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挂了电话。
随后那人回拨,钟情把手机调静音,没应。
面前,所有的资料掠过,钟情还是在理解与经验中做了筛选和取舍。
……也可能是因为,她做不到把镜头对准别人。
钟情以为自己没有把戏拆解了喂给谁吃的习惯。
但眼下面对周思游,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讲戏。
讲剧本,讲人物,讲背景,讲自己的看法。事无巨细。
*
半刻钟后,她们到达低矮的山峰。
这座山实在太矮,绝不是一个绝佳的日落观测点。
却也让她们赶在天边敛下最后一片浓墨重彩的云之前,目睹夕阳的消逝。
山间竹亭里,钟情在石凳上铺一张纸,坐下,拿出包里IPad,取一支笔,描摹余晖。
周思游于是靠着她,看着她,心思飘忽不定,又好像无所事事。
姜近会喜欢看夕阳吗?又或者更爱看日出呢。
周思游漫无目的地想着,眼神却逡巡,落去身边钟情的面颊上。
今天好像总是产生错觉,周思游想。
不然为什么会把跃动的光点当作音符,又把川流不息的车流看成穿堂的风,或者斑斓的影。
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都当作幻觉。
又如同此刻,她感受着夕阳,却好像在夕阳里,捕捉丝丝缕缕洋甘菊的气息。
……洋甘菊?
风怎么会有洋甘菊的味道?
周思游于是盯着身边人,目光灼灼。
钟情笔下涂写,低着头,丝毫不为这直勾勾的目光影响。
周思游也不好意思凑近,只是小声问她,“你有用香水吗?好像洋甘菊……又添些天竺葵的味道。”
钟情仍没抬头,不过淡淡道:“应该只是洗衣液没祛干净。”
周思游:“……”
脑海里洋甘菊的风停下了,不吹了。
周思游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半小时后,斜阳彻底熄了光亮。
周思游从石凳上站起身,瞄几眼钟情的IPad,只见其中一片澄澄黄黄的斑斓。
钟情说这是分镜速写。
周思游对这方面一知半解,便没再往下问。
下山时,周思游拿着手机向后一照,狗仔还兢兢业业地跟着。
迎面是一队高中生,各色的春冬校服,女女男男都有。
她们嘻笑着、打闹着,笑声让寂静的冬日染上几分明朗。
钟情忽而驻足,面向周思游,“最后一道考题。答对的话,今天就结束了。”
这就要结束了?
周思游心想,就从家里出发,一个街道跑到了一个街道……感觉,什么都没做啊。
见周思游不回话,钟情直截了当地发问:“已知姜近的中学生活并不美好。假设,姜近走在路上,再次遇到那些类似‘小团体’一样的高中生,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那些人——那么,她会闪躲,或是避开吗?”
周思游一眯眼,把这个当作友情送分题。
“当然不会。”她答得无比坦然,“就是昂首挺胸走过去呗。”
话音落下,二人缓步跨越山道与街道的联结,再次走到灯影错乱的街区。
夜色更深了。
周思游说:“常有那样的作品,描写承受霸凌者的往后人生。她们总爱说,不幸的过往会带来一生难以磨灭的伤痕。”
“是这样吗?或许是吧。但我以为,小钟导,你的Achromatous(无色的)更倾向于表达的含义是:不必担惊受怕,她们其实……也可以好好生活。”
“就像KillMen里的主角止步于杀戮,大雨倾袭血迹,却没有淡化她眼底的茫然。但在你的Achromatous里,复仇后的姜近,应该有更好的人生的。”
钟情听着,似乎愣了下,便停在台阶上。
周思游也停下脚步。
她比钟情低了半个台阶,对视的时候,略微仰起面颊。
钟情于是见到,身前,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扬几分少年得意的笑。
钟情忽而伸出手。
手指微屈,冰冰凉,轻弹了弹周思游的额头。
“好了。周思游,这个角色现在完全属于你了。”
“什么意思?……”周思游眨眨眼,又仿佛失笑,“难道我今天的表现不好,你还要把角色收回?”
钟情微眯了一只眼,似笑非笑,似一只矜贵的布偶猫。
“不,我的意思是,这个角色之前是我的。现在全权由你负责了。”
“现在,你就是姜近。”
*
步行走回小区时,晚风恰巧歇了。
周思游远远便望见街边一道明暗灯光,路人三五成群,围在小吃街旁。
周思游想到高中时期,自己硬拉着钟情去路边摊吃烧烤、小酥肉、韭菜盒子、糖葫芦、冰淇淋——吃路边摊,这对小有洁癖的钟情而言,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兜兜转转到最后,她也只纡尊降贵地吃了一点点点炸年糕。
尔后,周思游给她递一个冰淇淋。“第二个半价我才买的。别想多了。”
少年钟情乐了,“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周思游嘴硬地回:“看你表情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钟情毫不顾忌地嘲笑回去。
——周思游恍然想起,那时的她们,真的约定过很多事情。
要一起去听椎名林檎的巡回演唱会、去听林赛·斯特林的音乐会、去看Chicago音乐剧;去加州坐摩天轮或落日飞车,享受澄黄色的风打在面上的感觉。
但现在……
她们之间,显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不咸不淡的关系,不远不近的距离。
或许还能做朋友吧,叫彼此姓名的时候,眼底情绪,熟悉大过陌生。
但钟情若即若离的态度也时刻提醒着周思游:回不去就是回不去。
眼下,周思游停在街道口,钟情向她道别。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钟情看着她,“进组的详细日程,我整理好会再发给你。”
“……好。”
钟情向她简单一摆手。“走了。”
眼看着钟情抬步要走,周思游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又一个激灵,追出几步,捉紧对方手腕。“等、等一下!你要怎么回去?”
