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举动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似乎是在除却李胤的岁月中,他凭一把单薄的瘦骨便可生生抵挡万千风刀霜剑,但如若面前闪过爱人的眼眸,他便又会变做年幼时娇贵的小公子,发现自己手无寸铁,唯一能仗恃的,不过是一双会流泪的眼睛。
“对不起。”
是陆鹤行的声音,衣角的污泥蹭到了李胤绣着华美云纹的袍袖,弄脏了一块漂亮的宝蓝。
“是我对不起你……我怕他们知道你我的关系后,会为了威胁我而伤害到你……所以我才、我才……”
这次是李胤的声音,他声线颤抖的吓人,满怀全是歉意和疼惜。
陆鹤行从没见过他这般哀恸的神情,如果心痛不能表演,那么他透过他的眼睛,的确看到了一片赤诚至死的真心。
只是这样温存的时刻向来奢侈,不过才片刻,帐外便又传来不知谁人磕磕绊绊的声音:“王爷,大统领……有请,让您去主帐中一叙。”
帐内长久萦绕着檀木的香气,李胤坐在主位一侧胡床上几乎乏了,那大统领才自重重文书和作战图中抬起头来,淡然道:“听闻浚王殿下到来,我却忙于军务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惭愧。”
是一口极为流利的中原话。
李胤心里挂着陆鹤行,没心情同他卖关子,便直截了当道:
“大统领无需于我绕这些弯子,有什么便说,本王如今连命都捏在你们苏延手里头,这般冗杂的客套做什么。”
“常闻中原王朝多习诗书以礼为重,却不想王爷是个爽快直接的人,”大统领呼延赤自铺着虎皮的主位上站起身来,行至李胤面前,表情玩味,“王爷聪慧无双,难道不知我要什么吗?”
“你若要那虎符,拿走便是了,我留着也没有半分用处。”
“那物件不过是个虚的,我要它做什么,我要的是王爷您啊……只要殿下肯归顺我苏延,凭借王爷的胆略和才识,再加上我苏延的兵马和武器,还愁不能有一日策马而过玉门关么?”
“放肆!”李胤抬眼,双眸几乎尽数发着赤红。
“王爷醒醒,当这仍是你浚王千岁远在京城的豪华宅邸呢?”,呼延赤忽而走近一步,双手把住李胤坐椅的扶手,直直对上那双赤红眼目,“可惜我呼延赤却不是个会害怕你李胤的小丫鬟,如今人在屋檐下,殿下……还不肯低头么?”
“本王生是李家皇族血脉,便绝不会做有伤天家威严的事情!”
“哦?没想到殿下还真是一身傲骨,”呼延赤直起身子,自桌面的砚台下取出一封书信,“不过王爷可知吗?这是那小皇帝在得知王爷被俘后,派人快马加鞭送到苏延来的。”
他说着,便将那信纸展开,偌大的纸面上只写着六个潇洒的行楷大字:“杀之,赠君靖州”。
李胤睁大眼睛去看,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可是那墨迹却是如此之熟悉,二人少时同习于一帝师,字迹也是练的一模一样,万万不会错认……
“以一个浚王换一个靖州,王爷在那中原的小皇帝心里,竟然就值这么一点点……倒还不如跟了我们苏延,到时入主中原,封王爷个国师当当?”
“让本王当国师?那还不知大统领的命够不够硬,足以骑在我头上当皇帝!”
话音刚落,李胤便自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寒刃出鞘,逼近呼延赤的心口。
“王爷实在蠢钝,可知我这主帐外到处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勇士……若要学白虹贯日,还不知殿下有没有这个能耐?”
李胤怒极反笑,道:“谁说我要杀你了?”
他手腕一转,刀刃便已经划破了自己半只袖子,再一翻,肋下便多了三寸皮肉外翻的新伤。
“素闻大统领喜欢任用我中原被俘的官员做手下,那如今我这个中原的王爷若这幅样子走出主帐,不知道那些个本就动摇不定的我朝士族们……会不会就此揭竿而起啊?”
