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情绪内敛,笑得不多,但笑起来足够惊艳。笑意似春风,吹皱波澜不惊的湖水,于是世界颠倒,淡色的天光染上碧绿的颜色。
周思游看着她,自己也要醉进春风里了。
觉察视线,钟情认真望回来:“你不要再提……那次的事情了。喝醉不是我的本意,趁醉说胡话,也不是我的本意。”
周思游垂下眼帘。或许是知晓对方撇清关系的意图,她面上添几分失落。
是钟情柔软了视线与嗓音,“小年糕,七年不见,不想是不可能的。可是咬你、亲你、耍流氓,这也是我真的没料到的事情。对不起……”
周思游淡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佳念……”钟情再问,“我把你咬得很痛吗?”
周思游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钟情皱起脸,咬咬牙,仿似下定决心,“要是真的很介意那个事情的话……”她大义凛然地伸出手,“你可以咬回来啊。”
“……”
周思游面上的淡漠有一瞬间的裂缝。
随即,她收起眼底愣怔,漫不经心一笑。“小钟导,我会当真哦?”
“随……随你。”
钟情淡淡说。
周思游仿若笑纳,轻挽起钟情手腕,缱绻的眼尾压下,掩盖一份自嘲的笑。
眼神暧昧,逡巡在钟情唇间颈间耳垂,与衣领处若隐若现的锁骨。
……怎么看也不是只想咬手腕。
但她也知道,不能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了。一定会把钟情吓到。
周思游于是微低了脸面,在钟情手背印一个吻。
极轻,只是唇瓣轻蹭手背。
钟情甚至没反应过来。
“你……”
周思游兀自打断她,问:“下了飞机,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吗?”
钟情一愣,望向身侧显示屏幕。
原是飞机已经回到城市界内,十几分钟后便要落地。
钟情于是颔首,神游似的说一句“好”。
*
下了飞机,零点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金红的车灯斑斓入色,衬得整座城市昼夜颠倒般闹腾。
司机小瞿认真驾车。
周思游靠在后座小憩,钟情与她隔了半米远。
树影如枝,月光是笼在城市上空的薄雾。车流行进,各色的灯光落在钟情瞳孔。
司机慢悠悠拐弯,周思游靠着车窗的脑袋挨了重重一下。钟情听见动静,向她挪去一些。“你还好吧……”
周思游晃了晃脑袋,直接拿钟情肩膀当枕头。
周思游闭着眼睛笑:“借我靠会儿。”
“嗯。”钟情稍稍弯了眼,抬手摆正周思游的脑袋。冰凉的指尖轻拂过对方颌面,抵住耳骨。
周思游有一副绝好的骨相,才让钟情扶着她的脸颊,隐隐走神,仿似要掷来目光,再欣赏皮囊。
便是电光石火,周思游睁了眼,张开唇齿,轻咬了咬钟情漫无目的游走的指尖。
“嘶……”钟情吃痛,责怪地捏一捏周思游脸颊,用气音骂,“你是小狗啊?”
周思游又困着闭上眼,‘嗯哼’一声:“汪。”
一时间分不清谁更幼稚。
宾利车停在灯火稀疏的公寓楼旁,小瞿下车给她们拉开车门。
钟情向她道谢,又向周思游道别。“回去好好休息吧,这几个月都……”
周思游却摇了摇头。
盯一瞬灰扑扑的楼道,她困着眼也要送钟情上楼。
公寓楼的电梯不利索,好在钟情楼层不高。
大抵邻居正在装修,长长的楼道地上堆满木板纸箱,漆粉的味道刺鼻,粉灰溅在墙上,没人清理。
夜深的楼道,声控灯时明时灭。
见钟情已经站在门前,周思游抱着臂,“走了。”
钟情却忽问:“你是不是很困了?”她轻轻皱眉,“你现在回家,是不是要清晨了?”
周思游压下眼帘,不答,欠欠地反问她:“怎么,小钟导要请我留宿吗?”
