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在大巴车上遇见程所期开始,他就觉得这个“支教老师”身上,有一种他看不透的东西。
不是刻意的故作神秘,也不像南寨蛊虫那般蒙着一层纱似的令人好奇又恐惧。
在齐温书看来,程所期这个人像长在山间的月季,所有人都知道它有刺,但是在路边看见了,手就是控制不住想伸出去。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就在齐温书内心忐忑是不是惹人生气了。
就听程所期突然问他:“你放过风筝吗?”
“啊?——放、放过。”
“我就是那个风筝。”
平静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痕迹。
齐温书愣在原地,CPU快干烧了都没想明白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
他呆呆看着程所期单手插兜走路还不觉得装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入冬了的缘故,看起来,总有那么几分萧条。
一直走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孩子越过他,互相挽着手聊着天。
“我听说踩山会可好玩了,你听过那个习俗吗?今晚谁拿到花杆上的花球送给心上人,他们就会得到山神的保佑。”
“你还信这些啊,这习俗不就提供一个当众表白,然后无条件杀死在场单身狗的场地和借口嘛。”
“那也很浪漫好吧,要是有个人拿着被山神祝福过的花球跟我表白,我这趟来得才是真的值!”
“你等会儿找找看,你上次看中的那个紫色苗服小奶狗在不在现场,他们都很腼腆的,你不主动怎么有故事……”
俩姑娘越聊越激动,大型联谊活动碰到少女怀春,很容易就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来。
大概很多少女心中,都幻想过在异地他乡旅途中,收获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程所期脚步不算快,姑娘家叽叽喳喳的幻想不时听入耳中。
“——快看!”
其中一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见此场景,身旁的游客也忍不住发出几声哇叹。
程所期视线跟着看去,脚步也不由得停顿下来。
第29章 没关系,我很愿意被你负责
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山林中的夜色被一盏盏小灯点亮,中间盛大的篝火,和苗服姑娘飘扬的裙摆,就是冬日里最大的热情。
从中间流淌而过的溪流上方,无数绳索上绑着类似艾条一样的东西。
有人专门撑着竹筏顺溪而下,一个个将那些东西点燃。
燃烧坠落的点点星火洋洋洒洒飘荡于水面,不同于打入高空的“火树银花”。
那是万千星河随着绳索抖动,而不间断的坠入人间的画面。
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古韵美感扑面而来,仿佛人在画里,画在诗中。
在篝火边上载歌载舞的少数民族,让画变得鲜活,让诗变得写实。
烟火气息氤氲其中,才让参与的游客,有了那么点真实感。
而不是突然怀疑自己穿越回到千百年前,一窥当年先人祈福之场面。
游客要入踩山会,还需得先喝上一碗祝福酒。
程所期排着队,侧身让那俩姑娘先接了那碗酒。
左肩上突然被人轻轻一拍,程所期回头看,只见得星火盛景下,身后的人拿开脸上的面具。
他背对着篝火,暖光打在脸侧,发丝拂动间,那双注视着他,仿佛盈满人间烟火的眼睛率先表达出欢喜。
然后慢慢弯起,对他展现出一个少年感十足的露齿笑。
干净明艳,得意张扬。
那一刻,时间停止,万物皆空,唯有怦然而动的心跳。
一种不真实的魔幻感,和故事性在心尖上蔓延开来。
“阿期,祝福酒。”
巫年的另一只手上,端着一碗酒水,格外殷勤地举至他跟前。
可惜程所期的视线,被他包扎在掌心上的纱布给吸引。
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手怎么了?”
“划破了。”巫年语调发软,像是撒娇,“好痛……”
他故意用这只受伤的手端碗,就是怕程所期注意不到。
现在如愿以偿得到关心,弯起的眉眼简直要藏不住那里面的小窃喜。
“看那!那不就是你说的那个苗寨年下小奶狗?”
“正好你还没喝祝福酒——快上啊!”
“啊……不、不了吧,我还是觉得帅哥是拿来看的,不是拿来上的……”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程所期耳力很好,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他的心思一下被那俩姑娘转移开,心想——年下小奶狗?
