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看着谢砚在庙内来回走动听小葫芦的声音,不由得失笑。
“两位施主,山里起风了,赶紧下山吧。”僧人走上前来,催促他们。
“我们上山没有多久,其他的庙还没去,怎么就赶着人下山了?”谢砚正玩葫芦玩得高兴,听到僧人的催促有几分不满。
僧人仍旧低垂着头说:“两位施主有所不知,唐石山时常刮妖风,如今这风突然刮起,山里恐怕很快要起雾,若是下山不及时,怕是走到一半就看不清路了。”
“既如此,便回罢。”路君年理好被风吹乱的衣衫,拉着谢砚走出神庙。
钟译和就候在门口,见两人出来,赶忙迎上来,说:“山里要起雾了,不出一个时辰天就要暗下来,可能还会下雨,我们要赶紧下山。”
看来僧人并不是有意驱赶他们,路君年心想。
几人连忙往庙外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都是往山下赶的旅人,有些甚至在唐石山没有留宿地,得在天黑前回到京城。
然而半个时辰都没到,大雾便起了,整个山林被罩入雾中,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
路君年原本跟在谢砚后面,身边的人很多,他被人一撞,差点朝山下摔去,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眼前哪儿还有谢砚跟钟译和的身影?
他仔细聆听,隐约听到前方有小葫芦的声音,只能循着声音一路向前,可越靠近人群,周围的声音越杂乱,细微的葫芦声很快淹没在人声中,再也听不见。
“哎呀!”有一名女子突然撞到了路君年的后背,路君年赶忙回身扶人。
如果那人失足从这里摔下去,很可能滚到丛林中,如果摔伤了腿,会更加难走。
唐石山不如夜林泽山里凶险,但难保不会出现野兽。
路君年刚刚将人扶起,那女子很快退开两步,路君年这才看出,她便是当时跟着他们进入同一间焚香室的女子,当时她站在他左边。
“有劳公子了。”女子低着头不看路君年,小声说道。
“无事,是我突然停在了路中间,才让你撞上了。”路君年说完,正欲转身离开,谁知那女子突然上前,将一个用手绢包着的东西塞进了路君年手中。
“路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女子小声问。
路君年收紧手,抓住了手绢里的东西,凝眸看着女子。
“你认识我。”肯定的语气。
女子点头,路君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走到了人少的林间。
一离开人群,女子一下跪在地上,随即眼中噙满了眼泪,啜泣道:“求路公子救救我们娘娘。”
路君年眼瞳一颤,抿紧了双唇,赶忙将女子拉起。
此女子是宫里人,而唐石山的娘娘,除了阮妃娘娘,再无其他人!
“你们娘娘在哪里?”路君年声音低沉。
“奴婢是阮妃娘娘宫里的贴身宫女,娘娘被关在瀑布上面的竹屋里,整个唐石山都被贵妃娘娘的人包围了,他们要杀了娘娘和她肚中的孩子!”宫女一抽一抽地说。
路君年眯了眯眼,手指划过手绢中的物品,问:“你是偷偷逃出来的,身上还带着伤。阮妃娘娘与我不过一面之交,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为何来找我?我跟太子一个阵营,你觉得我会帮你对付虞贵妃和太子?”
路君年终于知道为什么谢砚不让他管阮妃的事了。
皇帝确实准了阮妃出宫生产,可虞贵妃不会让阮妃安全生下皇嗣,她的人将阮妃围困在山上,原本用来待产的安全屋现在变成了困室。
难怪,只是区区一个妃怎么可能有租下整个唐石山待产这样的待遇,原来后面还有个协理六宫的虞贵妃。
而虞贵妃所做的这些事,是为了给谢砚排除隐患,谢砚不可能不知情,甚至可能在中间帮了他母妃一把。
这些事见不得光,谢砚不想让他知道。
宫女再次“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给路君年磕头,路君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不忍心看她磕出血的额头,撇开眼说:“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太子不让我插手此事,如果不是今天你跟我说,我可能都不知道山里是虞贵妃的人。”
他一直以为山上的全是宫里皇上的人,没想到是虞贵妃派来的。
“路公子,奴婢不求你对付虞贵妃,只希望你能在太子面前帮娘娘说几句话,那小皇子是娘娘的亲骨肉,娘娘怀胎九月辛苦生下,天可怜见!怎能让他们母子分离啊!”宫女哭哭啼啼地把话说完。
“你说什么?皇子……已经生了吗?”路君年想起昨天谢砚中途离开下山,而宫女接下来的话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宫女:“娘娘昨天哭着生下的小皇子,还没有看一眼就被人抱走了。”
路君年沉默,手脚冰冷,问:“被谁抱走的?”
