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遗憾地啊了一声,随后又很快跑上楼找路韵。
路君年抱着两本残破的书籍走向门口,看到谢砚时,原本沉郁的双眼突然有了光亮,将三个铜板放在谢砚手中。
“给我三个铜板做什么?”谢砚问,手一上一下地抛着铜板。
“给你买糖葫芦。”路君年失笑,“刚刚买糖葫芦的钱差点被人抢走了。”
谢砚攥紧铜板,神色复杂地看向季家的大门,说:“你那姑父还抢你三个铜板?”
“嗯。”路君年将屋里发生的事情跟谢砚说了一遍。
谢砚越听神色越严峻,最后干脆停下了脚步。
“云霏,你恐怕得到此为止了。”谢砚沉声道。
路君年听了他这句话,也停下了脚步,问:“为何?”
“炼场这么大的事情,城主、副城主不可能不知情,而炼场仍旧能够如此猖狂,肯定已经跟官场的官员勾结在一起了,甚至可能主副城主都参与了一二,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多,以你一人之力,很难揭露他们,还可能被人杀人灭口。”
谢砚很少这么严肃地跟路君年说话,路君年听完,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从虞副城主邀我前往钟灵阁开始,我就大概猜到了这后面可能会涉及的人。而刚刚跟姑父的谈话,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虞有方在年府果然有眼线,当时在钟灵阁,虞有方旁边的官员就跟年府的一个小侍通过消息,年府的消息通过这条线轻松地传到了虞有方耳中,而路君年去了钟灵阁的事情,也通过那个小侍传到了小姨父耳中,进而季远也知道了。
这就意味着,路君年从进入胡泉城开始,就一直在虞有方的监视下!
如果是这样,恐怕谢砚的存在也被虞有方知道了!
虞有方是谢砚的舅舅,他们是一家人,他靠着炼场敛财,理所当然地觉得谢砚不会过问,只当他是来胡泉玩的。
那么,现在谢砚对这件事的态度便尤为重要了。
“既然知道了,就别参与了。”谢砚走上前,拉住了路君年的手,“我不是帮亲不帮你,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多,我不想你再受伤了。”
路君年瞧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反握住谢砚的手,神色严峻,低声说:“此地不宜交谈,我们先回年府。”
路君年显然有其他发现,谢砚握紧了他的手,拉着人走小路回年府。
小路人少,许久都没有碰到人,两人的手也没有分开,直到靠近年府,路上的行人增多,谢砚适时放开了路君年的手。
“我通过季远的口述,推测出购买药水的人数和每人购买的数量,以及税收上涨的流水量,算出了大概的敛财量。”
路君年回到年府后将房门关紧,拿出了纸笔在上面算绘,最后收笔,将纸张呈给谢砚看,谢砚在看到最后的结果时也是一惊。
“这么多?”谢砚惊叹,这样的财力都快赶上大元国最繁华的云锦城一年上缴的财税了!甚至跟京城比都不在话下!
“这还没有算上炼场,因为目前我们并不知道炼场具体是做什么的。”路君年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烧掉,说:“他们积财的速度实在太快,且极具目的性,我其实有个大胆的猜测。”
谢砚定定地看着路君年,说:“你是说,招兵买马,兵力储备?”