现在的姑娘是懂形容词的。
他倒是蛮好奇吃巫年这个类型的姑娘会是什么样的,便偏头看过去。
俩姑娘一下不说话了,尤其是最开始撺掇别人快上的女孩子,在接触到程所期的目光后,将嘴巴抿得死紧。
两人像是突然被老师罚站似的,直到程所期的脸被一张伸过来的木雕面具挡住。
女孩子后知后觉大松口气,和旁边的人小声说:“我也觉得,真正的帅哥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上的……”
因为根本就不敢啊!
视线突然被挡住,程所期这才看向始作俑者。
巫年的笑容里,明晃晃生出一丝委屈来。
他突然将面具塞进程所期手里,然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扶住程所期的脸侧,跟着俯下身。
在程所期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温软的嘴唇已经贴在他另一侧,带着些微凉意的脸颊上。
干净好闻的气息顺着呼吸钻入心里,搅乱原本正常的心跳频率。
不知是不是距离篝火太近的缘故,脸颊那块被亲过的皮肤,烫得程所期心里五味杂陈。
“阿期,我已经用你们外面的礼仪打过招呼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你回礼了。”
程所期觉得不可思议,他一个没出过平义的人,居然还知道吻面礼?
一时间,程所期都要怀疑自己刚刚到底有没有被占便宜……
篝火另一面,蹲着偷看的某人心虚地捂住脸:“如果我说这真不是我教的,你信吗?”
“……”很显然,就这么被哄骗过的人连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程所期对这个国内外文化差异的诡辩无话可说,也没注意对面的人。
因为巫年所说的回礼,是那碗祝福酒。
他们不让客人拿酒碗,程所期不太习惯地抓住他拿碗的手腕,张嘴含住碗沿,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那碗味道清冽的米酒。
只是整个过程,巫年将手倾斜得很慢,像是故意的。
饱含笑意的眼睛游移着,目不转睛盯住被黑色冲锋衣衣领半挡住的,顺着吞咽动作一下下滑动的喉结……
察觉到他走神,程所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加大,干脆自己抬着他的手,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干了。
巫年眼神有些飘,耳朵根发烫,不知想到了什么:
“阿期,喝祝福酒时,抓了倒酒人的手腕,可是要负责的。”
程所期含在嘴里,最后一口要往下咽的酒瞬间被呛住——你特么不早说?!
“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很愿意被你负责。”
他在一些言语表达上,很擅长钻空子。
说的话时常让程所期有心反驳,可话都到嘴边了,偏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妥。
尤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不会对他负责这种话,明明都没有那种关系,却先把自己渣得全是负罪感。
程所期张了张嘴,觉得这酒的后劲有点辣喉咙:“——活动开始了。”
这个话题被他转移得生硬又拙劣。
好在巫年并不介意,只将碗放回长桌上,执拗的一定要牵着他,带他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路过那俩姑娘时,巫年还有意无意地瞟了她们一眼。
女孩捂住目瞪口呆的脸:“姐妹,我好像失恋了,又好像没有……”
.
远处看热闹的人群里,程所期看到了乌赛,因为在那一张张笑脸中,他的脸拉得最黑。
尤其是程所期被巫年强行握住的那只手,乌赛的眼神看过来,恨不得把他的手剁了。
有个年纪跟巫年差不多大的小伙,拿着一把弓问他:
“阿年,你今年也要抢花球了?”
他们说的所谓被山神赐福过的花球,指的就是篝火中央,那根立着十几米竹竿上绑着的,一个编制精致的球形花束。
巫年点点头,那小伙就把长弓丢给他:
“本来你参加就不公平,除了我们族长谁都赢不过你,不过你现在右手伤了,我们这样,也不算欺负你。”
第30章 “宝宝啊,你是不是被人下情蛊了?”
