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克里斯蒂安聪明敏感,那也挺好——虽然那让他不可能变得完全言听计从,但会加速驯化进程。聪明的狗很快就能学会审时度势,傻狗才什么都不怕。他们无所畏惧,只会乱叫乱跑。而且,聪明人更经常地进行自我怀疑,而傻瓜喜欢苛责外物。
克里斯蒂安认为,要是妈妈不在,哪怕他得到再多的权力和财富都没有意义——他没有深交的朋友,没有恋人也没有子女,在他死后这笔巨额财产能留给谁呢?他不就是为了妈妈才费尽心思去追求那些东西的吗?
年轻的法国演员惯会敲诈勒索,有时候甚至让他的受害者心甘情愿、乐不可支地被他欺骗。15岁时他敲诈到了他人生的第一笔巨款,足有两万欧。他生得漂亮,而且很会拿捏人,掏别人的钱就像从许愿池里捞硬币的小偷一样轻松娴熟——但他都是以“万欧元”为单位去掏的。好在他只是掏走钱——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试图耍手段掏走一些别的,那伯纳德再喜欢他也得忍痛割爱。
克里斯蒂安无时无刻不知道自己随时会死。他美丽羸弱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扭曲的复仇之魂。他从来没真正满意过养父的控制。只等时机成熟,这漂亮的观赏犬就要向他的主人发起恐怖的复仇。
……
“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软弱无能才会被妈妈讨厌。”当着西西里顾问的面,克里斯蒂安像是受了伤的狗一样痛哭着,“现在我仿佛什么都有了,但妈妈还是不爱我!”
马蒂亚皱了皱发红的鼻尖——那倒不是出于厌恶。当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皱鼻子。马蒂亚很少看到教父像现在这样在他一个人面前哭。在他的印象里,克里斯蒂安·萨列里阁下的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端庄的微笑——有时候甚至夸张得像是在卖笑一样,让人摸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马蒂亚轻轻亲吻了他的左手。
“我敬爱您(Je t'adore)。如果您是需要我为您安排假期,您就尽管大胆地去做。您永远是我亲爱的教父。”
他感激克里斯蒂安·萨列里阁下的知遇之恩。否则像他这样年轻的西西里人永远也不可能在那不勒斯家族里坐稳顾问这一要务。
“您说真的吗,亲爱的马蒂亚?”神父眼泪一擦,亲切地咯咯笑起来。很快他又十分诚恳地补充了一句:“那么,我也爱您,马蒂亚。我爱您的假期,但更爱您的忠诚。”
他不笑了,将自己的手从马蒂亚的手里轻轻抽离。纤长灵活的手指若有所思地交叠起来。
“但现在立誓未免太早了,你得给自己留点活路。别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轻易许诺。”
马蒂亚听出教父突然把“您(Te)”改成了“你(Tu)”。他感到很难受。他听说了很多事,觉得教父的命运真是凄惨无匹。悲剧就像厄运一般死死地黏附在他的灵魂里,挣扎不掉,也躲不开。
孩子们选不了自己的父母。如果他的母亲波格丹娜·萨列里真的不在了,他大概真的会追随她而去,就仿佛所有被上帝抛弃的人一般去信仰“殉情”这一可悲的传说。权力和金钱怎么可能会比浪漫和自由对他的吸引力更大。
克里斯蒂安笑着摇摇头:“你以后没准会取代我,再亲自割断我的脖子。那个时候你对我立誓才算迟。”
“我敬重您,绝不对您说谎。我绝不会背叛您。”
“你还年轻,未来可期。”
聪明成熟的大人从不对人轻易许诺,只有小孩和骗子才喜欢这招……但正因如此,才显得真情的许诺尤为难得。
马蒂亚走了之后,克里斯蒂安沉默了好一会,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
“您骗术精湛,而我也是条好骗的傻狗。但您赠予我的哪里是枚戒指,分明就是套在狗脖子上的一只珍贵的银色项圈。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心甘情愿地被您束缚。过去我觉得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直到后来您说非我不可,说除了以外我谁都不行。即便再来一次,我一定还是会重蹈覆辙。我从来没埋怨过被您利用,只后悔当时虚度了太多时间,导致没能多抱您一小会……”
过去他遇见过一些非常好的女孩,好到他忍不住去想象成为她们的人生伴侣。但他配不上她们,害怕毁掉她们。但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毁掉查尔斯·蒙哥马利。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为母亲以外的人去争取些什么。那是一种隐秘的兴奋——第一次有人怂恿他做条随心所欲的坏狗,那真是前所未有。那只优雅可爱的苏格兰猫居然主动要做他的帮凶。真是不可思议,坏狗居然会比好狗更可爱。如果他是什么听话乖顺的狗,那查尔斯绝不会爱他。
偶尔,我也会想象自己的另一种可能。神父的目光移向窗外。如果查尔斯能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他就什么都不怕,哪怕母亲不在了,他大概也能好好活下去。
但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们或许还能再见,但关系注定不能修复如初。
“不过,要是我能远远地看看你,也好……”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温柔的微笑,“就算你要结婚我也愿意做你的证婚人。我爱你,查尔斯,只要你幸福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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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Business as usual(一如往初)
洛杉矶的这家餐厅允许宠物狗进入,但查尔斯·蒙哥马利还是没有带他的阿德里亚娜来。他待在座位上,面前摆着鳄梨吐司和冷泡咖啡。
那条巨大的混种雌性狼狗现在7岁,巨型狗,重达200斤,有一身夹着肉桂色毛发的深灰色厚毛。真不知道她混了什么大狗的血统,双脚直立起来比她的男主人还要高。有那么一次,遛狗时她偷懒往地上一躺——宛若热爱罢工的法国人——接着就耍赖赖在地上不想走了。于是他走也不是,抱也不是,过路的出租车不可能接受这么大的狗!
