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急转而下的暴雨狠命击打着湍急水流里好不容易直立起的青荷,摇摇欲坠。
江池早已脆弱的神经几乎打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再之后护士说了什么,又何时进去的,自己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满脑子都是自己曾不少看过的病危通知书。
还记得自己刚刚当上支队长那会,牺牲的小刘法医,家里满门烈士只剩他一位,到最后,病危通知书都是身为支队长的江池签的。
还有,就在一年前,全家人病重不能下床的小男警鹿林,被凶犯捅了数十刀,病危通知书也是他签的。
自己的名字笔画不多,但是每每到这个时候,自己都极度地渴望着自己的笔画多一些,再多些,签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也许下一秒医生就告诉自己可以不用签了……
人已经救回来了……
但他一次也没等到。
这次呢?还会像以前一样么?
倏然,江池抬起头,在赶来的特警刑警瞠目结舌之下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
本就撕裂的伤口再次不堪重负,殷红的血流了出来,随着颓然落下的手留下一道狰狞恐怖的血线。
你任性地想着牺牲?
也有人任性的想让你好好地活着。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说话,触了他的霉头。
手术室内,主刀医师满手鲜血,仪器运转的嗡嗡声让他有些烦躁,他深吸一口气保持平常的心态。
主刀医师抬起了手术刀,看了眼几乎泯为直线的心脏波动图。
“他是位警察,一名卧底,一个英雄。”
主刀医师的脑子里突然传来江郜手术前曾告诉自己的话,他又怎么能放弃这样一条生命呢?
主刀医师抬了抬眼:“患者心脏骤停,立刻准备震颤仪!”
……
极致的黑夜犹如被饱含墨水的毛笔细细涂抹过无数次,冗长的血路,荆棘丛生,无论是以涉足的或是未涉足的,都泥泞不堪。
碎片化的记忆像是一部部支离破碎的电影,不断循环播放着。
……
“白鹰,你听我说,千纸鹤和铁三角可以没有我们,但不能没有你,你必须活着回去!别想着报仇,做好你该做的,护好你该护的!”
不,他没做到,他的余生几乎都用来报仇了。
但是,如果是牺牲的话,就做到了你告诉我的吧?
……
“白鹰,你也不过如此,一个连队友替自己去死这个想法都能同意的懦夫,我曾以为你乃天人之姿,可笑!”
不,他没有同意,他怎么可能同意!他宁愿替他们去死!替他们埋在冰冷的土下!替他们盖上鲜红的国旗!替他们走过那条满是鲜花的白地毯!
……
“你口口声声说保护他人,因你而死的人最多。我弟弟蓝鸠,还有银雀。你凭什么活着?凭什么只有你能活着?!”
对啊,他凭什么能活着呀?
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才对。
他的命是偷来的啊,那么不光彩,下跪?道歉?没用的。
……
“我用五年,取得守护你背后的资格,就是为了今日杀你。因为你,我父亲锒铛入狱,因为你,我母亲也走上了贩*!记住了,老子不叫蜻蜓,叫青鱼!”
可他真的把蜻蜓当成出生入死的兄弟的……
曾经无话不谈,无酒不欢,可以把背后无条件留给对方的生死之交的。
……
“尸检结果出来了,蓝鸠心脏和手腕处刀伤皮瓣外翻,皮下出血点密集,有生命活性,为死前伤,刀的创口位置压力偏右,符合他杀的迹象,且与白鹰的习惯相符。并且,在白鹰的齿间,检测出了蓝鸠的DNA,只有一种可能,白鹰在极度缺水时割了蓝鸠的动脉,喝了他的血,后又给他了一个痛快。”
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步境地,他只可能给自己抹一刀,怎么可能亲自伤害蓝鸠?
但那些人为什么要用质疑的眼光看着他?
为什么就没人想想如果那些事真的是他做的他为什么现在没有入狱?
法医金口玉言,大家都信了,那他的辩解有什么用呢?
徒增大家对白鹰战神之名敢做不敢当的侮辱吗?
好吧,他认了,蓝鸠的却因他而死,他亲自动的手。
他也认,他同意了银雀替自己去死的决定,在火中化为了灰烬。
他什么都认,他有罪,愿意上军事法庭,一颗子弹了结一生。
孤独,众叛亲离,他们原来真的不一样。
可,他能信得过谁呢?