李胤疼的额角冷汗顿生,但面上笑意却丝毫未退。呼延赤戎马半生,血肉白骨见得不可谓不多,但是如今对上如此狰狞的神情,心下却也不由也打起鼓来,忙后退一步道:“且慢,我去叫巫医给你包扎。”
“不必了,本王信不过你们那些行巫蛊之术的郎中,便送些上好的草药到我那边,我自会处理。”
他说着,便伸手取下来时解开放在门边的玄色大氅,罩在身上掩盖住重重血迹,接着一个旋身,走出了檀香仍旧的主帐。
第52章 怎敢
【“陆鹤行,你怎么会忍心离开我”】
李胤推开帐房木门,见得陆鹤行仍全须全尾的半靠在榻上,便觉擂鼓般的心跳消歇下去大半,陷入一种久违的宽慰之中。
此刻陆鹤行身上伤口仍突突的疼个不消停,因而睡得很浅,模模糊糊听到李胤脚步声,便睁开眼睛,对他露出些清浅的笑意。
“先醒一醒,我替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李胤不待陆鹤行应允,便自顾自的将人揽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尔后动作极其小心的解开了外衫,一点点撕开伤口处粘连着血痂的布料。
陆鹤行疼,疼的几乎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但是李胤又何尝不痛,他看着那白嫩肌肤上因他而又新添的几道伤痕,几乎是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便好似打断骨头连着血肉,连溅射的鲜血都透着不过气的苦楚。
侧耳听着身侧那丝丝抽气,李胤敛了眉头,将脖颈贴近陆鹤行的唇侧,道:“此处苏延间谍不少,委屈你不能喊痛出声,忍不住便咬我,憋着会更难受。”
陆鹤行定了定神,忽而仰起脸道:“那王爷不怕痛吗?”
“是你便不痛。”
话音刚落,李胤便忽觉脖颈上传来一阵热意——原来竟是一个吻,便好似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掠过一片鸿毛,其触觉几乎难以言明。
待处理好了双臂上零零碎碎的擦伤和淤青,李胤便将领口往下拉,于是赫然看见陆鹤行的心口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伤口已经被草草包扎过,大概是苏延人也不愿他受了伤太快死去,故而用粗糙的麻布裹紧止了血。
李胤便忽而沉声道:“我不是给你带了护心软甲,怎会在此处……”
陆鹤行见躲不过了,便只好和盘托出:“那日你冲出帐去救那军士时,我便被后面赶来的苏延人给发现了,本想掏出你给我护身的匕首跟他们拼命,只是实在无半点武艺在身,没几下功夫就被撂倒在地……我担心他们抓了我后拿我的性命威胁于你,便想要扯开软甲自尽,”陆鹤行说到此处,声音和眼睫便一道垂了下去,“只是我实在没用,还未狠心捅进去几分,便被那苏延青年冲上来抢走匕首俘虏了去……”
“我……都是我才累你也到了如此地步……”
陆鹤行桃花瓣似的眼眸低垂下去,便好似揉散了一池秋波,看得人心都碎了。
“你怎么可以想要离开我?”
李胤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忽然凑到近前去,几乎是咬着牙又说了一遍,“你怎么会想要离开我?”
“什……什么?”
陆鹤行被李胤霎时冰冷的神情给吓到了,下意识的便挪着身子往后退,只是还没挪动几分,便又被李胤一把攥住肩膀拉回到面前,逼迫他直对着那双满含着哀恸和怒意的眼睛。
“陆鹤行,你怎么会忍心离开我,”李胤两只眼睛都泛着吓人的血红色,喃喃道:“只要你在身边,哪怕下油锅我都不会蹙一下眉头,可你为什么那么自私,怎么可以想过要离开我?”
陆鹤行本还想争辩几句,只是身子才往前凑近半分,便被李胤整个的扣进了怀中,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他抓着双手摁在了帐房的梨木窗台上,房内烛火熠熠,房外人影绰绰,哪怕此刻有半分夜风吹过,都可让帐外的暗探看清这堂堂中原浚王殿下同一位带在身边儿的漂亮公子的隐秘情事。
眼见李胤的双手已经扣在了自己的腰腹上,陆鹤行这才反应过来将要发生什么,忙“王爷”、“殿下”的胡叫,软着一把嗓子叠声求饶。
“求求你……至少……别是在这里……外面人会……会看到的……”
“让他们看到你我这样……你便受不了了?那你可看到我,看到我爱你爱的也快要死了,那你怎么就忍心离开我,怎么会蠢到想要以死来护我周全?”
李胤下一刻便一把扯开陆鹤行的亵裤,草草扩张几下,立刻发狠的全数捅了进去,陆鹤行痛的浑身都在发抖,只是仍旧一声也不出,只是趴在窗台上断断续续的抽气。
李胤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便伸手掰开陆鹤行紧咬的牙关,哑着嗓子道:“不许离开我,不许伤害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是不是觉得为我好……我求你了,陆鹤行……你听到了吗?”