她长得跟克里斯蒂安小时候的童年伙伴如出一辙,性格却无理取闹……但真不知道那法国人九岁时为什么会迷恋这么大的狗。
他轻声哼了一声:真没想到克里斯蒂安小小年纪就有所作为……
他看见一个高大男性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念着略带法兰西口音的英语向他致敬:“午安,先生。”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睛,似乎完全没有对克里斯蒂安的出现表示丝毫惊讶。
“克里斯蒂安·萨列里,你是来向我讨要什么的呢。让我想想……分手炮?”
对待他的情人,彬彬有礼的法国人总显得礼貌温柔。相比之下,他那位苏格兰前男友的态度就显得冷淡又绝情了。
法国人现在穿着件鼠尾草色的简约大衣——是那种会衬得人轻柔又慵懒的绿色。优雅的法式系带衬衫的袖口露出一颗精致的方形袖扣。他真是美极了,简直是男明星——而这位男明星微微推低了鼻梁上的太阳镜,明媚的琥珀色眼睛向着查尔斯莞尔一笑。
“别这样,查理。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那个才来见你的。那样显得我多低俗啊。”
“那您也应该明白,我们之间的爱不因您为人高尚就有所增多。”
这话乍一听冷淡无情,但克里斯蒂安很高兴——他太了解查尔斯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也不因为你恶俗就有所减少”。
“嗯,我知道,抱歉。”
克里斯蒂安向苏格兰青年道歉,接着便起身,向他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请赏脸跳支舞好吗(May I have the pleasure of dancing)?”
查尔斯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细嚼慢咽地享用完他的那份鳄梨吐司和冷泡咖啡。他并不像美国人咬汉堡那样两只手抓握那片面包,而是用拇指和中指夹住方形吐司片的两个角。即使那只是一块普通的鳄梨吐司,这样的吃法依旧显得稳重端庄。在那之后他擦了擦手和嘴,郑重其事地握住克里斯蒂安的手。
法国人立刻风度翩翩地吻了他的手背。
查尔斯不会嫌弃克里斯蒂安的手脏,毕竟除了史蒂芬妮,他就是克里斯蒂安的另一位帮凶。要不是因为他的鼓动和怂恿,伯纳德·威尔吉利奥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可怜的克里斯蒂安也许至今还在为养父卖命——又或者已经失去利用价值,像垃圾一样被抛弃、销毁、隐藏。
“您可以晚上来我房间跳舞,美丽的小狗(Mon beau chiot)。”查尔斯用耳语的音量向克里斯蒂安暗示,“我会很乐意为您效劳(Je suis à votre service)。”
克里斯蒂安向他点点头,之后就离开了。查尔斯耐心地待在酒店,知道克里斯蒂安不会失约。果然,夜色刚刚降临时那位浪漫的法国情人如约而至。他将爱人扑倒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但只是轻轻吻了吻对方的嘴唇,其他什么也没做。
法国人的嘴唇上有一些唇膏的甜腻味,他的手腕有着迷人的花香。查尔斯悄声问他:“克里斯蒂安,你最近有读书吗?”
“一直在读,比如什么《眼泪与圣徒》。”法国人轻轻拍拍酒店柔软的被褥,向他微笑:“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特别柔软的床。”
“好吧,的确如此。”
他们毕竟已经七年没见了,大概都有点紧张拘束。最后是查尔斯决定主动臣服,抬起膝盖蹭了蹭法国人的腰际。他认为这样至少最后还能为他保留一丝尊严——那就仿佛他不是迫于克里斯蒂安·萨列里的威压才屈服的,而是自愿献身的一样。
他决定献身当然不是因为他想做,是怕法国人一不高兴就要强上他——所以他干脆配合一点,把这难搞的法国情人哄高兴了,没准之后下手还能有分寸一些。
“萨列里阁下(Eccellenza Salieri),请收下我的这份薄礼……”
克里斯蒂安突然停止了吻他。
他像是无缘无故挨打了一样十分委屈地支起身子:“您很怕我,在拒绝我,您甚至不能继续叫我克里斯蒂安,反而要用那个该死的称呼呼唤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一切照旧呢?我不会强迫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呀。”
好吧,他的确十分了解查尔斯·蒙哥马利的习性——就连是不是自愿献身的都能看出来。
鼠尾草色风衣难以掩盖掠食者的气质。查尔斯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害怕暴露自己真正的心情——现在他既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同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和害怕。
柔弱美丽的外表无法掩饰克里斯蒂安自幼周旋于那不勒斯家族所遗留的混沌和邪恶。原先的他或许就像羔羊一般无辜洁白,但现在的他已然是个混蛋。如今他犯罪绝不出于别人的强迫,这一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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