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他们铁三角的位置?
青鱼吗?不,拯救者任务后来没人跟他联系过。
警界高层吗?
那就……太可怕了吧。
就这么牺牲在手术台上,总比一颗子弹光鲜吧?
就让肮脏的白鹰永远沉沦于地下,让蓝鸠银雀烈士永存。
……
白隳就这么想着,黑暗开始顺着眼眶周围向内缓缓蔓延,直至整个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黑暗,孤独,茕茕孑立……
倏然,一声巨响令他心神具震,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失重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接踵而至的是一只怒气冲冲地手,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死亡线上活活拉了起来。
是谁?
是谁会希望他好好活着?
邵康?
或是……那个人?
还是……希望得到屠空之战所有真相的人们?
再或者,是那一纸苍白的协查令?
好像都不重要了……
自己对再见到那个人的期待,盖住了所有孤独和恐惧。
也许这点,连白隳自己都没发现。
……
“心跳!心跳恢复了!”
“血氧饱和度停止下跌,开始回升了!回升了!!”
“芬太尼特效药到了,使用吗?”
“麻醉剂生效了,芬太尼可以不用了!!”
又是一阵特有的让人心暖的嘈杂。
……
手术持续了整整十四个小时,江池穿着干了的便衣在走廊干等了十四个小时,期间蓝鸟红着脸送过一次饭,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的。
但江池只是接过便放在了一旁,一口也没动。
蓝鸟搓了搓脸,看了看江池,好像是鼓起了勇气,这才认真说道:“其实能看得出来,组长去拿你送的饭的时候,他还挺开心的,他对你真的不一样,很……谦让。”
江池疲惫又坚韧的目光自蓝鸟身上掠过:“像对邵局那样?”
蓝鸟歪了歪头,胡乱抓了把刘海:“不,不一样的,也许谦让这个词也不准确,总之他很听你的话……啊,原谅我语文成绩不太好,形容不来那种感觉,但真的不一样的。别人都以为他怕邵老头,但那其实是尊敬。”
蓝鸟顿了顿,左右看了看才又轻声说道:“因为邵局是当年屠空之战唯一一个独排众议,坚持出兵救援铁三角的,铁三角功高盖主,对毒贩来说他们是敌人,对一些高层来说也同样,因此无论警方还是毒*,都想让他们,尤其是领头人白鹰死。”
高层为了前程,不惜抹杀战神,抹杀令毒贩闻风丧胆至不敢入境的存在。
甚至于,如果当年干出两件惊天大事的巨齿鲨得来战神之名后不是当好刑侦支队长,而是再次展露锋芒,他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白鹰。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出生入死的战士得不到任何一方的后盾?
如果那些被性命保护的人只会一边躲在守护者身后安然,一边举起利刃狠狠捅守护者一刀,那么他们把为他们而牺牲的人放在哪里?
只是在那可悲的追烈仪式上的一两滴眼泪?又或只是不痛不痒对家属的一句“节哀”?
再或是最残忍的,面临那些永远在黑暗中挣扎着,散发着光芒的名字和代号,表面的问心无愧,衣冠楚楚?
或许,终是那些不吭不响之人的誓死守护,助长了他们嚣张的气焰。
江池缓缓歪头,斜睨着看了眼远处谈论着什么的纪检委,不经意间露出刺骨的冷光。
江池的声音像是悬崖底那层冰:“战神死了,他们就能平安无事了吗?”