宫女:“太子殿下。”
路君年深深吸入一口雾气,轻咳出声。
虞贵妃和谢砚不会让阮妃死去,不然一旦皇上追查起来,虞贵妃会被打入冷宫,而谢砚也很可能被关禁闭。
但那个小皇子,估计会被人秘密处置,只需要跟宫里说是死胎,找一个死胎换掉,阮妃再怎么哭诉,天高皇帝远,根本无能为力。
这样心狠龌龊的手段,难怪谢砚不愿意他插手。
路君年感觉自己胸闷气短,不知是因为雾气渐浓,还是被听到的事震撼到。
“我说过的,我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要做什么,我无法置喙。”路君年转过身,一脸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宫女抽泣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说:“奴婢能来找路公子求助,自然也是有些东西在手上的,奴婢想用这些东西做交换,不求你们将小皇子归还给阮妃娘娘,但求你们饶小皇子一条生路,好生收养着。”
路君年将手绢展开,里面包着一小块香,他不解地看着宫女。
“洛贵人进宫后,阮妃娘娘曾派奴婢去洛贵人宫中探听消息,奴婢发现了这块香,跟三位官女子被烧死的屋中搜出的香一模一样。娘娘派人调查出了一些事,有关洛家,奴婢觉得,路公子会想知道。”
“贵妃娘娘之上还有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还在一天,即便太子登基,贵妃娘娘也坐不上太妃的椅子。而路公子如果手握洛家的把柄,助力太子铲除皇后,太子自然对你信任有加。”
宫女一番话说得有条不紊,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在诱惑我。”路君年语气淡淡,话语仿佛要散进雾中,“一旦我与你的谈话被太子知道,他就会起疑。而这些事做成之后,他到底是更信任我,还是更忌惮我?”
谁当上太妃,于他而言无关紧要,他只要确保最后站在上面的人不会伤害路家,至于其他的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
“不,奴婢在求你。”宫女毕恭毕敬,“娘娘说过,路公子可能并不看重这些,但这是娘娘最后的筹码,她知道路公子跟太子走得极近,且太子侍读的身份特殊,路公子开口请求太子的话,小皇子能有一线生机。娘娘只想要她的孩子安然活着!”
路君年望着被雾气遮挡的远山,缓缓道:“我会给你们答复,但如果他们执意要斩除后患,我也无能为力。”
宫女谢过路君年,走入了雾中。
“砚哥,路云霏应该记得下山的路,你别着急,说不定是他走不动了,在路边休息。”钟译和跟在谢砚身后,往山上走去。
谢砚提着一盏油灯,一路上都在观察周围,生怕错过了一眼,没注意到路君年掉进哪个山坳坳里去了。
他们一早便跟着人群下山了,谢砚也一直以为路君年跟在他身后,可他无意间回头,却没看到路君年的身影,不得已,才从清泉斋取出油灯,在夜色中逆行上山。
天已经黑了下来,找人的时间越长,谢砚的心里越焦灼,直到终于看到了那抹青绿色的衣衫。
“路云霏!”谢砚朝着那个背影喊道。
路君年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听到谢砚的声音回过头,拄着手杖起身,朝着谢砚缓缓走去。
第84章
谢砚三步并两步上前,见路君年身上没有伤口,只是衣摆沾上了泥土,身上挂了雾水有几分潮湿,便放下油灯用力抱住了路君年。
“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你吓死我了。”谢砚紧紧地抱着路君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路君年微微一怔,随后轻抚着谢砚的腰背,说:“我腿痛走不动了,就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后来雾实在太大,我看不清前路,就索性等雾散,谁知一等等到现在。”
路君年顿了一下,又小声说:“我没想到你们会来寻我。”
“丢了个人我怎么可能不出来找!”谢砚说着就将一根绳子绑在了路君年腰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果然上下山应该绑着走,这样你才不会丢。”
路君年失笑,道:“你骗人,山里根本没有精怪抓人,我在这里坐了那么久,都没被抓。”
“那我是精怪,你跟我下山吧。”
“好。”
谢砚背过身做出要背他的样子,路君年摇头说:“我休息得够久了,可以下山了。”
谢砚下了山又上山找他,正常人哪还有体力背人下山?
