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他实在无法抉择,又见谢凤仪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想着点他两句。
“石大人,要知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郑文臣语气很真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时心软,断送的也许就是自身。”
“便是不在意自身含冤受屈,也要为家人着想一番。”
“毕竟,家人无辜。”
“但有的人,却并不干净。”
“若能石大人给他们个干脆,其实也是帮了他们了。”
石通判拳头握得更紧了,郑文臣视线一扫而过,“臣也知与石大人不过才初初相识,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臣对石大人说的这番话,算是僭越。”
“但臣只是刚才与石大人相谈甚欢,着实不忍石大人因心软而自误。”
“话中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石大人海涵不见怪。”
郑文臣的话,说的客气。
表达出的意思,着实是不太客气的。
就差指着石通判说,你这个怂货,要是再优柔寡断下去,不光你得背着罪名去死,你家人也得陪着你一起死。
那些和陈千户沆瀣一气,做出换粮这种欺瞒之事的人,才是最该死的。
并且现在死在这里,他们又都是最不起眼的小鱼小虾,人死了就是死了,并不会连累株连家人。
郑文臣的话,如一块巨石呼啸着直直砸到了石通判的心底,顷刻间在心湖间泛起了滔天大浪来。
心中的天平,渐渐的朝一方逐渐偏移。
“一个时辰后,起锚行船。”
沉默间,萧长宁忽然说了一句。
石通判身子一震,下意识的去看向谢凤仪。
一个时辰?这么紧急?
若是船动了,这件事就是要到京都去处理了?
要是进京再定论这个案子,他们必定必死无疑。
漕运官粮啊,这是巨案。
一旦罪名加上身,他就是长着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谢凤仪当没看到石通判投过来的视线,只对萧长宁一笑,柔声应了一句,“好。”
石通判眼前一黑。
他必须快速做个决定了。
到了如此紧迫的时候,他纷乱的脑子,忽的清明了起来。
他罪不至死,凭什么要被拉下去一起死。
与他交好之人,也都是毫不知情的。
他与他们,都是有家有口有宗族的人,身后都站着十几甚至上百个的家人与族人。
他们何辜,他们的家人又何辜!
石通判牙齿咬得‘咯咯’响,双眼逐渐变得赤红,心中最后的不忍和恐惧尽数被他压下,抬手对着谢凤仪行稽礼,“还请公子助我。”
谢凤仪神色不变,喊了声,“阿青,你去。”
青黛笑吟吟的起身,“是,小姐。”
随即又对着石通判行了个礼,“通判大人请。”
石通判听到‘通判大人’四个字,身子微颤了一下,他此时真的听不得这个称呼。
而且昨日茶白杀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对于青黛他可不敢小看。
先不说能在那样的主子身边,另一位随从又那么厉害,这位‘阿青’绝对不会简单。
就说昨晚那位‘阿茶’随从杀人后,她的表现,也足以证明了,这位也是个不怕杀人的。
他再是装大,也不敢此时拿大人的架子,在起身后和青黛互相客气着下船去了。
等他们走了,萧长宁目光划过站在一侧没动的茶白,“怎么不让茶白去?”
昨天她在郑氏船上看到了茶白杀人,利落干脆至极,半分不拖泥带水,着实是把子杀人的好手,不比她身边的暗卫差。
“她不行。”谢凤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太直了,若是她去的话,会将石通判活活吓死的。”
这倒也是。
石通判已经被吓得不轻了,再被刺激一次,怕是真能吓破胆子。
谢凤仪还想用人呢,怎么会让石通判真的废了。
萧长宁望了眼已经快要上到官船上的青黛和石通判,“青黛功夫也很好?”
她的询问中里两分的不确定,以她目测青黛应该是不会武的。
但她之前都没看出来谢凤仪也是会功夫的,谁知道青黛是不是和谢凤仪一样的路数。
谢凤仪摇了摇头,“她不会武,那丫头对于武之一道,十窍通了九窍,剩下一窍死活不通。”
“可杀人,从不是身怀武功才行。”
“她于武道上是朽木,在医毒之道上,却是难得极有天分之人。”
“辨别药材,一学就会,用材不繁复的丸药,她一闻便能知都加了哪几味药材。”
“而且,她师从的两个师父,也是当世有名之人。”
“所以,论起危险程度来说,她在茶白之上。”
“茶白一剑杀一人,她一扬手,那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萧长宁听的还好,只是讶异于青黛在医毒方面的天分。
在一旁沾光听着的郑文臣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一阵一阵的冒凉气儿。
谢氏这是在培养皇后吗?