蓝鸟轻叹了口气:“也许等到一些人真正死的那天,他们才会后悔吧。”
但他江池永远不许有那一天。
芙蓉花开了,白鹰的羽毛应该亮了。
尽管有些人,他千不该万不愿。
“对了。”
蓝鸟一低头,墨蓝头发飞扬而起,又昙花一现般落下。
江池疑惑地看了看他。
只见蓝鸟从外兜拿出了一张警察身份证件和一面备用白鹰面具,递给了江池:“特警支队出任务,我和火山雁只能先走了。你帮忙把这些给他吧。”
江池目光落到那张身份证件和面具上,柔和了下来,珍重接过。
“好。”
第12章 弦曲街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池的手指不断摩挲着独属于身份证粗糙的触感,还有那张未曾经历过太多,依旧是雏鹰的白隳的脸。
那时还轻狂着,洋溢着成功追逐梦想的风光。
身份证件上,还印刷着白隳的现居住地址和生日,江池目光一扫而过,悄然记了下来。
三月三十,处于一切悄然复苏的时候,也是生命开始的佳季。
有着最美好的祝愿,却没能留下什么美好的人生。
倒是让他离自己拼死守护出来的灯火人间更远了。
或许,就像自己现在一样。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的护士和家属没有一次成功让椅子上的男子抬眼看上一次。
……
倏然,“手术中”的红灯“滴”地熄灭,那个声音很轻很轻,却像是法官呈堂证供成立的一击锤,清脆地砸在江池的心脏。
江池猛地站了起来,站的笔直。
身穿白大褂的主刀医生率先出了手术室,汗液染湿了大片的衣服,眼中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他看到等候的江池了然一笑,满脸写着“等恋人”的欣慰感,动手慢慢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那张脸已经不算是年轻了,但是很眼熟,毕竟光是自己在他的手术刀下就不止一次了。
主治医生语气洪亮,却怎么也掩不住深层的疲惫:“初步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入ICU稳定。”
看到江池明显地松了口气,这位手下拯救过无数警官的白衣天使忽的笑了:“放心吧,我会挽救每一个出生入死回家战士的生命,活着迎接属于他们的荣光。”
这句话江池听了不止一次,也许医生每次救下一个警察都要说上那么一句,但是每每听到依然心底一震。
江池放松了整个神经,肩膀仿佛卸下了最厚重的盔甲,紧绷太久的弦忽的松下,这才让许久未曾感受到的虚脱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毕竟当初跳崖的可不止白隳一个。
这位疯子一样的市刑侦支队支队长在其他警员眼里虎背熊腰,当初白隳刚送来医院的时候,几个警员就想让江支队长也检查一番。
但是都被江支队长伸手回绝了。
BaN
现在想想以当初江池那个心情,没一枪把他们崩了,而是还能作为正常人冲他们摆手拒绝,都怕是江池克制的结果了。
邵康看到这个家伙能蹦能跳便不再坚持,毕竟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怕是有数的,就算是出了什么事,长个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那么作。
医生可不管那一套,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早该休息了,语气也没那么好听:“你呢?还不休息?还想让我再来一次手术?”
旁边已经包扎了伤口的几个原海公大警员吓得差点没哆嗦起来,心里想着,这医生不完了么?
他们已经做好随时拉架的准备了。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错愕了。
江池听话的点点头,应了声。
白隳还活着。
被那个医生救下来了。
那……那个医生说什么是什么吧。
……
黑暗笼罩的并不只是医院的上空。
特警支队大会议室人,灯火通明,前方的幻灯片上显示着几张橙色的通缉令。
都是很常见的长相,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任何人回头多看一眼的那种,却让所有人特警如临大敌。
这些人他们都或多或少听过,要么事悬案通缉犯,要么是境外著名连环杀人魔。
全场鸦雀无声,只能体会到无声的压抑感环绕在周围。
秋蝉站在幻灯片前,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在此之前,原海工大由于其背景特殊,一直四处安排狙击手。我们排查时发现,三个据点的狙击手全部被打晕,没有死亡,符合亚特兰的行事风格,但是他们为什么对公大的狙击位置那么了如指掌,这还有待商榷。”
秋蝉切换了幻灯片,整张幻灯片只显示了一名男子,足以见得这名男子的危险性。
他的通缉令是红色。
映照着里面的人黑色的短发和一副自大的属于边疆人独特的深邃面容有些凶狠。
秋蝉:“手持'氚'号火箭炮的主人是五年前一起纵火案,被称为蓝色森林一案的通缉嫌疑人,代号八爪章,隶属于亚特兰中高层,是个很特殊重要的人物。早在屠空之战出现过,此前和此后都再无踪迹,我们猜测他一直不在境内。”
幻灯片再次切换:“在峡谷底狙击白鹰组长的,是6年前一场杀人案的凶手。但他只是黄色通缉令,显然也只是亚特兰的底层成员,连配枪都没有。但我们尚且不知道为什么猎杀白鹰的最后一环会如此草率,也不知道亚特兰的人为何对白鹰的路线如此了如指掌。”
10/34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