路君年不敢说这话,是因为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他怕谢砚会觉得他在离间谢砚跟虞家之间的关系。
谢砚:“胡泉离京城太远,京城的律令传过来要很长时间,而即使传过来了,他们也不一定看得懂。百姓只知涨税,却不知是谁在背后暗调,只会把这些怪罪在朝廷。劳作的人不断减少,果商难做,明明其他商贩也该跟着难做,可整个胡泉的来往交易却仍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有人拖着推车来买布匹,即便涨了税,百姓的收入却增加了,所以没有人对涨税有异议。”
“没错。”路君年沉声道:“整个胡泉的交易总是充满了诡异,我进入胡泉的第一日,就曾看到有人将一间胭脂铺整个买空了,且这样诡异的买卖方式不止一次,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这一切,故意买断货物抬高百姓的收入,让百姓对涨税的变化不敏感。”
布匹、胭脂一类的东西,买的多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它们能够放很久,就算自己不用了也可以再次卖出,而瓜果类一旦买的多吃不完就会放坏,那些人并不傻,不会去刻意抬高果商的收入造成自己的损失,而这也成了路君年他们参与整个事件的切入点。
路君年:“一旦这些大买特买的人一夜间全部消失,百姓的收入骤减,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心里的不平衡会让他们冲动易怒,对事情的判断容易丧失理智,要么如季远一样走上歪门邪路,要么对涨税一事提出抗议,揭竿而起便顺理成章。而此时的主副城主早就准备好了士兵和武器镇压,将这些反抗的百姓一一斩杀,炼场一事已经让一部分胡泉百姓丧失了反抗能力,而暴力镇压再次剿灭一批还有余力反抗的胡泉百姓。”
“等镇压结束,暴乱一事上报朝廷,山高路远,事态失了真,胡泉的收支账面又做得极好,涨税一事根本传不到皇帝耳中,便会被当作一般的流寇反叛处理,根本不会再被过问细节,而那时的胡泉城,已然成了一座空城。”
路君年越说,谢砚面色越是凝重,他缓缓开口:“不是一座空城,而是一座兵城,原本的胡泉百姓全被替换,这座城池表面上还是大元的胡泉城,可也不再属于大元,而是属于主副城主。”
谢砚没再往下说,胡泉城主前往京城参与大朝会,一旦以上他们的猜测都已实施,那么城主很可能在返回胡泉城的途中“意外”死亡,虞有方顺势坐上城主之位,城内的兵马兼备,随时可以一路打向京城,直取要害。
大元国安逸太久了,平静的表象下潜藏了无数的野心,没有人不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以上是最坏的结果,但我们不得不以最坏的结果对待这整件事。”路君年说。
谢砚陷入了沉默,不知在思考什么。
第96章
《韩非子.说林上》中曾有一言: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以象牙做箸之人,必然执犀玉杯,食象豹幼崽,着锦衣九重万针,筑高台广室以居之。
如若虞有方敢以这样的手段剿灭胡泉城百姓,假以时日他攻向其他城池时,必然会使用更为险恶残忍的手段,他能如此残忍地对待无辜的老百姓,肯定也会这么对待阻挡了他路的至亲。
而路君年在意的点是,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路恒并没有在胡泉城待多长时间就回了京城,这个时间只够路恒解决自己的家事,并不够他查清虞有方的阴谋,他跟在路恒身边,也没有见路恒长时间离开自己的视野。
而在路恒如约回到京城后,胡泉并没有发生暴乱,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推测的方向出现了偏差?
都探查到这一步了,路君年怎么也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回京城。
窗台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一只信鸽。
“胡泉城最有名的花楼在哪儿?”谢砚突然问道,取下信鸽脚上绑着的红绳,挥手赶走了信鸽。
路君年回神,不明白谢砚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说:“应当是钟灵阁。”他不久前就去过。
谢砚忽而一笑,伸了个懒腰,随后双臂搭在路君年双肩上,垂头看着路君年,笑着说:“来胡泉这么久,今天我要去好好放松放松。译和跟我说过董书卿和商子枫的故事,想必胡泉的花楼还会提供白净的小郎倌吧,那我更要去好好享受一番了!”
“小砚,你怎么……”路君年难以置信。
他没想到谢砚竟是这种人,前几天晚上还抱着他说些甜言蜜语的话哄着他,今天就要去找别人。
“嘘——”谢砚突然凑近路君年,小声说:“有人过来了。”
他耳力比路君年好,能听到细微的声音。
路君年默默地想要推开谢砚,谁知谢砚直接环住了路君年的手臂,嚷嚷道:“哥你就让我去吧,义父往日里管我管得太严,我好不容易偷偷跟着你来了胡泉,就去逛一逛也不行吗?”
