要,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生了孩子了啊……我没有钱给你们买奶粉,只能喂米粥,我自己一天只能吃一顿,我很饿……我想过要死。可是我死了,你们两个怎么办……后来我听说,福利院能帮忙养孩子,有些孩子幸运的话还能被收养,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所以我就……就将你们放到福利院外面了……我真的只是想让我们都活下来而已啊……”
余小珍哭得再也说不下去了,本来就瘦小的身子更是缩成了一团。
她才四十岁,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人世沧桑。她曾经是想过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可是单纯和倔强的她却被他人玩弄利用,最终沦落成现在这番庸庸碌碌的模样。
活着,真的太难了。
郝向明听完她的话,心头压抑得厉害。
他对余小珍的话有太多的感受:同情、难过、愤怒、无奈、感伤……复杂得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觉得连站着都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该怪罪于谁,又或是怪罪什么了。
他和弟弟的人生会变成这个样子,余小珍的人生会变成这个样子,似乎人人都有责任,整个社会环境都有责任。
余小珍哭了很久,郝向明一言不发地站在她旁边抽烟。
从公司大楼进进出出的人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都好奇地窃窃私语,这些目光看得让郝向明觉得很烦。
到最后,余小珍哭累了,抬起头看着郝向明,试探地问:“向明,妈妈真的错了,妈妈当初不该那样做,但是妈妈真的有苦衷,你能不能,试着原谅一下妈妈……”
郝向明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将燃尽的烟头扔到地上,擦了一把眼睛,连看都没看着余小珍,冷漠地说:“我能理解,但不能原谅。”
第65章 【已修改】
郝向明的确非常同情余小珍的遭遇,成长于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被家人作为吸血包不停地压榨。明明有着一颗积极向上,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心,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满口谎言的渣男,成了单亲妈妈,艰难求生。她真的非常非常可怜。
可是即使这样,依旧没有改变她遗弃了自己一对孩子的事实。
“为什么?”余小珍失望又伤心地看着郝向明,“我当初,是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啊!”
“可是后来呢?”郝向明反问她,“当你生活变好了,为什么你没有把我们领回去?哪怕你来看我们一眼也是可以的。我在福利院里待到了八岁,我弟弟待到了十四岁,然后转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么多年,你来看过我们一次吗?你把我们遗弃之后,你去了另一个地方打工,你给你弟弟挣够了娶媳妇儿的钱,然后你在二十四岁结了婚,二十五岁生了孩子。余小珍,那个时候,你已经不是活不下去了吧?也许你不能将我们领回去养,可是你来看我们一眼,就那么难吗?你说你很想我们,也经常看着我和弟弟的照片哭,可是我们就在福利院里,就在燕城,你假装是个陌生人来看我们一眼,就那么难吗?”
他和弟弟曾经那么想要见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如同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有爸爸妈妈陪着去游乐园、动物园,去很多很多地方拍照嬉戏。可是这些,都只能存在于他们的想像中。他还曾经安慰弟弟,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像星星到地球的距离那么远,爸爸妈妈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到福利院接他们回家。
可是没有人将他们接回家,只有人将他们硬生生地拆散。
余小珍被郝向明逼问得哑口无言,纵使再有理由,她也已经没有办法说出了。
去看两个孩子其实不难,每年都有那么多社会爱心人士和爱心组织去福利院看望那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想,大可假装是个社会爱心人士,每年都去福利院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她也未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因为她并不是真的牵挂和深爱那两个被自己遗弃的孩子,她对着照片哭的原因,只是在自我感动,自我遗憾而已。
“所以,余小珍,我不想认你,我弟弟更不会想认你的。你走吧,以后你继续还守着你后来生的那个孩子,过你的日子。而我,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见过彼此,如同过去二十多年一样。”
郝向明的话说得冷漠又决绝,可还是带着颤的。
他心里难受得很,他可怜余小珍,但是他更可怜他和他弟弟。
自从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弟弟才是他唯一想要守候和保护的人,只有他和弟弟才是真正密不可分的一对之后,他不想再让任何人掺和进来了,连亲生母亲都不行,更何况是一个丢弃了他和弟弟,导致他们变成现今这个模样的生母。
余小珍放声大哭:“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可是你妈妈啊!你怎么就跟你亲生爸爸一样对我那么狠呢!”
“我没有爸爸!”郝向明吼道,“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你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一个对我和我弟弟负过一点责任!我只有我弟弟!”
“你们都是畜生啊……你们都太狠了……”余小珍哭得妆都花了,披头散发,几乎要在花圃里打起滚来。忽而,她一停,看向郝向明,沙哑地问:“你弟弟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他会认我的,他会认我的!”
“余小珍!你别闹了行不行!我,他,都不会认你的!你回去过你的日子吧!”
