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时雨这样的特殊的存在,无论是在哪一方,都很重要,就连靳寒也不例外。靳寒向来是无利不往,他迁就靳时雨总有迁就他的理由,虽然说靳寒身上也带着一点突兀的……血缘观念?所以靳时雨对于靳寒来说,还是挺重要的。”纪星一边笑,一边用手撑着脸,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和平时展露出的温和模样完全相反。谢臻见惯了太多像变色龙一样的人物,也不诧异,抿着嘴唇打断问道:“他的腺体伤得很严重吗。”
“啊,很严重,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吗?”纪星语气淡淡,跳开靳寒这个话题后,他倒显得有些兴致怏怏。纪星又摇了摇头,继续道:“靳时雨的信息素攻击性很强,但是想要像正常Alpha一样随意调用是不可能的事,他就连短时间内多次标记一个人都是做不到的,好像连对Alpha的完全标记也做不到吧,更别提……抽取了那么多信息素,应该很痛。”
纪星的话让谢臻身体微微一停顿,他紧闭着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睁开。这一瞬间,他心里很不解,甚至装载了很多疑惑,因为靳时雨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这个,也从来没有说过。
谢臻和靳时雨之间真正能够称为标记的时刻,是在重新遇见之后。靳时雨每次都表现得很自若,没有可窥见的半分异样,除了易感期期间那次病倒。或许是因为靳时雨太过于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标记他,以至于谢臻完全没有察觉到靳时雨身体上的异样。
谢臻只知道靳时雨是攻击性Alpha,是腺体发育不完全,但不清楚他的具体症状。谢臻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深入理解的Beta,以至于他甚至无法理解在腺体里抽取出血液对大脑神经造成的痛苦有多痛。
那么靳时雨在捏碎给唐纪的那两试管的血液时,更痛的是手、是神经,还是心呢?
谢臻突然不想说话了,连多出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说的这些靳寒只会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说,他要是冲你发起火来,大概是神来了也拦不住。”纪星哼笑一声。
谢臻很平静,没什么反应:“我对靳时雨不好。”
纪星:“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好又哪有什么不好呢?对于乞丐来说,递给他一个馒头递给他一百元钱,或许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好了。像对于我来说,哪怕靳寒给我再多的工资再多的权力,我也觉得一般。”
纪星话音刚落,谢臻就听着不远处电梯声响起,他下意识看过去,竟然是靳寒回来了,靳寒高大的身影蓦地出现,旁边的人顿时哑了声音,表情也在一瞬间整理好。
谢臻惊讶于纪星的反应速度,却又识趣地当作没有听见这个话题,抱臂将烟盒盖在弯曲的手肘间。
“纪星,你倒是和谁都能聊起来。”靳寒走过,冷不丁地静静道。纪星脸上挂上温和又正规的秘书专用笑,不卑不亢地回答他:“修习社交能力是成为一名合格秘书的必经之路。”
说实话,谢臻都能听见纪星心里在讲,尤其是给你这样脾气差又不讲道理的上司做秘书。
他的心绪被纪星打了个茬,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忐忑不安,更像是一种在即将迎来结果时的听天由命。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里面的医生走了出来,对着靳寒说些什么,谢臻坐得有些远,没有太听清,只能通过周围人神色来判定是怎么样的结果。
等看见靳寒神色正常,冲医生点了点头时,谢臻才将一直哽在喉咙处的那口气疏解了出去。
靳时雨术后一直没有醒过来,听医生的诊断,说是腺体受损很严重,可能需要比较长的一段恢复期。期间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让靳时雨不再完全自控住信息素的溢出,也就是说让靳时雨处于最自然最普通的状态,去用身体分泌的信息素来慢慢冲缓腺体,也就是所谓的一种涓涓细流淌过干涸地的状态。
对于Alpha来说,信息素对于他们来说和氧气的重要程度所差无几,毕竟信息素联系着大脑神经,也影响着身体机能。靳时雨得先在医院中静养,直到醒来后,再进一步展开所谓的治疗方案。
谢臻见到靳时雨的第一眼,靳时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后颈那块地方被分量恐怖的纱布包裹了起来。
靳时雨当时的衣物和东西都被收拾在一边放着,谢臻的眼睛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个简陋的,甚至只是用鞋带穿着的“项链”,和撑起柔软衣物的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一块平安符。
他突然眼睛有点湿,手指轻轻一勾,将项链勾起来,又将平安符拿出来,静静地放在靳时雨的床头。
后来谢臻每一天都会来看靳时雨一次,他暂时没有住处,于是又回到一开始找朋友虎子借的那间房子里。
过得很平常,过得很潦草。
唯一能称得上与昨天有些不同的地方,大概是自己在靳时雨病房里又多坐了一段时间。
