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林没有问他要干什么,听话地低下了头,下一刻,一个满含血腥味的布便盖在了他的头上。
“这是……盖头?”顾景林问,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吝给予简风白一个简陋得不成样的婚礼。
“嗯!”
简风白抹了抹泪,笑得更开心了,他想起了自己与顾景林成亲的那日,在洞房之前,他满心都是即将得到心爱之人的喜悦。
“夫君……好夫君……我等不及了……让我掀盖头……好不好……”
顾景林纵容地淡声应道:“好。”
简风白喃喃道:“唯愿与君……恩爱两不疑……携手共白头……这是媒婆教我的……”
他的手艰难地抬起,拽住了破布的一角。
然而,正要当他掀开“盖头”之时,一支锐箭挟破空之声袭来,直接击在了烛台上。
烛台顺势倒下,烛焰落在了正红色的帘子上,刹那间便吞噬而上。
简风白转头看去,脸色瞬间大变,他疯了似地扑向那团火焰,却双腿失力狠狠摔在了地上。
肩上的箭因此被一撞,彻底穿过了他的肩膀,令他吐出了一大口血。
“不要……”
他奋力在地上爬着,在火焰蔓延之时,他不顾靠近的灼热,一点点靠近着。
顾景林看不到,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盖头没有掀,听到了简风白发出的那声惨叫,也隐约看到了面前的红光。
“不要烧……”
简风白终于来到了那团熊熊大火前,他奋力一扑,妄图用身躯铺满这团炙热的恶鬼。
“啊!”
“简风白!”
在听到惨叫声的一刻,顾景林终于猜到是屋子里着火了,他立刻想要起身走去,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要看。”
——是尉迟骁。
尉迟骁早在房顶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道顾景林此刻看不见了,于是便用布条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他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路过简风白时,他只是冷冷瞥了眼浑身陷入热焰的疯子,没有半点想要救人的意思。
怀中的顾景林拽住了他的衣领,颤抖着声音道:“尉迟骁,给他个痛快……”
“不必了。”尉迟骁冷冷地回绝了顾景林的请求,“他救不了这间屋子,也算他活该。”
在一片灼热的烈焰之中,简风白的心一寸寸被燃尽。
他想,他送给顾景林的礼物要没了。
他感觉身上好疼好疼,好像被千万只蜈蚣咬着,烙铁从每一寸骨骼嵌入,可他感觉,自己的心更疼,都要碎了。
房梁的红绸爬上烈焰,裹着火零落而下,房梁被烧得裂开,摇摇欲坠,下一刻便坍塌砸下,砸断了他的腿。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的眼无望地睁着,意识漂浮在黑烟之中,他想,顾景林再也看不到他的礼物了……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啊……
顾景林……景林……夫君……
他还没有……还没有……掀盖头……
他还没……还没来得及……和他成婚……
对了……他好像要死了……那会有人帮他收尸吗……他的夫君……会吗……
可夫君好像不喜欢他……他还没有……很认真地道过歉……
罢了……
他的目光逐渐凝滞,被火焰一点点吞噬。
罢了……让风吹掉他的骨灰吧……
或许……或许会哪怕有一粒灰……能落到夫君的肩头……
第80章 再遇
禹州驿站内,整个禹州名气大的郎中都被召集在了一个厢房之内。
禁闭的房门之中,几位郎中接连查看了昏迷之人的情况,皆是犹犹豫豫不知从何说起。
尉迟骁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在他抱着顾景林离开竹屋后,顾景林便昏了过去,一天过去了仍未醒来,并且隐隐开始发热。
他查看过顾景林身上的伤,只能……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猜到简风白下手狠,却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浑身的青紫倒算是轻的了,前后两处应该是折腾得过度了,红肿不堪,隐隐渗着血丝,更渗人的是顾景林背上的纹身、身上各处穿的孔,还有断掉的腿。
“说!”