余小珍不休不止:“你告诉我,你弟弟呢,我要见你弟弟,他怎么样了……”
两人一直闹到大楼保安来劝,这才罢休。
和郝向明一起送外卖的同事都知道他被自己的生母找上门了,连人事部经理都闻起郝向明的身世背景。
郝向明烦得不行,一气之下就辞了工作。反正他在这里也待了快半年了,没能在这里找到弟弟,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将小电驴转手出去的当天晚上,郝向明走回出租房,洗完澡后看着出租房里的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烦躁地想着下一站该去哪里。
想来想去毫无头绪,郝向明就无聊地刷起了手机,说不定能从网友的各种po里作出个决定。
微博首页刷新了一遍又一遍,看来看去都是大同小异的消息。
也是,自己关注的博主和超话都是同一类型的,而且就那么几个,内容相似太正常了。他便将手机往左划,划到了“推荐”,感觉没什么好看的;再到平时自己很少看的“同城”,翻了几下,也是无聊。
正想退出微博之时,忽然,一张一闪而过的照片抓住他的视线。他迅速将带那张照片的帖子划了回来,瞬间瞪大了眼睛。
──☆
苏城,夏天,城东福利院。
“欸欸欸,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冷暗拉开两个打架的小朋友,一左一右地按住让他们坐在自己面前的小板凳上,耐心地问:“告诉老师,为什么要打架?”
左边的小朋友指着右边的小朋友生气地说:“老师,他朝我扔骨头!砸到我了。”
冷暗看向右边的小朋友,问:“你为什么要向他扔骨头?”
“他抢我的饭吃,我吃不饱!”右边的小朋友委屈地吸鼻子,“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他不听,还是要抢我的饭吃,我很生气。”
冷暗皱起了眉:“为什么吃不饱?阿姨不给你们饭吗?”
“阿姨说我们是个小孩子,吃那么点就可以了,给太多就浪费了,可是我真的很饿……”
“这样子,”冷暗若有所思,“那我等会儿跟分菜的阿姨说一下,你们先吃老师的饭。不过,你们要先互相道歉。”
右边的小孩点点头,率先同左边的小孩说了声“对不起”,左边的小孩也说了声对不起,接着冷暗将自己的饭分给了两个孩子,自己则去了福利院食堂的后厨。
后厨里,做饭的阿姨正在用食品袋装将本应该给孩子们吃的米饭和菜装袋,冷暗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用手机拍下了一段视频,然后就去了福利院院长办公室。
当天下午,那个做饭的阿姨就被开除了。
到了第二天,食堂换了个阿姨,孩子们餐具里的饭菜明显多了很多。
一个来福利院当义工的小姑娘看着孩子们吃得很香,偷偷问冷暗:“冷老师,你们福利院最近是不是有新的捐助啊,感觉今天孩子们吃得明显好了很多啊。”
冷暗抱着手看孩子们吃饭,笑了笑:“应该是吧,不太清楚,孩子们能吃得好,会好管很多。”
他在这家福利院工作已经有三年了,只是一个临时工,负责看着福利院里的这些孩子。
为了不给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造成不良影响,他将头发染回了自然的黑色,耳朵上的一串耳钉也都摘了下来,穿着换成了休闲风格,身上的戾气都消减了不少a。
福利院临时工的工资非常低,勉强能养活自己,但他挺喜欢的。
说来也是好笑,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人,明明曾那么痛恨福利院,也那么痛恨福利院里的人,可是长大后,他竟然选择了福利院工作成为一个自己曾经十分厌恶的福利院工作人员。
在照顾福利院里的孩子时,他总能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福利院里的生活,他曾经也是个吵吵闹闹,天真无邪的孩子,倔强得像头牛,凶狠得像只老虎。可是谁知道,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让他不禁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人心太可怕。到头来,反而是在福利院里找回了些平静,他的人生真是太荒诞了。
福利院的日常活动通常下午五点半结束,接着会有工作人员根据值班表的安排,留在福利院里过夜看顾孩子。
今天冷暗不用值班,跟孩子们道了别之后,就出了福利院的门,他便琢磨着晚上要不要约朋友出来,喝个啤酒、吃个烧烤什么的。
他在苏城除了同事,另外还结识了几个朋友。只要有空,他们就约出来喝喝酒,聊聊天,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多年前的伤痛,已经愈合了许多,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在一点一点地变好,但是他也不曾忘记,经历过的那些伤害和羞辱。
他永远记得在西城养马场打工时,老板拉着他喝酒、吃肉、吹牛时跟他说的话:“你不需要宽宏大量,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可以恨他们一辈子。但你得跟你自己和解,这不是你的错,然后变得强大,这样你以后才能有能力不再受到伤害,甚至能够惩罚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将失去的夺回来。只跟自己拧巴一点屁用都没有,只会让你活得不自在。”
可是,在他迈出福利院大门那一刻,心里头的那道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福利院外站着一个他许久不见,但一看就能认出来的人。
那个人激动得两眼放光,嘴上却是小心翼翼地喊着:“乐乐。”
第66章 【已修改】
很奇怪的,不同于上回在懋城时,被郝向明找上门时的愤怒、不甘和想要逃跑躲藏的胆怯,
这一次,郝向明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冷暗只感到了莫大的震惊。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郝向明激动地向他走近了几步,还向他伸出了手,仿佛想把他搂进怀里,而冷暗竟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郝向明身子一僵,颓丧地停住了脚步,双手也顺势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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