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人说着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路君年看到了那间草屋,往山上走去,没想到近在咫尺的草屋,竟然让他们走了大半天。
路途中间谢砚背过路君年一次,见谢砚呼吸声重了以后,路君年便下来自己走,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人背了,到草屋门口,路君年拄着手杖就要跌倒,还是钟译和跟谢砚拉了一把,才没让人直接摔在地上。
三人敲开草屋的门,一位花甲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唐家人口中的上三家的唐老爷子。
唐老爷子在日光下仔细端详夜光珠,又回到暗屋中细细观察,最后用斜斜的目光看了路君年一眼,说:“这位公子不是一般人家吧。”
路君年的注意力一直在唐老爷子的腿上,听到对方这么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路某乃当朝门下侍中路恒之子,路云霏。”
“哟!路,云,霏,这名儿真不错,像是小路会取的名儿!”唐老爷子朗声笑道,请了三人入屋休息避避日头。
路君年走在最前面,跟着唐老爷子慢悠悠地进了屋,心知这声“小路”一定不是在说他,此人估计跟路恒是故交。
故交……
路君年想到什么,抓着红木手杖的手一紧,问道:“尊长可是家父旧交?”
唐老爷子将夜光珠搁置在桌上,道:“旧交可不敢当,只是当年先皇将此夜光珠赏赐给当今圣上的时候,老夫刚巧在场罢了。我比小路大十几岁,当时我跟他都在兵甲营,我们一个打兵器,一个制暗器,最得先皇心。”
路君年鲜少从旁人口中听说路恒之前的事,路恒曾在兵甲营待过,谢棱渊当时跟他说过一嘴,可惜当时情况复杂,他没有继续追问其他。
只是,路恒都已经当上了门下侍中,这唐老爷子为何躲在这深山草屋中惶惶度日?
谁知唐老爷子像是知道路君年心中的疑虑一样,哈哈一笑,脸上灰白的胡须跟着一抖一抖的,说:“要我说还是小路聪明,当年皇位之争,我是死了一条心也要跟着当今圣上的,可他路恒犹豫了很久,最终谁也没选,只愿意安安稳稳地当他的铁甲兵,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打造他那暗器。圣上踏过了多少人的鲜血,才坐上了如今那个位子,他登基的那天,如果不是小路拉走了我,恐怕我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哈哈哈哈——”
路君年听到这里心口猛地一滞,快速上前捂住了唐老爷子的嘴。
他没想到,这看着平平无奇的唐老爷子,竟然还是位旧臣,只是这旧臣显然是被皇帝兔死狗烹的弃子,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怎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般秘辛,尤其是当着谢砚的面!
谁知唐老爷子做多了石雕,是个大力的主,一把推开了路君年,大声说:“你别不敢听,我在这山里头说了几十年了,说给风听、树听、石头听,还没跟人说过哩!圣上脚下踩的可不仅仅是敌寇的血,还有手足的血、同僚同窗的血!不然你以为他能稳坐皇位无一人敢悖言,因为那些敢驳斥他的人全都被杀头了!”
唐老爷子指着路君年,说:“你以为路恒真的像外面传闻的那样刚正不阿?哈哈哈他若是真那样老夫敢说皇帝当年第一个杀的绝对是他!为官者哪有手里干净的,不过是还没人查到你们路家罢了!”
路君年目光一凛,袖中的短刃已经滑到他的掌心,只需要一步,就能上前抵上唐老爷子的脖颈。
“真是一番精彩的说辞。”旁边响起掌声,谢砚轻击着掌走向唐老爷子,手抵上他的脖颈,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他袖中的长针就会射出,刺入对方的喉口,一招致命。
“谢砚。”路君年突然叫了谢砚一声,谢砚动作一顿,回头看向路君年,而唐老爷子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颤,打起了哆嗦。
这个名字,是太子。
他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和愤懑,凭什么他们在前面浴血奋战,跟人打得有来有回,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而路恒却坐享其成,衣食无忧,一生富贵?
他根本没想到会被谢砚听到……谁知道此人竟是太子?