钟情不置可否。
“周佳念,”她只是向周思游张开双臂,“几个月了,我们都还没有好好抱一抱。”
周思游慢半拍回神。
钟情已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膀,拥她入怀中。
四周静下,声控灯罢工。
钟情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明亮。
她直视着周思游,清醒地,认认真真地对她说——
“周佳念,我很想你。”
话音落下,她的面颊贴紧周思游细长的脖颈。独属于钟情的温和又清甜的气息,便钻进周思游的皮肤。
气息像风一样错位。
周思游眼睫微颤。
那半缕清丽轻盈的风徘徊在她脑海。该是温柔的,此刻却不由分说,吹入血管,虚无也真实地扎根,生长,生长——
直到,开出一朵看不见的初春的花。
花瓣要将周思游淹没了,才让她也醉去。醉昏了眼,侧了面颊,她张开口,唇与齿与舌尖,都贴上钟情光洁的颈侧。
——如同半个月前,钟情对她做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周三公休,我要睡一整天(瘫)
第31章
钟情被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笑。
“啊,很痒……”她抬手,推搡开身前人,笑里几分无奈,“周思游,你果然还是介意。介意我咬了你。”
周思游别开脸:“只是睚眦必报。”
声音有些闷,也许意犹未尽。周思游伸手搭在钟情肩上,低声说:“好不容易清醒着坦率的小钟导,现在不捉住,等下就跑了。”
钟情没有直接回应,只轻笑了声,“嗯……你这是不困了?”她瞧了眼周思游神色,“不困了就回家去吧?”
周思游赖在她身上不动。
两人僵持几秒。
终于,钟情叹了口气,艰难地转过身,打开房门。
“家里好久不住人了,没通过风,一股味道,”她对周思游说,“别介意。”
*
楼下宾利车里,司机小瞿的手机屏幕亮起。
周思游:今天我留这里了。你自己回家吧。
瞿竞:需要报备铭姐吗?
周思游没立刻回,大概没看手机。
直至又过去一刻钟,小瞿驾车回到主干道。
周思游回她:随便。
*
钟情的家是一室一厅单人公寓。客厅、卧室、走廊、阳台,不出意外布满工作的痕迹。
洗漱完毕的周思游散了头发,光着一双腿,穿着钟情的衣服躺上钟情的床,毫无心理负担地鸠占鹊巢。
周思游身上,黑色的长睡衣约到膝盖。
钟情的日常衣服里没几件名牌,大多是国外带回来的集市货,超大码,不合身,料子也很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思游撩着这件衣服,觉得它版型好得夸张,布料软得像云朵。
卧室床面向阳台,薄纱的窗帘透出月光。
周思游想到从前别墅,蝉鸣若有若无的夏夜,她与钟情两个人抱着凉席在阳台打地铺,看星星看云,没等到月亮出场,就困了眼呼呼睡去。
指针指向一点过半。
周思游撑着脸趴在床边,已经把屋内所有小钟导的生活记录都看了个遍。
分镜的解读与安排、工作搭桥、星标的邮件编码贴在墙面。
不出意外,最近的几个月钟导依旧要早出晚归,去盯《无色彩虹》的制作后续。
此外,通过墙上的备忘录里,周思游隐约感觉到,钟情在存钱。
存一大笔钱——又像是在还什么债。
难道是钟宇柔的那些护理费用?可那些钱,周思游早就陆陆续续付过,并不需要钟情另行支付啊?