谢臻只有白天会来,晚上则照例回去,他裹着一层厚厚的围巾,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夜色,在医院门口等着车。车子隔着老远要往这边开,谢臻堪堪看见个车头,还没有来得及等到车子开到他的面前,他就听见自己的电话响了。
电话那端说靳时雨醒了。
谢臻几乎是拔腿就往回走,匆匆地,穿过人群,挤进电梯间里。在等待着楼层从1变化到5的时候,谢臻一颗心都跟随着电梯上下起伏。
他每走一步,都在想,靳时雨会不会并不欢迎他的到来,但光是这么想着,谢臻就已经走到了靳时雨的病房门口。
门口没有人,里面也没有说话的声音。
谢臻轻轻地屈起手指,将门把手拧开,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门缝。那微乎其微的声音仿佛都会打扰到他的清净,以至于谢臻动作很轻,轻到连走进门来都小心翼翼。
他一转身,只看见空无一人的病房里,靳时雨躺在病床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蹑手蹑脚的他。
安静的、没有什么表情的。
谢臻上一次有印象见到这种表情的靳时雨,还是在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被吴婉撞破的那一个星期。
那时候谢臻似乎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于是乎他就用那副称得上完全毫无波澜的表情,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62章 我会留在你身边
62
“喝水吗?”谢臻坐在距离靳时雨有些距离的陪床位上,抿了抿嘴,略显局促地问道。
靳时雨默不作声,原本平躺着的身体静静调了个方向,彻底背过身去。谢臻坐在那里,只能看见靳时雨微微弯曲起的背脊,几块骨头突出,肌肉微微隆起。
过了半晌,靳时雨才淡淡回答道:“不用。”
空气中的沉默因子像发了疯一样扩散,完全无法消散的压抑感,在这种情境下,变得越发膨胀。谢臻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该问靳时雨疼不疼或者说是有没有好一点……
可是靳时雨抗拒和他交流的态度,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谢臻长到这么大,遇到不想和自己说话的人,干脆就会闭嘴不愿再说,从来也没有哄着谁的道理。准确来说,他这个人对于一些比较细腻的情感的处理能力很差,差的一种极致,他单枪匹马走惯了。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于是谢臻有些别扭地闷咳了一声,清了清嗓:“还是给你倒一点吧。”
靳时雨侧躺着,眼睛紧闭着,听到这句话和谢臻倒水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眼皮一跳。直到谢臻那双不知道为什么被冻得通红的手,握着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我说了不用。”靳时雨微微蹙眉,目光短暂性地停留在谢臻发红的手上,语气听上去有些生硬,却在瞧见谢臻无语凝噎的表情后,不算太客气地补充了一句:“放着吧。”
靳时雨没有再窝在被子里,没有再以一个不愿意沟通的态度面对谢臻,他撑扶着床面,支起半个身子,勉勉强强地依靠在床头。谢臻见状,弯腰替他摇了摇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谢臻的手上动作才刚结束,就听见靳时雨不冷不淡地问道:“你没别的事能做了吗?”
“是啊,没有别的事能做,所以每天都会来看看你。”谢臻难得放轻松了些许,又走过去替自己也倒了杯温水,语气平和又自在。一口水刚灌进口腔,冷不丁对上靳时雨那双写满了果真如此的眼睛,谢臻的手顿了顿。
谢臻瞥开视线,手指摩挲着杯子:“等会警局的人应该会来问话,我陪你坐到那个时候。”
“不用,你想回随时可以回去。”靳时雨满脸勉强,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又煞有其事地放下了。
“……你在闹别扭啊。”谢臻难得又破天荒地在靳时雨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样的情绪似乎距离成年后的靳时雨已经远去很久,对情感感知称不上多敏锐的谢臻难得有天分了一会,干巴巴地开口问他。
可这不问还好,一问出口,靳时雨又一次向他投以那种难以具体品味其意味的眼神,很平和,却又有些压抑。靳时雨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有些牵强地扯出个浅笑出来:“谢臻,你有点自作多情了吧。”
“我躺在医院里,不会受伤也不会出事,有负责巡逻的护士,也有定期查床的医生,我很安全,不需要任何人陪床。”靳时雨语气淡淡,收回视线,低头抚摸着自己的掌心,继续道:“更何况,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劳驾闲暇之余来看望我的谢警官,不要摆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虽然你看上去也没有多关心,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谢臻听完一愣,下意识想要辩驳,却不知道从哪点开始辩驳起,毕竟靳时雨平日里阴阳怪气都是摆到明面上,今天却有些暗戳戳,让人怀疑这句话的深意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谢臻不太自然地别开视线,静静道:“高局建议我去其他城市,不要再留在鹤市了。”