尉迟骁握紧了拳,为防惊扰到顾景林,他放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威严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其中一个年老的郎中连忙跪着行了一礼,禀报道:“回大人,这位公子身上外伤不少,除去容易愈合的皮外伤,要紧的便是断掉的右腿,以及……行房之处的伤,前者需要接上好好养几个月,后者,则最好以药玉养着,才能好得快些。”
接着,另一擅长看眼的郎中又道:“这位公子的双目大抵是因为长期处于黑暗之中而造成的短暂失明,这几日切不可见光,以纱布多层覆之,逐日递减,约摸七日至半月便可恢复。”
尉迟骁攥紧了拳,咬牙道:“行,所以好好上药,好好养着,他就会好起来,对吧?”
郎中们面面相觑。
“行了,我知道了。”尉迟骁不敢再听下去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下午吧,去将药配好。”
待人走干净后,尉迟骁又召来了部下,在得到裴嘉泽答应赶来禹州的消息后,他暂且松了口气。
静思许久后,他走到了床榻边,坐在了顾景林的身旁,宽大的手将顾景林的腕拢在掌心,不敢用一分力。
此时的顾景林,浑身都有些热,但唇色却异常苍白,他的脖颈上,还隐隐能看到青紫的勒痕。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尉迟骁的声音沙哑,面上满是愧疚与痛苦,“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着急将你送走,才让简风白带走你,伤你至此。”
顾景林沉眠着,仿佛回到了那漫长的昏迷之中,像具玉雕的人般,不作半点回应。
尉迟骁用酒浸了毛巾,曾经握着刀枪剑戟的手,此刻正细致至极地擦试着顾景林的额。
“简风白被烧死了,我派人去看过,就剩下一具焦尸了。他伤你太深,我不替你做决定。他的尸体就留在雨山废墟上,如何处置,等你醒来再说,好不好?”
“裴瑜也醒过来了,你应该是知道的。如今的他被关在丞相府的地牢之中,如阴沟里的老鼠般苟且偷生着。放心,他逃不了,只不过他想见你。见与不见,还是看你。不过,我是觉得就这样关着他便宜他了。”
“还有陈明旭,宋元耀寻了个错处将他贬出了京城,以戴罪之身发配到了通州,他出身江南,去通州那样的荒凉之地服役,想必不会好过。”
说到这儿,尉迟骁自嘲一笑,但望向顾景林的眼神依旧是温柔的,深邃的眉眼间流露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纵容。
他笑道:“你看,曾经觊觎过你、欺负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是林深,我仰慕多年的林深,我其实一直都明白,你从未妥协过,你一直想着要报复回来,将凌辱过你的人一一解决。简风白死了,裴瑜失去了所有,那下一个,是我吗?”
“主上啊,你会给我怎样的结局呢?”
尉迟骁长叹了一声,随后缓缓俯下身,轻吻了一下顾景林的唇,动作满是珍视。
“十年前,你收留了刚及冠的我,从那时起,我的愿望就是一直陪伴着你身旁。”
他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借由初升的月,他似乎看到了倒映其上的通州城影。
“你教我读书,教我兵法,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大将军,却从未教我如何去爱你。”
“我离你太近,生出了妄念,但我一直压抑着,只求与你相伴,亲人也好,从属也罢,我不求名分,唯独怕你离我而去。”
“可最终,你还是要走。”
也因此,将他逼得毫无退路,最终背叛了他的主上,背叛了他最爱的人。
尉迟骁跪了下来,捧着顾景林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无论是生是死,我唯一所愿,便是留在你身边。求你……成全我……”
昏迷的顾景林听不到他的话,他当然知道,可他更明白,顾景林早就看透了他的心。
否则,又怎能令他这一年多来为其所用?