谢砚边说边拉着路君年往外走,刚好跟经过门口的小侍撞上,那小侍很快跪在地上认罚。
路君年垂眸看了小侍一眼,就被谢砚拽着往府门走去。
到了钟灵阁,进入一间隐蔽的雅阁,路君年知道了谢砚的用意。
这间雅阁比之前虞有方带他进入的雅阁要简陋不少,显然是给普通客人准备的。
站在雅阁窗边的,是许久未见的钟译和,路君年一眼看到他,只感觉他憔悴了许多,脸也被晒黑了很多。
钟译和看到他们没有说话,手指了指旁边的雅阁。
路君年往旁边看去,只能看到一堵墙,反倒是谢砚眼神深邃,慢慢走近那堵墙,静立在墙边。
许久之后,钟译和跟谢砚同时呼出一口气,路君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旁边有人在办事。”谢砚言简意赅,“他们事办完了,我们就可以谈事了。”
三人在桌边坐下,路君年给三人斟茶,钟译和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黑黄色的碎土,细细一闻还有股怪味。
“这是硝土,中间掺杂着能用来制造火药的物质。”钟译和跟路君年解释完,又对谢砚说:“砚哥,我路上遇到了麻烦。”
路君年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专心听着。
“说。”谢砚喝了口茶,捏起硝土仔细查看。
“那日夜里进了胡泉城,我当晚就赶到了铃夜发现硝土的地方,结果那里的硝土已经被人采走了大半,我便在那儿蹲点了数日,终于等到人来采另一半,他们将硝土装上船走水路,我跟着上了他们的运船,发现他们把东西搬进了一个挖空的废山,山里的情况被铁门阻隔,我没法进去。”
钟译和说完,指了指这一小包硝土,说:“我跟铃夜弄走了一条船,这包硝土就是从货箱里面抽出来的,我怀疑,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想制火药。”
古书上曾记载过火药的配方,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密烧之即可烈焰燃烧,后人研制的火药配方有所改良,但与古书配方大差不差。
此法原本是用来制丹、制药的,后广泛运用于烟花制作和军事攻防。
“你们制火药做什么?”路君年问。
钟译和没说话,看向谢砚。
谢砚左手肘压在桌上,转头倾身向路君年那一侧,笑说:“一直忘了跟你说了,我在夜林泽的深山里有一批兵力和军械,但火药的数量不够,所以城外的铃夜一直在帮我找硝石硝土,来胡泉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不久前发现的硝土。”
夜林泽?路君年垂眸回忆一年前的往事,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夜林泽,是因为同样发现了硝石?”
“没错,可惜那批硝石量不够。”谢砚说,“你还有其他问题现在可以一次性都问出来。”
“你备兵力做什么?”路君年不假思索问出口。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谢砚答得坦荡。
“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十三岁。”
“这么早?”
“嗯,因为十三岁生辰的夜里,有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割破我的喉咙。”谢砚显得轻描淡写,淡笑道:“他没行刺成功,就被我拿下了。那是谢棱渊身边的暗卫,我以他的家人相逼迫,想让他供出谢棱渊,可惜谢棱渊先下手为强,直接杀了暗卫全家,只留下一个小孩,那暗卫最后服毒自尽了。”
那个小孩是暗卫最后的软肋,谢棱渊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暗卫,如果暗卫供出了他,那个小孩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死去。
谢棱渊手段比谢砚更为强硬,也更为心狠。
路君年沉默了,钟译和在桌对面淡定喝茶,他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
谢砚:“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就开始想应对的办法。夜林泽山高路远,深山里地形复杂,不为外人所知,译和在山里修建了各种密道,即便山里发生意外,也足够人安全撤离。我将兵队藏在那里,如果将来真的拼不过谢棱渊,坐拥整个夜林泽,我的人也足够在那里安度晚年了。”
谢砚说完,一口喝尽茶水,将茶杯轻推到路君年手边,眼神示意他倒茶。
路君年边倒茶边问:“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半年多前,他曾问过谢砚如果不是太子想做什么,谢砚的回答是游侠,如今谢砚在夜林泽安排的一切,倒真有点游侠意味。
放浪江湖,四海为家。
谢砚笑着点了点头,说:“哪天兵败了,夜林泽便是退路。”
路君年轻咳一声,回归正题,跟钟译和说了一遍炼场的事,顺道问起:“追船的工人都有什么特点?”
钟译和回忆,说:“他们似乎看不太清东西,有好几人被地上突起的东西绊倒,而且大多长得差不多,都是一副苦难相,嘴唇发白,眼眶很黑,腰背佝偻。”
刚好跟他们所知的信息对上,路君年说:“那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炼场,如今你们想要的硝土被人中途劫走,而我刚好也想探查炼场之事,得想个办法混入炼场中。”
“不行!”谢砚当场反驳,“哪怕那批硝土不要了,我们也不能以身试险。”
路君年手指轻敲着桌面,沉声道:“就算你不要了,那些硝土也不能让给他们。”
根据钟译和那船的硝土量估算出所有硝土量,做出的火药足够炸毁一座山!
谢砚闭上眼陷入沉思,钟译和喝着茶没有说话。
“不如,顺势把那座山炸了。”路君年思考了很久,说。
路君年话音刚落,钟译和率先吸了一口气,谢砚也缓缓睁开眼,笑问:“云霏有何妙计?”
“他们利用舆论,我们也可以利用舆论,那炼场建起,本就是依靠以讹传讹。”路君年说,“火药都藏在山体里,找个机会把所有工人全部引出那座山,再将炼场炸毁,我们再找几个人假扮从里面逃出的伤员,说出这一切都是骗局揭露他们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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