他说着便狠命一顶,刚巧撞在了陆鹤行娇嫩的软肉上,于是几乎瞬间他腰也软了下去,牙关将李胤伸进口腔搅动的手指磕碰出丝丝缕缕的血丝,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呜……我知道了……王爷、殿下、好哥哥……额嗯……求你了,我们回床上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更了更了,别再掉收藏了我真的心碎了呜呜呜
第53章 归降
【“萧某当以命助你,覆了这草原。”】
呼延尚于波尔勒草原大破汉军的消息,这几日已然传遍了苏延族的大小部落。
果真没过多时,大统领便特地摆下宴席,明着看是为了假意款待一番这即使变作质子也当好生“以礼相待”的浚王殿下,实则却是给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的呼延尚来一个庆功。
席上李胤端坐于左侧首位,面上倦色愈深,撑头看异族舞女腰间翩飞的璎珞。
不知第几杯烈酒下肚,那大统领呼延赤饮至面上绯色一片,这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扬着声音道:“这一杯我要和我的好侄子喝——我们苏延最骁勇善战的勇士!”
话音刚落,右侧中间便有位青年站起身来,他右手握拳按向心口,恭敬回话:“叔父过誉,我不过是个莽夫,是借神之手才得以成功。”
——便正是呼延尚。
他回话的语气淡淡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举起酒杯后便一饮而尽,动作似乎都连带着几分滞涩和僵硬。
李胤虽只百无聊赖的瞥了一眼,却已知晓这叔侄二人的关系实则早已败絮其中。
他正思忖着,却不知何时呼延尚早已饮尽烈酒坐回原位,而全场目光也不知何时已然全数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
“殿下怎么怔愣起来了?难道是我这草原的醪糟太烈,竟让浚王也不胜酒力了?”
李胤直到这时才捡回几分神思,忙随口搪塞道:“只是昨夜没睡好,今天起来有些疲乏了。”
“如此……本汗实在应当劝王爷早些下了宴席回去歇着,只是今日这人却非得请王爷见见……你们中原话怎么说来着……嗯……还希望王爷不要‘怪罪’才是。”
如今是箭在弦上,半分也由不得自己,李胤只得挤出一丝笑来,道:“无妨,不扫了大家的兴致便好。”
呼延赤对着身侧的侍女挥一挥手,不过片刻,那些轻纱翻飞的舞女便退了下去,上来的是一位抱着长剑的青年,他着一身水蓝和赤色交叠的异族服装,可是面皮却白净的很,怎么看也不像是土生土长的苏延人。
李胤不知为何,却总觉那青年的模样熟悉的紧,故而微微蹙起眉来,极力回想了片刻。
呼延赤却抢先一步,朗声道:“你抬起头来,给我们殿下看看!”
——那青年不是旁的,便竟是当年的大理寺少卿萧逢恩。
这些日子边疆风沙磨折,他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气早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有眉目间倦色深深,便似他怀中那锋芒不再的宝剑,每一道刻痕都是难与他人言说的萧瑟与苦楚。
萧逢恩明明已经痛极,却仍旧要对着往日出生入死过一番的知交摆出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故作疏离道:“我今日奉可汗之名而来,是为劝降浚王殿下。”
李胤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在无意识收紧,掌心正攥着腰间垂坠的玉佩,那螭纹坠子已经不堪重力,发出几声咯吱咯吱的怪响。
萧逢恩却神色如旧,将宝剑横抱在手中,倏然弹剑而歌。
“悠悠天地,无有尽时,
悠悠青苍,无有穷日;
风也云也,起青锋势,
悲也叹也,独见君至;
悠悠何似,悠悠所思;
悠悠何以,悠悠今日……”
最后一个音调中断,李胤松开右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漠然道:“这便完了?”
“王爷没听够?”
呼延赤问道。
“是也不是”,李胤边说着,已经撩起袍子行至萧逢恩面前,“这歌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叫《悠悠歌》。”
“这歌平庸的很,不过这柄剑倒是个好东西。”
李胤顺手接过长剑,指尖拂过锋刃,才觉竟钝的已然了无生机。
——就和面前这个人一样。
他忽然似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去,对着呼延赤道:“大统领为劝我归降,还真是花了大心思。”
“殿下这是又要嘲讽我招式下流了?”
“不……本王只是觉得,既然命数如此,我又何不一试呢?”
他说话时扬起半边眉毛,面上竟露出些古怪的欣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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