-
尉迟骁早在知晓顾景林所在时便递信给了京城,他料到了简风白可能会伤害到顾景林,因而在信中向裴嘉泽说明了情况。
看看日子,估计五日后就到了。
然而,第二日,驿站外便响起了马叫声。
尉迟骁守了顾景林一夜,整宿没合眼,一听到声音,立刻就打起精神来出去查看情况,可没想到,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裴嘉泽,而是——
身着便装的宋元耀。
尉迟骁来不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另一匹载着人的马缓步停在了驿站前。
马匹上的,自然是气若游丝的裴嘉泽。
宋元耀无视了尉迟骁的失礼,将微服私访的姿态做足了,颦着眉道:“尉迟将军,有事进去说吧。”
尉迟骁无奈,只得将他们引到了堂中。
在喝了几杯热茶后,裴嘉泽才缓了过来,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收到尉迟骁的来信后,裴嘉泽就已经打算立即动身出发了,但政事的交接需要一定时间,这也令宋元耀察觉到了不对劲。
裴嘉泽坐马车行了几日后,就被宋元耀追上了。宋元耀猜到了裴嘉泽离京可能与顾景林有关,因而同意了裴嘉泽的奏请,而他在裴嘉泽离京后就开始分配政务,顶着朝臣的劝诫坚持微服出宫。
他一路策马追去,终于在半路截到了裴嘉泽,并且半是命令半是威胁地要求同行。
裴嘉泽一介文人,本来就不善骑马,在遇到宋元耀之前都是乘马车。可与宋元耀同行后,他被逼着骑马以加快脚程,一路颠簸下来,他半条命都要没了。
这也是他为何会提早多日到达禹州的缘故。
现在,宋元耀仍未确定顾景林在不在此处,尉迟骁本可以敷衍过去,反正宋元耀不能离京太久,只要装傻便好。
然而,宋元耀一直盯着裴嘉泽,摆明了自己的目的,若是不想让他看顾景林,恐怕,裴嘉泽也没法看诊。
斟酌许久后,尉迟骁终于妥协了,相比于隐瞒宋元耀,还是顾景林的身体更重要些。
他深深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地请求道:“臣请求陛下,无论陛下与他有什么恩怨,都且暂且放下,他如今已经经不起更多折腾了。”
听到这话,宋元耀先是惊喜,惊喜于顾景林真的在禹州,又是心慌。
什么叫经不起更多折腾了?那人利用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不该得偿所愿逍遥自在吗?
“带朕去见他。”宋元耀尽力克制着话语中的颤抖,命令道。
尉迟骁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一动不动。
宋元耀怒声道:“朕答应!行了吧!至少在禹州,朕不会伤害他!”
“好……”尉迟骁答道,“多谢陛**谅。”
-
宋元耀想过顾景林的伤有多重,却没想到会这么重……
厢房内,他站在床尾,身子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裴嘉泽看诊,也大概知晓了顾景林如今的情况。
顾景林……憔悴了很多,一双眼被层层黑纱蒙着,一身嶙峋瘦骨,苍白的皮肤上满是乱七八糟的痕迹,看起来像是遭受过长期的虐打。
还有一只折了骨的腿……
许久后,同样被顾景林的伤刺痛到的裴嘉泽定了心绪,将顾景林身上的伤一处处说来,比禹州的那些郎中说得细致些。
末了,他还补充道:“顾公子想必遭遇过十分不好的事,如今昏迷不醒,或许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深陷梦魇,身体的伤是能恢复,但这心里的伤……就算醒来,也得好好医啊。”
宋元耀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刚要质问尉迟骁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变成这样!
可就在这时,顾景林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宋元耀匆忙握住了他的手,尉迟骁也连忙上前,焦急地唤道:“景林,醒醒。”
顾景林什么也看不见,恍惚之中,他感觉自己似乎身处火海,挣扎不得。
但有一只手握住了他,他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从无望的梦中挣脱而出。
他感觉自己醒了过来,耳边听到了尉迟骁的声音,但眼前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
“尉迟骁……”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吹即散的蒲苇。
尉迟骁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哑声应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第81章 决绝
顾景林浑身疼得厉害,脑袋也晕晕沉沉的,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顺着尉迟骁的声音微微侧头。
“雨山竹屋那儿……怎么样了?”他虚弱地问道。
宋元耀定定地看着他们二人,尉迟骁则犹豫了片刻才回道:“竹屋烧了一夜,如今已成废墟了。”
“简风白呢……”
“……”尉迟骁不愿回答,他眼神复杂地盯着憔悴至极的顾景林,劝道,“景林,你先将身体养好。”
“他的尸体呢?”
“……”尉迟骁叹了口气,“还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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