投壶射箭这两项活动,是延续至今的传统。
古时人们很喜欢决胜出族里最强、最优秀的勇士,谁在踩山会上脱颖而出,除了能向族人证明自己,拿下花球送给心上人,更是一件特别有面子的事。
在当天,有伴侣、爱人,或是意中人也在现场的,都纷纷摩拳擦掌,就连游客觉得新奇,也兴致勃勃加入抢花球的队伍里。
为了确保游客安全,近几年南寨就出了新的规定,比赛用的箭要拔掉锋利的箭矢。
以前评判标准是射断十八米开外的稻草人,现在改成射漏稻草人体内的沙袋。
单是在拉动传统长弓这一个考验臂力的开头上,就能淘汰部分游客。
最开始跟巫年说话的小伙,力气不是虚的,而且射中的准确率,一看就是老手。
巫年在他旁边不紧不慢的拉弓,右手一用力,包扎的纱布立马晕出一块刺目的红色。
他像是浑然不觉,连眉头都没皱。
反观乌赛在一旁又是叹气又是跺脚,心中清楚如果他真的想要什么,不拿到手,谁的话都不好使,对他这驴脾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真的想要那个花球?”
程所期站在旁边观看,目光接触到他因为用力,导致伤口崩开,掌心上已经完全染红的那一块纱布,眉头忍不住蹙起。
又因而刚才巫年一直站在背光的地方,此时程所期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极差。
就连唇色都泛着一丝苍白。
可这样,他还是冲程所期笑着点头:“想要。”
——想要送给你。
巫年的心思早就已经昭然若揭。
对程所期的执着,比那燃烧的篝火还要明亮、炙热。
是不等人靠近,就足够把人灼伤的程度。
程所期在那一刻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内心的山呼海啸激烈撞击礁石,却被世界强行按着静音,不让任何人知道。
他沉默着拿过巫年手里的长弓,跨步替换了他的位置,低声道:
“它是你的了。”
程所期的语调很轻,随意得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巫年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随即便被一种狂喜取代,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想要扑上去将人狠狠抱住的冲动。
是不是阿期终于喜欢他了?
阿期要给他抢花球,那就一定是喜欢他!
巫年同学的诡辩能力一向很可以,被巨大的惊喜砸得飘飘然的人,压根就分不出一点心思,去质疑他是不是说大话。
乌赛对程所期一直有意见,见他居然要上场,直接不屑地哼出声:
“外乡人也就只会说些好听的话。”
就算程所期没有被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虫子吓跑,在乌赛眼里,他也只是一个有点胆子,但依旧没用的外乡人。
万万是配不上他可可爱爱的阿年。
四周原先看着巫年的人,对此也投来怀疑的目光。
这些质疑并没有影响程所期的动作,他沉静的抽箭、拉弓、瞄准。
那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射击场上,看见了那个心中只有活下去这一个目标,而拼命练习的自己。
夜晚寒风把他搭在额前的黑发吹得凌乱,大概是嫌冷,衣服拉链被拉到最顶端,将一小节下巴埋进冲锋衣里,下唇随着动作,时不时摩擦在拉链处。
他身形颀长的往那一站,不稍片刻就能吸引在场人的大半目光。
和平时收敛低调的时候不一样,此刻的程所期面上情绪平淡至极,眉弓微微上挑,眼尾略垂,鼻梁高挺,紧绷的唇线往下压,越发显出一股子清冷。
拉紧弓弦的手,手背上绷出一组性感的青筋。
整个人像是一把锋利的,开过刃的寒刀。
仿佛这天生就是他的主场。
实力也证明,人在擅长的领域上,是真的可以发光。
他只需要两箭,就把稻草人身上的那层稻草射穿。
可惜沙子没有漏出来,而是里面还有一层包裹着的厚布。
想要用拔掉箭头的“光杆”箭射穿这层布,对没有经过练习的人,难度可想而知。
程所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没有停顿的继续抽出一箭。
他还没有搭弓,一支箭突然射向他的稻草人。
“哎呀,阿森,我这弓是不是有问题,这偏得也太离谱了?”
说话的青年摆着弓箭玩,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就算放错一箭,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原因无他,只因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可是南寨最年轻的族长。
巫年挥手跟他打招呼:“小鱼阿哥!”
“乖,过来给你吃糖。”
程所期瞟了他们一眼,转回头将弓弦拉到极致,沉着下心神,专注的盯着某个点,然后毫不犹豫地松手放箭。
轻微的布料撕裂声后,裹在里面的沙子争先恐后涌出。
正好卡在那个小伙射穿沙袋的前一秒。
周围不知道是谁先欢呼的,反正对游客来说,比赛的性质就是为了玩,谁赢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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