“路云霏,他知道得太多了,传出去有辱皇室名节,我得杀了他,”谢砚眸色深沉得可怕,冷冷地看着唐老爷子,“何况他早就该死了。”
钟译和打开门看了看,随后进屋,说:“屋外没人,可以放心灭口。”
“他还不能死,我想知道一些事情的虚实。”路君年说。
“你连你父亲都不相信?就相信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头的一面之词?”谢砚挑眉看向路君年,眼中饱含探究。
“不,”路君年走上前来,蹲下身看着唐老爷子,说:“正是因为我相信父亲,才要留他一命。”
路君年从怀里拿出一个夜光珠,跟唐老爷子放在桌上的夜光珠一模一样,但仔细看来,会发现路君年手中的夜光珠上有很多磕碰过的痕迹,那是因为他被谢棱渊派来的杀手劫持后,曾将夜光珠丢在地上磕碰过。
看到路君年手里的夜光珠,唐老爷子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谢砚看着路君年志在必得的神情,意味深长。
路君年:“这颗真的夜光珠就在我手上,敢问这位尊长,是从何看出那颗夜光珠就是当年先皇赠送给圣上的那颗?”
屋里很黑,只有墙上挂着一个即将燃尽的火烛,桌上那颗夜光珠放置的时间长了以后,逐渐变得暗淡无光,最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颗圆球。
而路君年手里这颗夜光珠,即使在黑夜中也散发着淡淡的蓝光,隐隐有凉意。
这是路君年为了防止路途中间被人偷盗而特意准备的,没想到派上了关键的用场。
路君年看着唐老爷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缓缓说道:“你双腿皆跛,那是少时常年打铁保持一个姿势所留下的病疾,我相信你就是那位专门雕夜光珠的唐老爷子,因为那些唐家人看着并不像撒谎,你手上雕刻留下的茧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形成的。但其他的,很不巧,我刚好知道一些事情。”
路君年走到火烛下,剪了一段烛线,屋内很快亮堂起来。
“父亲第一次将暗器装在我身上时,就曾说过,很多年前,有一位友人随他一同入京,那位友人制造暗器的能力不小,同样的,野心也不小,加入了兵部后暗中制造武器提供给当时还在争权的亲王,以求换取功名利禄。父亲发现了这事,直接上报兵部,兵部连夜彻查账目,发现了漏洞,亲王为了自保,只能将那位友人推出去。父亲念及情义,给了他的友人一条退路,帮着当时还只是太子的皇帝一举击溃了亲王。”
“而在那之后,皇帝登基,眼里自然容不得这样心思叵测之人,下令诛杀他,路恒将友人放走,从此两人就再没有联系。”
路君年取出袖中的短箭,在唐老爷子面前晃了晃,道:“父亲那位友人就是你,这柄短箭是你做的。”
“这些都是你的无端猜测。”唐老爷子移开眼,并不承认。
“你心里以为,父亲不会跟我说这些,因为你一直觉得是他先背叛了你,应该愧于提起。可他身心坦荡,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从未对我隐瞒过这件事,而现在能够提起当年的事的,除了当年的当事人,我想不到其他人。”
路君年表情没有一丝动容,淡漠地看着唐老爷子:“你明明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在唐石山安度晚年,为何要说出来?”
唐老爷子嘴角疯狂抽|动,怒道:“我不甘心!他们狼狈为奸!不过是我看走眼选错了人,枉我往日里对路恒那样好,他竟然敢出卖我!如果没有他,现在坐在那殿堂上的还指不定是谁!路恒道貌岸然,小人行径!”
路君年站起身,面色平静地看着唐老爷子。
“这样你都不动怒?我可以帮你杀了他。”谢砚幽幽道。
路君年摇头,继续说:“父亲在皇帝登基之前,从没有参与过权力之争,他所做之事,都是按规矩行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正是因为感念你平日的照顾,才放了你一条生路。”
“我不信,我不信!”唐老爷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心术不正,难成大事。”路君年将短箭收起,淡淡道:“你这暗器做得是不错,扎在我身体里,可疼了。”
唐老爷子的暗器被谢棱渊按进路君年肩上时,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唐老爷子不明白路君年的意思,孤注一掷般大笑出声,说:“你以为你们能走出这里?打从你们进入这里一开始,就已经中了我的埋伏!”
“你是说这些吗?”钟译和不知何时出了一趟门,将一推精细的铁器丢在地上,唐老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谢砚还按着唐老爷子的脖颈,问钟译和:“都拆完了吗?”
钟译和点头:“剩下的被铃夜拿回去研究了,估计以后能够派上用场。”
路君年看着他这两位友人,不由得抿了抿唇,随后说:“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铃夜巡山的时候发现了这处异常的房屋,不过我们都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他隐藏得还真好。”钟译和说。
谢砚把唐老爷子按在地上,“原本是想让他帮你把东西雕完,再仔细盘问他为何要在房屋附近安放陷阱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故事,那他还真是该死啊。”
第80章
“且慢!”眼看着谢砚就要上手杀了唐老爷子,路君年赶忙制止。
路君年:“今天所说的这些,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为了让我对皇上起疑,因为你无法撼动父亲,只能从我下手,你觉得我年纪小,听到你说的话容易冲动做错事情,却没想到今天的这番话被太子听到了,只要对上信息,我就根本不可能信你的话。”
“你没见过太子,也不知道他会跟我一起来唐石山,因为你信息并不充足。你们只看到我走在太子前面,以为我就是这三人当中地位最高之人,却不知道我是太子侍读,即便走在太子前面他也不会怪罪于我。”
路君年当上太子侍读只有短短三个月,唐石山消息闭塞,估计信息还没传给眼前这人,才让他忽略了太子跟随的可能性。
其实想想也不然,太子又怎么会放着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跟着一个臣子来这荒山野岭雕东西呢?谁又能提前想到这一点?