他们到底是志在后位,还是志在掀翻掉萧氏换个人做皇位?
谁家皇后身边伺候的人,都这么危险的。
谢家这位凤命女也是不一般,这样的事也敢和萧氏皇子说。
如此的谢氏,如此的谢氏女,谢氏怪不得在千多年来都是士族之首。
敢想,敢做,还尽出别人家出不了的奇才。
他对谢氏心悦诚服了。
第59章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奴并非一剑只杀一人。”茶白的声音,打断了郑文臣对于谢氏的敬佩之情。
抬眼看去,就看到茶白脸上满是认真,手也放在了腰间之上。
郑文臣觉得茶白站在那,像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
只要谢凤仪一句话,她立时就能来证明一下,她一剑到底能杀几人。
谢凤仪立马改口,“是的,是我口误了,我们茶白的剑出鞘,想杀几人就杀几人。”
茶白依然是木着脸,语气没有分毫的波动,“奴的武功也没那么精妙。”
“嗯,我又口误了,你武功其实不太行。”
“奴也没有那么不行。”
“哦,我就知道茶白武功已臻化境。”
“奴没那么厉害。”
“那你到底厉不厉害?”
“奴厉害也不厉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凤仪大笑出声,笑得身子东倒西歪,手一扬顺势搂住了萧长宁,“阿宁,你看看咱们茶白多有趣。”
看着她的大笑,茶白眼中浮现一抹不解,“奴并不认为哪里好笑,奴只是实话实说。”
“是是是,茶白说得都对。”谢凤仪笑得不行,头倚在萧长宁肩头,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茶白依旧很严肃,“奴并非圣人,说不出字字都对的话来。”
萧长宁也忍俊不禁。
心坏故意逗弄丫头的主子,一本正经一根筋较真的丫头。
两人组合在一起,一板一眼和鲜活灵动的强烈反差,真的很有趣。
“没关系,我是你的主子,我说你对你就是对的,错也是对的。”
谢凤仪还在逗茶白玩。
“小姐也做不到无错。”茶白木木的说了句,又顿了一下,“但即使小姐错,奴也陪着一起。”
“对错于奴不重要,奴最重要的是小姐。”
然后她又停了一下,才声音放小了点再加了一句,“青黛也很重要。”
听着茶白的话,萧长宁侧过头,手指轻弹了下谢凤仪的脑门,“如此忠仆,我都要羡慕你了。”
谢凤仪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眼含笑意,“你还是羡慕你自己吧,连我都是你的,我的一切自然也都是你的。”
到底是还有个郑文臣在,萧长宁不甚自在的将手指抽了出来,耳根也渐渐的红了。
谢凤仪知道她放不开,也不继续没皮没脸,目光一扫看到坐在一侧,努力当做我不存在,你们随意的郑文臣,心念一转,“郑三哥可有婚配?”
这话题怎么一下还转到他身上了?
郑文臣有点讶异,却还是照实回答了,“还未曾。”
倒也不算奇怪,大梁太祖立国之后,就将婚嫁年纪放宽了。
因着太祖的发妻就是年纪小小生子难产去的,产下的之子也是病弱无比,落生没多久就去了。
太祖自幼与发妻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终其一生都将发妻的早亡引为平生最大的憾事,有着前车之鉴,再加之也为着女子着想,便下令女子不必及笄后便定要嫁人。
女子嫁的晚了,男子成婚自然也随之会推迟。
以前十六七的少年郎娶亲做父亲的不在少数,如今若无特殊情况,却已然成了及冠之后才会成亲。
“可定亲了?”成亲不必早,定亲许多人还是会及早的。
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出色的少年郎也是如此。
若是晚了,看中的儿媳或女婿成了别人家的就不好了。
所以定亲之事还是要先下手为强的,这也是默认的规矩。
郑文臣轻摇了下头,“也未曾。”
“啧,郑夫人也太不大气了点。”谢凤仪摇头,话里有两分轻讽。
真将庶子不当郑家儿郎看啊。
郑文臣微笑,语气平和,“父亲极为爱重母亲。”
谢凤仪看了郑文臣两眼,才确定是在说实话,并非是反话。
只是这话说的,实在有点像是讥讽了。
爱重郑夫人,还让她留守荥阳不入京?等闲夫妻见不到一面?