想象中的沉默并没有到来,与之相反的是,靳时雨只是动作稍微停顿了片刻,然后语气淡淡答道:“恭喜,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你非得这样说话吗?”谢臻有些忍无可忍,自觉头疼地扶住额头。
靳时雨却没忍住冷笑出了声,他浅浅笑了两下,目光却不接触谢臻半分,只是百无聊赖地开始抓掌下的被褥,他很平静,又很冷漠:“谢臻,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不带任何干涉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想法的祝福,和不纠缠你不阻碍你一星半点的洒脱,还有那些弥足珍贵的,能够更清楚认识自己地位和分量的自知之明。你不是常问我算什么东西吗?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竟然不管重来几次都会妄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也不怪你的无情,主要是我这个人总归是带了点正常人身上都有的贱,不撞个明明白白,大概是不会懂得一些事的。”
“我现在懂也不算晚——”
“靳时雨这个名字在你谢臻心里是永远排不上号的,你或许可能会在乎很多人,但是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无论都强硬的手段,都不可能留下你,与其让我们之间都弄得那么难看,不如我清醒一些。”
靳时雨再也不想做白日梦了。
不想再幻想着谢臻能够对他有很多很多爱,不再幻想着谢臻可以永远以爱人的身份陪在他身边。靳时雨之前很想知道,在过去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遗忘的、扭曲的那部分记忆里,谢臻是什么样的?和他现在眼里、记忆里的谢臻所差无几吗?而这个问题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最简单的爱字,靳时雨只是想知道曾经那段时光里,在他眼里有没有看到谢臻的爱。
虽然说是这样,可靳时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忽略掉了一个最直观、最现实的问题。那么就是,那些存在他记忆里的争吵,和发生的矛盾情节,都是历历在目、真实的。而最直接的道理是,他们俩之间似乎横着一条吴婉的命。
即便靳时雨不计前嫌,即便谢臻也不计前嫌,那么没有爱的事情,怎么继续呢?
谢臻爱他吗?说破天或许也只有一点,但大几率还是不爱,或许还很恨他。他们重逢的第一面,谢臻看着他的时候,眼里的胆战心惊,脸上的强装镇定是骗不了人的。
既然从过去到现在,在没有发生爱的重逢里,在记不清、不一定有爱的过去里,他们之间过得都那么勉强,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强求。
靳时雨手上摩挲被子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下,他扭头,眼神分外平静,像是深深地思考过很久。
“如果你是在考虑我之前和你做的那个交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前段时间高浩东联系了我,想换个地方生活,我把他送到了别的城市,他会过得很好。”
靳时雨声音顿顿,又继续补充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远走高飞了,我允许你走。”
病房里寂静了片刻,谢臻的手垂在裤缝的边上,默默攥了攥拳,他有些躲闪,没有直接对上靳时雨的眼睛。靳时雨的话,像一把尖锐的钢刀,毫不留情地扎进来,可谢臻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感受,大概是愧疚占据更多,他想不到靳时雨这样的人,会说出这样一通话来。
明明在不久前,靳时雨还在说,他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和自己一笔勾销,明明在不久前,靳时雨还在说,他要和自己纠缠一辈子。
可现在难缠的靳时雨要放他走了。
在之前,无论是谢臻身上还带有多少麻烦,还有多少牵绊,还有多少重担,靳时雨都没有想过放手。可在谢臻真正自由的时候,在他真正拥有选择自己离不离去的权利时,靳时雨却放手了。
因为靳时雨发自内心地认为,被重重因素困住的谢臻,他能强硬地留下来,而在真正拥有完全的、自由的选择权的谢臻面前,靳时雨认为自己永远留不下他。
谢臻卡了下壳,看向靳时雨的面容,看向他被纱布包得紧紧的脖颈,脑海中是靳时雨哪怕被威胁到死亡的时候,也只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我最希望能在乎我死活的人,他不在乎,那么我死不足惜了。”
他眼前涌现靳时雨捏碎那或许是抵达身体极限的最后两管血液时,压抑地说自己不允许。一个永远都渴望把控着他生活中一切的人,一个从小时候就把他视为所有物的人,一个死缠烂打他到二十四岁的人,现在放手了。
谢臻背过身去伸手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一滴眼泪,他声音有些低,却又是罕见的肯定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会走,也不想走。”
靳时雨身体一僵,盯着他不放,干涩的嘴唇抿在一起,仿佛欲言又止,直到谢臻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面色不改:“靳时雨,我会留下来,留在鹤市,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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