如果是想把钱还回来……周思游有些尴尬地想,她们之间,也没必要分这么清楚吧……
毕竟钟宇柔的病,也和她的案子有关系。
转念间,周思游忽而记起先前,疗养院的护工曾说,钟情回国后只去过疗养院一次。
那次来得不是时候,钟宇柔好不容易睡下。护工本以为钟情好歹是进屋瞧一眼,岂料对方只是心不在焉点了头,便匆匆离去了。
护工话里话外认为钟情对自己母亲的病状太不上心,周思游却觉得另有隐情。
七年前钟宇柔的事情,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部分。
墙上挂钟,分针又转了半圈,周思游快要困倒在床头。浴室的水声早就停了,里面的人却仍没出来。
周思游都怕钟情晕倒在浴室里。
她于是趿着拖鞋,靠近浴室门边。
同一时间,钟情恰巧捉了门把手要出来。
开门的一刹,浴室的雾气散出。与白雾一同撞入周思游视线的,还有钟情一双微红的眼睛。
她湿着头发,手机显示通话,其中有人时断时续地说话,周思游听不分明。
而见了周思游,那双微红的眼一愣,仿似恍然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人。
“你还好……”
周思游问询的话还没说完,钟情退回浴室,抬手,‘啪嗒’一下,又将门关上。
没多看周思游一眼。
“吗……”
周思游愣在门外,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浴室里是细碎的谈话声,或许还有微弱的哭腔,声音实在太低,压抑得像一个错觉。
周思游的第一反应,钟情在和她那个异国的米蒂亚老师通话。
现在是国内凌晨,法国却是晚间。
那就是她无法插手的对话了。
果然片刻后钟情收起手机,再走出浴室,面对周思游问询的目光,只摇一摇头,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很晚了。睡吧。”
眼底愁绪已经被淡漠压下。
周思游靠在床侧,低垂了眼,视线越过钟情,漫无目的地打转。
周思游想问电话的事,想问存钱的事,想问钟宇柔的事;可话到嘴边,又被这份若即若离的态度打败。
又是这样,她想,明明一切都在收拢,却再次落回原点。
从杀青宴到几小时前,她们好像回到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当然也归功于周思游的不断试探与得寸进尺。
钟情没有排斥,她于是顺水推舟。
可到底有很多错过的节点。
凌晨的电话、存钱的理由、钟宇柔的病。
还有七年前最后一面,她把她推开的原因。
周思游明白,那时的犹疑没有解决,她们的关系就永远无法修复。
那么时间久了,再漂亮的伪装都会暴露;一切风吹草动,都能把这段关系打回原形。
来来回回,只会在原地转圈。
周思游看着钟情坐到床边,抱来枕头,摊开两床被子。
面色又淡又压抑。
周思游脱口而出:“我们就不能……”
钟情抬起眼。“什么?”
——我们就不能坦诚一点吗?你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面?
周思游太想这么开口了。
关于钟情的一切,她都想问。
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性子。
她也怕咄咄逼人。
“没什么。”周思游于是慢慢枕上枕头,“你感觉很累。”
钟情含糊“嗯”了声。
她掀起被角,平躺在周思游身边,关了灯仍有些失神。
黑暗里,钟情摁开手机锁屏。屏幕刺眼的光打在她脸上。
拖延时间似的,一个一个关闭后台运行的软件,慢吞吞。
最后一个界面是通话记录,联系人显示“钟宇柔”。
通话时间十分钟以前。
钟情无声地叹息。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关掉手机,侧躺向周思游的方向。“抱歉,我是不是扫兴了……”
声音太轻,被黑暗消解。周思游并没有听见。
可周思游也没有睡着。
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溯七年前与钟情的最后一面,像在做梦,却又离奇清醒。
周思游记得,那时她与钟情的关系分明是很好的。
而当时最让她难以承受的,是‘父亲’周京业的助理找到她,给了她一份录音。
录音的主角是周京业和谈厌。
“——如果不是这件事,你是不是永远不会主动来找我?”
录音里,谈厌气急败坏,“我朝三暮四你无所谓,女儿出事了你无所谓,但这事儿闹大了要关系到你公司利益了,你才想到要参与进来、才想到自己还有个家,是吧?”
周京业没回话。
谈厌好像摔了什么,又或者猛地一拍桌子。
“周京业,你到底有没有良知——你女儿差点被人强丨奸了!——”
周京业的语气只是冷漠。“也是你自己带回来的不三不四的男人。谈厌,你好像意识不到自己也有责任?”
“周京业!……”
“…………”
录音还有后文,周思游却没再听下去了。
她“啪”地合上电脑,咬着牙,直到嘴里溢出血腥味。
她悲哀地想,原来谈厌从来没有真心关心过她。周京业也是。
她是什么呢?是这两个人之间赌气的筹码吗?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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