谢砚却执意道:“上来。”
路君年看了看谢砚,又看了看一直在旁边不发一言的钟译和,钟译和耸耸肩,说:“你就让砚哥背吧,刚刚没见到你人,砚哥急死了,还没喘口气就又拉着我上山了。”
路君年听完,心里有一丝动容,深深地看着谢砚,最后还是趴在了谢砚背上,钟译和走在最前面,提着油灯给他们照路。
“别逞强,背不动了就放我下来。”路君年在谢砚耳边说,微弱的气息伴着苦艾草的味道萦绕在谢砚颈侧。
谢砚突然转过头看向路君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近到路君年能够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谢砚唇边的细小绒毛,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上山艰难下山易,不会背不动,你抱紧了。”谢砚说完,头微微向前,在路君年唇角轻啄了一下,就转过头背着人下山了。
路君年手臂微微收紧,攥着谢砚衣服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能够利用谢砚对他存的一点点情愫,救小皇子一命?
怎么说,也是一条生命。
三人到清泉斋时已是深夜。
路君年跟谢砚洗浴完双双躺倒在床上,路君年并没有太累,倒是谢砚腿脚酸痛,还要装出无事的模样。
“砚哥。”路君年叫了谢砚一声。
谢砚皱眉,用手肘戳了戳路君年的侧腰,说:“别这么叫我。”
“太……”路君年还没说出口,就被谢砚打断了话,“你还要像昨天晚上那样,再气我一次是吧!”
路君年咬了一下腮肉,说:“译和比我还大一岁,他叫你砚哥。”
“你为什么总要拿他比较!”谢砚说到这里就来气,但是转头看到路君年的侧颜,又生不起气来,极为别扭地说:“你和他又不一样。”
“你之前说,让译和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在怨我管得太多。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下定决心好好学习译和。”路君年非常平静。
而且,明明是谢砚先拿他跟钟译和比较的,路君年心说。
“你现在说话怎么还夹石带刺的,你在怪我?”谢砚不悦道。
“我没有。”路君年感觉心里堵着不舒服,起身把窗打开,屋外清爽的晚风吹进竹屋。
“我可以当一个称心的臣子不过问你的任何决定,彼此都有所保留,也可以和你躺在同一张床上听你筹谋为你谋划,前者是官臣后者是谋士,但你不能在我待你如同亲手足后,又在面对重要的事情时将我推到门外。”
路君年语气很淡,倚在窗边看着谢砚,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是犬不是人。”路君年淡淡道。
谢砚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撑在膝上托着下巴,看着路君年,说:“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矫情些什么,我们不谈这些,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以前你没有对我有过隐瞒。”
谢砚舔了舔下唇,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隐瞒?”他瞒着路君年的事可多了。
路君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最终移开了视线,说:“我们这样互相埋怨解决不了问题,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不如大家说开了谈。”
“我想你叫我小砚。”路君年话音刚落,谢砚直接说道。
路君年微怔,解释:“我叫你小砚,是因为把你当弟弟对待。”
“这个称呼很特别,从来没有其他人这么叫过我。”谢砚吹出一口气,将垂在耳边的碎发吹开,“我就这一个要求,你想要什么?”
路君年:“唐石山的所有事,我要参与。”
谢砚眸光一凝,盯着路君年,眼神讳莫如深。
“你想得挺美,唐石山的事换一个称呼,怎么想都是我亏。”
“那你就别管我怎么叫你,换一个交换条件。”
路君年不甘示弱,回望过去,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一眼不错,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你知道的,知道太多事,对你没有太大好处,如果哪天我不高兴了,或者你对我没有用处了,你知道这么多,我会杀了你,就像父皇对待曾经跟他并肩过的人一样。”谢砚幽幽道。
就像他对唐老爷子一样。
“那就把刀尖对准我的心口,我不会躲闪,无论是抽筋刮骨还是开膛破肚,任由你处置。但无关的路家人,你不能动,他们于此无关。”路君年眼都没有眨,望向那双深邃的桃花眼,语气异常坚定。
在夜林泽,他赌谢砚重义,而在这里,在唐石山,他赌谢砚重情,不会像皇帝那样绝情,也赌他在谢砚心里地位不同于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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