“祖母不甚喜母亲,不愿母亲在她身前打转。”
“一重重的孝道与规矩压下来,父亲再是不舍,也只能让母亲回到荥阳来做好宗子夫人该做的分内之事。”
好了,谢凤仪彻底理解了为何郑夫人那么喜欢母亲了。
大概她以为,她和母亲是同病相怜吧。
从面上看,她们都是只能留守老家,不能进京陪在丈夫身边的伤心妇人。
但是呢,郑夫人是真的进不去京。
母亲是不屑,压根不搭理父亲和祖父的意思,只留在陈留陪着她。
并且还将二婶儿也扣在陈留,不让她以谢氏嫡脉夫人的名头去京耀武扬威。
母亲这人啊,其实大方的很。
可若是该是她的,她还没说给不给,就有人想要伸手来拿,东西非但拿不走,爪子也是必须留下来的。
想到这里,她垂下了眸,母亲将陈留控在手中,为的就是给她与兄长留下后路来。
让他们兄妹不管在外面折腾的如何天翻地覆,都永远有一条退路等着他们,护他们此身周全。
什么宗族,家国天下,母亲其实并不太在意,她在意的只有一双子女。
可惜,前世她与兄长都没能再回到陈留,没能用上母亲为他们留的后路。
今生,不一样了。
她抬起眼,看向正在慢条斯理饮茶的人。
前世这时差不多该死透了的人,如今正在活生生的坐在她面前。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直观的告诉她,只要她想,就能改变曾经的轨迹。
她伸出手放在阳光下看了看,莹白如玉,又嫩又滑。
但很快,她这双看上去半分威胁力的手就要搅动出无数风波了。
她真的好期待啊。
她放下手,对郑文臣露出一个最真诚的笑容,“郑三哥,你要好好活着啊。”
第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得长命百岁。
郑文臣放下杯子的动作顿了顿,他怎么感觉这么怪呢?
谢凤仪的眼神过于热切和诡异了,让他心下有点不安。
谢凤仪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热情洋溢的问话,“郑三哥,你知道吴郡武氏吗?对他们可有恶感?”
“……”郑文臣有点跟不上了,话题实在跳的太快了。
但谢凤仪的话还是要答的,“我知道武氏,没有恶感。我未出过荥阳,除了本家之外,对哪家都无甚感。”
哎呦,这话说的,不多问一句,都对不起郑文臣故意递过来的话头。
“郑三哥对郑氏是什么感啊?”
第60章 人的本能是求生
“臣只恨此身生为郑氏子。”郑文臣一句话,抵过了千言万语。
说上再多对郑氏的观感,也不如这句杀伤力大。
谢凤仪也相信他说的话字字句句皆为真心。
毕竟生在郑氏为庶子,郑夫人又打压的厉害,他在荥阳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
以他的聪明才智,若是生在别家,定然会被当成家中宝贝一样培养。
要不是他这次机缘巧合的遇上了萧长宁,命也会丢在这看上去十分清澈的河水中。
不知道郑文臣心里清不清楚这一层。
但即便是不知道,也足够他恨郑氏了。
毕竟阻人前途,如杀人父母。
虽然士族之中,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极少,族中子弟若有才,族中都会给予相应的优待和照顾。
郑夫人实在是……
谢凤仪不知道说点什么好,除了蠢之外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不过谢凤仪是不会说的,这些她相信郑文臣也不会不清楚。
但郑文臣想要表达忠心,自然不能说嫡母个人如何,只会说对整个郑氏的不满。
如此旗帜鲜明,话说的如此透亮,恰好是萧长宁想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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