钟情回过身,“坐公交。”
“……”
周思游松了手,笑着别开脸。“大导演,好朴素的出行方式。”
钟情反问:“你有什么高见?”
周思游轻轻咳了声,“狗仔还跟着呢。住址暴露的话,之后你家门口也会被狗仔蹲点。”
“钟老师,我送你回去吧,”脑中飞速组织措辞,周思游略带心虚地移开视线,“那个,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有没有摆脱狗仔的经验吗。”
钟情盯她两秒。
好像在审视什么。
几秒后,她应声,“好。但你要怎么送?”
周思游慢条斯理笑了笑。
“飙车。”
钟情:“……”
*
事实上,周思游的车牌号早就被狗仔记得滚瓜烂熟。
她本也不打算开车。她想着拎出那辆摩托,好歹能和钟情去江边吹一吹风。
……但家里死活找不出第二个头盔。
在地下车库坐上车,周思游拿后视镜照一照人,一次拐弯,先甩掉一个小小面包车。
黑色小车驶出车库,路边狗仔闻着味道就跟来了。
飙车甩狗仔,周思游还算有经验,但眼下这样副驾还坐着一个人的情况,却是第一次。
副驾位上,钟情半开着车窗,望向窗外。
夜风灌进车厢。
车中,音响一下播报路况,一下又放起上个世纪的老歌。
《亲密爱人》
“今夜还吹着风……”
周思游驾车驶入隧道,掐速飞驰在跨江的大桥。
顷刻,后视镜中车水马龙,都似星子一般,点点淡去了。
车渐渐由闹市向外。城市冗杂的风消散了,音响里,音乐也消散了。
车辆停在僻静的小道,钟情下车,周思游划开车窗。
钟情站在车外,再次道别。“回去路上小心。别开这么快了。”
“好。”
周思游应下声。
钟情再望着她,若有所思似的。
黑暗里路灯晃着光,夜月不清不明,难得的亮色都浸到眼前人的眸底。
周思游与她对视,缄默片刻。
仿似,谁都在等着对方先说道别的话。
——钟情,你选我做你的演员,应该不只是因为,我理解了你的创作初衷吧?更多的原因,是我与你的关系,是吗?——周思游是想这么问的。
周思游是想知道答案的。
但到底不敢问出口。
因为她明白,这个问题无外乎两个指向,是或者不是。
钟情说“是”,那么她们坦白,关系更进一步。钟情说“不是”,那么她自作多情,讪讪笑一句,权当无事发生。
只是,倘若这个问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把钟情推开……
那周思游就不问。
重逢难得。周思游不想做一个扫兴的人。
是故,临别的这一刻,她不过微微扬起脸,笑着说一句,“Achromatous——小钟导,合作愉快。”
“嗯,”钟情微弯了眉眼,轻轻应声,“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当晚,于凝家中,一通电话扰人清梦。
狗仔向于凝认错:“于小姐,我们……跟丢了。”
“也跟了几小时了,不差最后一点儿结尾。”于凝慷慨地说,“讲讲,都看出什么来了?”
“……”
狗仔沉默了一下。
“嗯……下午两点,钟情导演到了周思游家楼下。半小时后,她们一起出来,往湖边矮山走。她们在矮山上对着夕阳坐了一会儿。”狗仔事无巨细地汇报,“然后,她们一起回到周思游的小区,周思游开了车,带着钟情在江边飙车……”
“飙车??”于凝大喜,“那提着监控去举报她违章啊?”
“周……她没超速。也没别的违规。”
于凝‘啧’了一声,又问:“她们两个人有没有什么过界举动?”
狗仔反问:“……于小姐,什么样算过界举动?”
于凝愣了下。
也对,总不可能在大马路上亲嘴。
她于是说:“好吧,谅她们也不敢。”
“好的,”狗仔像是点了点头,把话题翻篇,再说,“但是,于小姐,钟情导演选了周思游做自己的女主角,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行了!我知道了。这一点不用和我重复!”
于凝烦躁地挂下电话。
丢下手机,于凝还在气着。
事实上,钟情这个人究竟几斤几两,离开米蒂亚究竟能不能自力更生,大家也在观望。去试戏的那么多人,说到底都是赌徒。
少这一个女主角,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凝心里默念五遍“我不在意”。
但她也就奇怪了,试戏间里那么多大咖,钟情一个没选,反而去选周思游,再选一个比周思游还十八线的季明欣……
呵,于凝冷笑,这小钟导就等着被那些人的粉丝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吧。
——“我不认识什么李总。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剧本。”
非得装得这么高风亮节吗?
艺术是什么啊?梦想是什么啊?
“不落北风中”的上一句,不是“枝头抱香死”吗?
于凝仰倒在卧室的床上,忽而一个激灵,想到什么似的,又翻开手机。
她丈夫搞内娱资业,于凝借着这层关系查过许多人的履历。
查过周思游的,也查过钟情。
眼下,于凝翻出钟情的文件。
中等偏下的家庭条件,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国内重高。
十三岁那年父亲车祸身亡……
……又是车祸。
于凝想到,周思游的母亲也在周思游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用车祸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于凝隐约记得,这两个人从前是一个城市的;算来二人年纪,也不过相差一岁。
而那两个车祸,中间可是隔了近十年。
……算了,应该只是凑巧,于凝想,放眼全国,每天有200人死于车祸呢。
眼下,于凝还有一个困惑。
钟情的学历和家境。
钟情读的本科——皇家剧院,顶级学府,光申请费就十几二十万。更别说学院还在巴黎,物价比国内高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可钟情那种家庭……怎么可能供得起国外的本科?学的还是艺术。
那所学院可没有看谁贫寒,就发放补偿金的善心。
于凝打开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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