“知道我来唐石山,却不知道太子来,还知道当年的事,缩小了很大的范围,太子殿下,我需要你一句承诺。”路君年拱手朝向谢砚,语气诚恳。
谢砚歪头笑了,懒洋洋地问:“什么承诺?”
“不可牵连,不可连坐,不可……”路君年抿唇看着谢砚,沉声道:“不可怀疑我父亲的一片忠心。”
“好啊!”谢砚答得很快。
路君年心里松了口气,随后问唐老爷子:“你能够准确说出夜光珠的来历,是不是路府的人告诉你的?”
唐老爷子听此,身体果然一僵,随后苍白无力地反驳:“不是。”
路君年定定地看着他,说:“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会跟我来唐石山,也知道我太子侍读的身份,所以跟你通信息的人一定不是宫里人。但出了宫,父亲又不是爱张扬的人,路府的人自然不会知道我是侍读,宫里的消息可传不了这么快。而我回府取夜光珠是在两月以前,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人,他们都知道我要去唐石山雕东西,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两月。”
唐老爷子冷哼一声,说:“你知道是谁又怎样,祂不过是帮我传个信息,说到底,我今天说的这些,不正是让你看清了皇家的真面目吗?当年他们敢用完我就诛杀我,假以时日,他们也会这么对你!呵,你当我看不出来,你现在也是站在了太子这边,他如今说什么都好听,等过些年他铲除了敌人登基了,你就没用了,你知道他这么多事情,他肯定第一个杀你!”
谢砚目光冰冷地看着被他按倒在地上的唐老爷子,冷声道:“我不是他们,路云霏也不是你。”
唐老爷子怪异地笑出声:“路云霏不是我,路云霏确实不是我,因为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你们也不想想,路恒放我离开,当今圣上是如何能认得下放走逆贼的他的!路云霏,你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是谁留你到现在?”
“什么意思?”路君年蹙眉,随后很快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知道去年是谁把我摔下山谷的?”
唐老爷子正欲说话,屋外突然一声清响,天空很快炸开一个烟花,壁上的火烛瞬间熄灭。
而等到烛火被路君年重新点燃时,唐老爷子已经咬舌自尽了,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路君年的方向。
谢砚在烛火点燃的时候站在了门边,打开了破旧的房门,回头说:“铃夜密报,我需要离开一趟,译和,你跟着云霏去另外找一个匠人。”
钟译和抱拳:“是。”
谢砚最后看了路君年一眼,转身下山了。
“译和,你先出去。”路君年走到唐老爷子尸体前,背对着钟译和说。
钟译和没有多问,走出门去,还关上了房门。
路君年俯下身,伸出手合上了唐老爷子的双眼。
说到底,这也是曾经帮助过他父亲的人,就这么死去,连家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又该葬在哪片土地?
路君年垂眸思考了下,将袖中的短箭取出,放在唐老爷子怀中。
“爹曾说过,你是他最敬仰的铁甲兵,他相信你的暗器能够保护我,才给我带上的。”路君年轻声道:“无论如何,谢谢。”
路君年起身正欲离开,突然被人抓住了脚踝,他一垂头,看到唐老爷子回光返照般睁开了双眼,口中鲜血直流,一直想说什么,却断了舌头发不出声音。
他赶忙俯下身,凑到唐老爷子嘴边,隐约听到了一个“洛”字,唐老爷子才彻底断了气。
京城中唯一的洛姓,便是那跟路恒平起平坐的洛青丹。
路君年久久注视着唐老爷子,确定他不会再醒来,才重新合上了他的双眼,离开了草屋。
“人死透了?”钟译和问,他就站在草屋门口,房门一开,他就转头看向路君年。
路君年点头,钟译和叫来铃夜,让人把尸体处理了。
两人继续寻找匠人,没一会儿就又找到一个能雕夜光珠的匠人,还能顺手雕红玉,于是,路君年将夜光珠跟红玉都交给那人后,跟钟译和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背对着屋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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